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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再生(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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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琳本来托着令狐冲的身子,可没过一会儿药效发作,令狐冲神志不清,发起高烧,无力行走,仪琳只能双手横抱住他,往城门口疾奔。
她存着单纯的念头,衡阳城中令狐冲的仇敌太多,青城派一点也不好惹。令狐冲救了她的性命,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护他周全。女尼施展恒山派的轻功,出了城墙,一口气奔出七八里地,专挑小径,直到踏上一个小山坳,下去再无路为止。
朝阳的光芒洒在身上,算不得暖和,甚至还有些冷意。仪琳在山坡上站定,四周空无一人,她怔怔的瞧着初升日光,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令狐冲转醒后,看见的便是仪琳极为柔和的脸庞,他安静了一会儿,可小尼姑完全没有意识到他醒了。被一个年轻女尼打横抱着实在尴尬,令狐冲轻轻咳了一声,没想到惊到了仪琳,小尼姑手一松,令狐冲便跌在了地上。
仪琳一阵歉疚,连忙扶他起来,问道:“令狐大哥,你没事吧?”
令狐冲刚才在地上滚了一圈才被仪琳截住,心中着实好笑,微微翘起唇角说:“仪琳师妹,你心里想着谁,吓成这样?”
小尼姑脸上一红,摇了摇头不说话。为了防着令狐冲继续追问,她抢先开口:“令狐大哥,你的伤口还痛吗?”
青年摇头道:“不痛了,只是有些麻麻痒痒的。”
仪琳大喜,道:“那是伤药起作用啦!多亏了田伯光!”
令狐冲极为奇怪,睁着一双眼睛瞧仪琳,问:“田伯光?怎么回事?师妹,你不怕他啦?”
“是他帮你涂的药……”仪琳话语顿了顿,接着说:“令狐大哥,其实我早觉得古怪了。田伯光虽然是个……采花贼,但是他并没有对我不恭敬,啊,他追来衡阳城时心情不好,骂了我几句,做不得准的。况且,他对你有愧疚之心,帮你涂药、对敌,我现在确实不怕他啦。”
仪琳接着将昨晚在群玉院的事情原原本本跟令狐冲说了一遍,临到最后,她忍不住把心里的想法也说了出来。“我觉得田伯光心里是有挂念之人的,抓我的时候,他看着我,想的却不是我。令狐大哥,你说如果他寻到了那个人,会不会就不再作恶了呢?”
令狐冲心想,仪琳师妹天真烂漫,这个道理说的倒是没错。他之前与田伯光交手时就隐隐约约察觉到田伯光心底似有情伤,想来走上歪路也是由伤他之人刺激所致。可惜,一个人变坏容易,变好怕是极难。他不忍心打破仪琳的善念,当即点了点头道:“情之一事,当真折磨,但愿田伯光早日打开心结。他行事光明磊落,如果真的不做那卑鄙勾当,令狐冲愿意与他交个朋友。”
其实令狐冲现在与小师妹岳灵珊情投意合,根本未曾尝过为情所困之苦。所以前半句的感慨说出口干巴巴的平平无奇,至于后半句,倒是真情实意。两次交手,田伯光虽然喜欢口头上占便宜,作风却有铮铮气概。令狐冲听闻前夜田伯光对自己多加照顾,知道错怪了他。自己言语上绝情,现在不觉有些懊悔,只想,日后若有机会,对田伯光,要先道谢,再拼杀。
“令狐大哥,你瞧,那里有道彩虹。”
令狐冲抬眼一看,山丘上空,晴方正好,七彩绚烂,艳丽无边,不由得心生喜悦。他凝神静听,远处似乎有水流击打岩石的声响,不由得思念起岳灵珊来,柔肠百转,轻声呢喃:“小师妹……”
仪琳不知,以为青年在叫自己,应了一声。令狐冲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咳,仪琳师妹,陪我去瀑布边坐坐,可好?”
小尼姑迟疑了一下,劝道:“令狐大哥,你伤还没好,怕是……”
“彩虹有彩虹的美妙,瀑布有瀑布的好看,若能兼得,自然是极好。倘若不能,非要选一个,我肯定会选瀑布。”
仪琳毕竟年纪轻,令狐冲随口一说,就将仪琳的思绪带过去,顾不上再劝阻什么。她好奇地问:“为什么?”
青年折了树枝当做拐杖,撑着身体往流水声大的方向去,嘴里答道:“彩虹虽美,却是幻影。人活生生的存在世上,总不能沉浸在虚幻中度过罢?瀑布磅礴有力,能冲刷走许多软弱,自然就升出刚强。就好比咱们在瀑布底下练剑,逆流而上,不使出十二分的力气,根本抬不起手臂。”
仪琳细细思索了片刻,说:“令狐大哥,你这番话似有禅机,可惜我参悟不透。”
令狐冲哑然失笑,道:“我随口一说,哪有什么禅机了?其实,我顽皮得很,书根本没看过几本。小时候流浪在外,别说识字,如果没有师父师娘收养,依我的性格,恐怕早就成‘令狐死冲’了!”
仪琳抿唇,轻柔笑了笑。曲非烟也是父母早亡,她认令狐冲做哥哥,其实没错。他们两人都很是聪明机灵,仔细想来,恐怕同小时候遭过的罪有关。想到这,仪琳的神色又温柔了几分。
两人缓缓转过了山坳,又走了一阵,穿过松林,一条白龙似的瀑布从山壁上倾泻,映入眼中。令狐冲心中快活,脸上露出了微笑。仪琳扶着他到大石上坐好,自己也寻了个地方坐下。令狐冲不断跟她说起在华山上的趣事,以及他的师弟师妹。原来华山玉女峰侧也有一道瀑布,原来令狐大哥和他的小师妹岳灵珊常常一起在那里练剑。
仪琳听得出令狐冲对岳灵珊的情谊,她心底不作他想,只涌起了淡淡的羡慕。若是能像令狐大哥那样常陪伴在岳姑娘身边,该有多好?
曲非烟在离去之前,月光之下,拉着她的手说:“姐姐,你别做尼姑啦,留起长发,陪着我一起闯江湖,好不好?”
仪琳当然大惊,急忙甩开曲非烟的手,垂下眼睫轻语:“罪过,罪过。”
曲非烟的眼眶红了,但是仪琳没敢抬头看。清秀的女孩在月下安静了好久,听着院子和走廊里一声声静悄悄的“大师哥”。最终,她重新拾起仪琳的手,低声说:“仪琳姐姐,我要走啦,我要去找我的爷爷。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你……别忘记我。”
俏丽的女尼就这么站在原地,瞧着曲非烟飘然离去,一如当初自己一张眼就瞧见了她的笑颜,现在,她连眨一眨眼都不敢,那个清秀可爱的小女孩却已经不见了。
不是不想答应,只不过,你的要求太叫人惊骇。曲姑娘,非非,我认识你,不过只几个时辰,为何,为何……
仪琳望着瀑布,神情茫然。为何现在我满心想的都是你?
令狐冲不知仪琳在发什么呆,一早朝阳初升时她也是这般出神。青年撇了撇嘴,摘了根青草衔在嘴里,用手掌撑着下巴,百无聊赖,胡思乱想起来。
不知道那个出口相助的驼背小哥现在怎么样。师父说过青城派与林家的事,他既然是福威镖局的少主林平之,自然是乔装成的驼子。余沧海和木高峰争夺他,两人都没安着好心,还好师父出现,多半救了林家少爷。林平之家破人亡,实在可怜得很,师父一向爱才惜才……咦,这么说来,林平之这小子倒有可能成为我的师弟?
青年脸上浮现一个淡淡的微笑。若真是这样,我日后可得好好谢谢他不可。
事情的发展确实如令狐冲所料那般。在群玉院中,“以大欺小,好不要脸”八个字一呼出口,林平之立刻察觉不妙,登时后悔。可那时躲避已经晚了,余沧海跳出来捉住他便要杀他,木高峰本来冷眼旁观,待到他嘶吼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老驼子突然上前跟余沧海争抢。
林平之夹在两人中间,苦不堪言。好在后来华山派掌门岳不群出手相助,他才算逃离魔掌。林平之见岳不群轻袍缓带,长须几缕,面如冠玉,是个神仙般的人物,与木高峰之流截然不同,心中好生敬仰,立时跪地磕头,请求投入华山派门下。岳不群和颜悦色的应允,安慰他定然帮他寻找父母。华山派的弟子们唧唧喳喳的讨论调笑,热闹又祥和。从灭门到今日,林平之终于有了身心放松之感,犹若再生为人,感慨万千。
“林师弟,现在大师兄不在,缺了他,可不行。等大师兄回来,我给你介绍!”
陆大有笑眯眯的脸凑过来,和颜悦色。林平之恭敬回礼,点头称是,礼貌生疏的模样多少让陆大有摸不着头脑,心里隐隐约约对这位小师弟升起一股不满之情。
岳灵珊插-进来,嘟起嘴巴硬要做师姐,林平之看到她雪白娇俏的脸庞,嘴上毕恭毕敬的称“师姐”,心里则想,当初她是福建小酒馆里那个满脸麻子的丑姑娘,我是风光无限的林家大少爷,现在,我只不过是个家破人亡的落魄小子,她倒成了华山派掌门岳不群的千金。世事无常,林平之经历大劫,心态早已不同,难免带着苍凉。陆大有不能帮他,岳灵珊理解不了他,是以他虽然恭敬,却无法交心。
“六猴儿,你说大师哥养好了伤跑回来,我们要怎么对付他这个捣蛋鬼?”
“嘿嘿,小师妹,你对,你付,我可不敢碰大师兄一根手指头!”
“六猴儿你这个胆小鬼!”
大师兄,令狐冲。回雁楼上满身是血的青年温暖明朗的笑容浮现在脑海之中,林平之暗暗问了一句,萍水相逢的小尼姑你都肯舍命相救,那我的心,我的仇恨,你能不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