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采花非大盗》白海侯

7、情初（上）

　　林平之从回雁楼上下来，漫无目的的在衡阳城中行走，到一家小茶馆中，寻了个角落坐下，思绪烦乱已极。一时想起自己林家所受的屈辱，一时又想起刚才目睹的一场决斗。他心知父亲以前教给自己的家传辟邪剑法比之今日所见的武功实在是微不足道，即使自己练得再好，也不可能大仇得报。如需打败余沧海，还得重新拜师学艺才行。

　　本来田伯光是个最佳人选。他刀法之快，气道之凌厉霸道，想来决计比余沧海只高不低。但他是个不要脸的淫贼，人品太差，自己绝不能自甘堕落。至于与他坐斗的青年，听尼姑的话，他是华山派的，名叫令狐冲。这令狐冲武功虽然不及田伯光，倒也比自己厉害太多。

　　林平之仰头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暗自拿定了主意。倘若华山派都是令狐冲这种有胆有识的侠义之士，我拜入华山派，自然是极好。

　　他犹自出神，没有理会馆内的口角，众人似乎在说南岳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与刘正风的恩怨。过了一阵，林平之忽然发现馆内一片死寂，他诧异的望过去，众人都围着一张桌子小声议论。桌子上有七只茶杯，每一只都被削去了半寸来高的一圈。七个瓷圈跌在茶杯之旁，茶杯却一只也没倾倒。

　　坐在门口的一人感慨道：“‘潇湘夜雨’莫大先生当真神乎其技，琴中藏剑，剑发琴音，实在是厉害之极的本事。你们刚才议论他，说他不如他师弟刘正风，又说他们师兄弟不和，莫大先生嫉妒师弟，恐怕惹得他老人家大大不高兴了。”

　　众人面面相觑，面如死灰，想到刚才说笑时口里对莫大先生已经不敬，唯恐他去而复返找自己的麻烦，急急忙忙起身离开。不过一会儿，一座热闹哄哄的茶馆登时冷冷清清。林平之心想，我今日的本事可大得很，到哪里，总能让那里顷刻间人都跑光。刚才在回雁楼也是……令狐冲，小尼姑，那对爷孙都不见了，可不知道令狐冲他还好不好？受那么重的伤，可别死了。

　　想到这儿，他又望了一眼桌上摆的七只茶杯，暗道，五岳剑派之中能士众多，我倒不必拘泥于华山派。只是五岳剑派似乎与青城派关系不错，我就算苦求拜入门下，他们又会不会真心教我武功，助我报仇？

　　思来想去，林平之的心总是离不开“报仇”二字。过了片刻，少女清脆娇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竟然是那个在福建开小酒馆的丑女的声音。等她与那同伴老头走进来，两人谈笑，不多时，乔装成各式各样的人物涌入了酒馆，一口一个“小师妹”、“二师兄”。

　　林平之听他们嬉闹，多少也听出了个所以然。这些人都是华山派的，来到此处是奉了师命拜会刘正风，观他的金盆洗手大礼。其中那个丑貌少女与另一个肩上蹲着猴儿的男弟子最喜欢斗嘴，话里多半离不开“大师哥”。林平之看了看老者，他叫劳德诺，排行第二，恐怕那位大师兄年岁更大，却不知令狐冲排在第几？那姑娘对“大师哥”似有情意，这华山派倒不忌师兄妹相恋。

　　肩上蹲着猴儿的男弟子叫陆大有，绰号“六猴儿”，他口齿伶俐，说话生动有趣，说到大师哥当初是怎么踢青城派的“狗熊野猪，青城四兽”一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时，更是手舞足蹈，满脸钦佩喜悦。林平之对这个大师兄好生感激，总觉他算是替自己出了一口气。

　　华山派的弟子们还在交流情报，茶馆内突然闯入一个身材甚高的老尼姑，这老尼脾气似乎极其火爆，目光如电扫视茶馆里的一众华山派弟子，厉声喝道：“令狐冲！滚出来！将我徒儿仪琳还回！”

　　林平之大吃一惊，心中想道，令狐冲在回雁楼上明明是救了那个小尼姑，怎么这位师太却……

　　劳德诺连忙作揖。“定逸师叔，令狐师兄不在此处。”

　　林平之一愣，接着恍然大悟。原来他们说了那么久的“大师兄”竟然就是令狐冲。此时那位华山派的小师妹岳灵珊也转过了脸，焦急的瞧着定逸，林平之看到她雪白的半张侧脸，哪里还有半点丑陋的模样？他暗自叹息，若是你与令狐冲，倒也相配。

　　定逸哪里理他们许多，拉着岳灵珊就往外走。华山众弟子大急，慌忙跟着定逸师太走了出去。林平之心中好生犹豫，他目睹了那场决斗，本该诚实相告，还令狐冲一个清白。但是定逸师太明显是五岳剑派里的厉害人物，观察能力了得，自己的伪装粗鲁，倘若被她揭穿了身份，救不了父母，实在是得不偿失。

　　想虽这样想，林平之还是放不下，跟在众人后面朝刘正风府邸走去。刘府的迎门极为客气，堆着笑脸连问都没问，直接放林平之进入。他来到大堂，听到泰山派、青城派和恒山派定逸师太一同斥骂田伯光和令狐冲，不禁又是着急，又是不满，心中只想，你们不知令狐冲经了什么样的磨难才救到小尼姑，就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实在是糊涂透顶。

　　正在堂内众人义愤填膺之际，一个容貌俏丽的妙龄女尼悄步走来，清脆温柔的声音生生止住了吵闹。“师父，我回来啦。”

　　林平之心底一松，仪琳既然回来，当然容不得旁人继续诋毁令狐冲。就是不知道令狐冲的死活……他一时冲动，差点想上前询问，好在理智尚存，避开余沧海，仍是躲在角落之中。

　　仪琳随众位长辈和掌门进入内堂，娓娓道来，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越到后面，越是泪眼朦胧。她记得自己当时抱着伤重的令狐冲下了酒楼，一路狂跑，期盼着能早点找到师父救救令狐大哥的性命。可是手上令狐冲的脸色越来越青白，呼气多入气少，显然命不长久了，她害得令狐大哥如此，心中悲痛万分，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待她醒来，令狐冲已经不见了。令狐大哥伤得那么重，哪里能走路？多半是被野兽叼了去，连尸骨也……

　　她心间凄然，对着菩萨默默垂泪，于厅内堂外发生什么事居然毫无所知。等仪琳重新抬起眼眸，一张清秀可爱的脸蛋突然映入眼中，女孩的笑容极为精灵，仪琳恍惚想起令狐冲，倒觉得他二人的笑法有些相似，又觉这姑娘看起来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女孩落落大方的牵起她的手，笑道：“仪琳姐姐，我是曲非烟，爷爷叫我非非，你也叫我非非好了。你师父叫你照顾我呢，你可不能抛下我不管。”

　　听到女孩的声音，仪琳猛地想起，这正是回雁楼上那对拍手笑语的爷孙。自己抱着令狐大哥离开，一定全被他们看在眼里。一时胸膛激荡，抓住曲非烟的手臂，急问道：“你们有没有见到令狐大哥的尸体？”

　　曲非烟吃痛，哇呜一声哭叫了出来。仪琳心中好生愧疚，拉起曲非烟的衣袖，看到她雪白的手臂上有四个乌黑的指印，不觉浑身一震，讶道：“这……这……”

　　曲非烟本来还准备多逗仪琳玩一会儿，现在看到她慌张无措的神情，倒心软了，笑嘻嘻的安抚道：“姐姐别担心，这不是你抓的，是青城派的余沧海那个大乌龟抓的！”

　　仪琳睁着一双妙目瞧着女孩，仍是不敢相信：“刚才……外面发生什么事啦？余观主为什么要伤你？”

　　仪琳刚才暗自伤心，自然不知道曲非烟在外面是如何戏耍余沧海，更把一张画有乌龟的纸贴在余沧海的背后，骂他“臭乌龟”，惹得众人发笑。曲非烟眨了眨灵巧的眼睛，可爱的脸上堆起古灵精怪。“姐姐，管别人做什么？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令狐大哥现在身处何地？”

　　女尼大喜：“你知道吗？”

　　身材娇小的女孩故意委屈的扁了扁嘴。“姐姐都不肯叫我的名字吗？‘你’来‘你’去的，真让人家伤心。”

　　仪琳从小在恒山长大，生活清苦，师姐师妹之间也未怎么开过玩笑，除了令狐冲说话有趣，让她心驰之外，哪里见过曲非烟这般撒娇的方法，不自禁便红了脸颊，悄声叫道：“曲姑娘，你别逗我了。”

　　曲非烟不依不饶：“姐姐，我跟你说过要叫我什么啦！”

　　仪琳只得低低喊了一声“非非”，脖颈却垂得更低了。曲非烟看到仪琳的俏色，得意的扬了扬唇角，也不再逼她，拉着小尼姑的袖子，道：“你想知道令狐冲在哪，就跟我来。不过那个地方可凶险得很，姐姐，你敢不敢去？”

　　女尼想起令狐冲这两日来的拼死相救，眼中便射出极其坚定的光芒，轻声说道：“刀山剑林，我也去闯。”

　　曲非烟叹了口气，神色幽幽。“姐姐，你对他可真好。我爹爹妈妈死得早，在这世上，除了爷爷，便没人对我这么好了。”

　　仪琳听她话语悲伤，情不自禁拉住她的手，安慰道：“非非，你别伤心，我……你若愿意，我对你好。”

　　清秀可爱的女孩脸上绽开一个笑朵，牵着仪琳的手，又恢复了俏皮的语气。“那你要怎么待我好？是不是像对令狐大哥那么好？姐姐，说过的话，可不许反悔！”

　　仪琳被曲非烟一双灵巧的眸子盯着，不知怎的脸上就一红，道：“我是出家人，非非，别再叫我姐姐了。还有……那些无聊的玩笑话，别再提啦。”

　　曲非烟扁嘴道：“你觉得无聊，我却觉得有聊得紧，这是个人看法不同，我想令狐大哥多半会赞成我，你信不信？还有，你年龄比我大，我叫你姐姐，天经地义，难不成我还要叫你妹子吗？”

　　仪琳心知若是磨嘴皮辩论的功夫，自己绝对比不上这位曲非烟姑娘。当下也不再矫正她，取了伞塞到她手心，说：“我们快去找令狐大哥吧，非非。”

　　曲非烟勾起红唇一笑，带着仪琳走出了刘府。她们七弯八拐，走了许久，到了一个偏门。曲非烟领着仪琳进入，在走廊里又转了几个弯，才推开一间房门，踏步进去。仪琳见这间屋子装扮异常华丽妖娆，扑鼻而来的更是脂粉俗香，不禁心头乱跳，拉着曲非烟，颤抖着问：“这，这是哪里？”

　　女孩神色如常，笑语：“群玉院。”

　　仪琳不明所以，又问：“群玉院是何地？”

　　曲非烟咯咯一笑，道：“是衡阳城首屈一指的大妓院！”

　　女尼一听，险些晕倒过去。她难以置信的望着曲非烟，眼神悲苦。“非非，你……你为什么骗我来这里？你不是说，我们要去的乃是极其凶险的地方……”

　　“这里不够凶险吗？”曲非烟问道。她不等仪琳回答，转身朝着隔壁的房间大喊：“喂，田伯光！刚才我们来时，有两个小贼鬼鬼祟祟的跟着，你快去打发了！”

　　仪琳又是大惊，那个恶人田伯光居然也在此！想起田伯光的快刀，她吓得腿都有些软。而且她们刚才来时竟有人跟踪吗？她一点也不知道，非非年纪这般小，是如何得知的？

　　隔壁果然有田伯光的声音传过来，那采花盗显然含有怒气，骂道：“他娘的，老子凭什么要听你的？”

　　曲非烟并不惧怕，而是双手一背，嬉笑如往。“仪琳姐姐身上带有恒山派的疗伤圣药天香断续膏，你快去快回，我们不跟你抢，让你帮令狐大哥涂药！——全身上下！”

　　接着，只听窗口被强力撞破，田伯光直跃出去，与屋顶上的人兵刃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