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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醒悟(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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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琳与令狐冲同时惊呼道:“天松师伯!”
老道士双手捂住胸口,往后倒退,脸上神色古怪之极,仿佛根本不能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快刀。他倒转着身子跌落下楼梯,鲜血不断从伤口喷涌而出。
令狐冲待要追过去,一柄带着血的刀刃横在了他面前。田伯光笑嘻嘻的问:“哪里去?”
青年将脸一沉,薄怒染上他苍白的面颊,平添了一丝血色。在这片刻之间,令狐冲已冷静了下来,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酒碗喝了两大碗,眉宇间带着苦闷。
“田伯光……”美貌的小尼姑垂泪哽咽道:“你杀了泰山派的师兄,又重伤天松师伯……泰山派的掌门天门师伯不会饶过你的。”
采花盗不屑的哼道:“我田伯光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谁管得着?我爱杀谁就杀谁,恼怒起来,捉你恒山一整派的小尼姑!”
令狐冲忽然哈哈大笑。“田兄快人快语,真情真性,当真令人敬佩!来,田兄,我令狐冲跟你碰上三大碗!”
田伯光心中忍不住暗喜,当下坐定,举起陈酒与令狐冲对饮。在这期间,酒楼上被田伯光杀人震住而不敢动的普通百姓连忙溜走。大呼小叫,挤挤攘攘,田伯光余光扫到,正要起身叫骂,他的手腕被对面的青年扯住,令狐冲笑道:“说好三大碗,田兄往哪儿去?”
采花贼自然知道令狐冲的用意是要给无辜之人制造机会逃跑,这家伙反应极快,聪颖狡猾,眼见自己杀了牛鼻子道士,立刻想着令更多人脱困的主意。若令狐冲是个女子,胆识魄力,真不知该有多迷人、多销魂。
想到此处,田伯光一愣,认真往令狐冲脸上扫上一扫。长长的脸蛋,剑眉星目,只觉英俊潇洒,不见丝毫女子的妩媚俏丽。采花贼暗想,令狐冲就是令狐冲,一个男子,独一无二的。我把他往心里的淫邪念头上扯,当真对不起他。
田伯光心中蓦地开朗,开口道:“令狐兄要我陪你喝酒,我陪你醉死也甘心!刚才那牛鼻子老道功夫虽然不错,但你须知,我全是瞧着你的面子才没有砍死他。令狐,冲着这份情,你是否该好好谢谢我?”
虽然觉得田伯光话语里总显得怪怪的,令狐冲却没做深想。举着酒碗与对面的大盗一碰,接着眉头深锁,沉吟了起来,哀叹道:“田兄啊田兄,我真当你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才愿意与你喝酒。怎知道你竟然占了我一次便宜又占一次,让我好不失望!”
田伯光拿眼去斜他,问:“我怎么又占你便宜了?令狐冲,你再胡扯八道,小心我真占你便宜。”
仪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令狐冲拍桌,指着她道:“就是这个小尼姑!”
仪琳睁着一双妙目,诧异的盯着令狐冲。田伯光不做声,心知令狐多半要说什么“一见尼姑,逢赌必输”了。
果然,令狐冲摇头晃脑,表情痛苦至极,缓缓说道:“不瞒田兄,除了好酒之外,在下还有个拿不出手的爱好,便是去赌。只不过小尼姑什么的,实在是天下三毒之首,远远的瞧见了,一天不顺!若是真不幸与尼姑擦肩,碰上一碰她们,那说不得便是一生倒霉啊!田兄,我令狐冲是个‘一见尼姑,逢赌必输’的主了!我奉劝你也少碰为妙,免得后半辈子过得凄惨,稀里糊涂就见了阎王。如今我愿与你拼酒,这小尼姑在这里碍手碍脚,我必然拼你不过!你可不是占我便宜吗?”
恒山派的女尼只当令狐冲真的如此嫌弃她,低垂了脸泫然欲泣。田伯光瞥了仪琳一眼,心中却想,令狐说的没错,我后半辈子确实是极为悲惨,稀里糊涂就见了阎王。想虽这样想,他仍是摇头说:“我田伯光捉来的人,自然是要好好颠鸾倒凤一番,哪儿有那么容易放?除非……”
令狐冲将酒碗摆在两人之间,一派凛然,道:“田兄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上刀山下油锅,我令狐冲皱一皱眉头,不是英雄好汉。”
“除非你……”
田伯光本来待开个玩笑,说要令狐冲娶仪琳。这话刚出口三个字,当即死死卡住。他自然明白令狐冲是绝对不会娶仪琳的,可只要想到令狐冲与任大小姐结婚的场景,他的心便如火烧火燎般痛苦。话堵在喉咙,吐出来时完全变了模样。
“除非你代替这个千娇百媚的小尼姑,陪大爷我风流快活!”
如今已是第二次,他口出无耻的调戏之言。田伯光仔细观察着令狐冲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敢放过。
令狐冲哑然失笑,唇角微微勾起笑道:“田兄啊田兄,若比这油腔滑调嘴里没半点正经的本事,你我二人倒可做好朋友。”
田伯光将目光移到青年发白的嘴唇上,薄薄的唇沾了酒液,湿润非常。理智仿佛被抽离,只剩下空气中弥漫着酒香的诱惑,他轻声说:“我的嘴上功夫,自然是高明之极,就是不知道令狐兄怎么样……”
这回再听不出什么言外之意,就未免太过愚笨。令狐冲心底腾地翻起怒意,强行压着,问:“田兄,你说什么?”
纵然知道这话不应该,但能看到青年恼怒时的脸庞微微泛红的美景,他又觉得就该继续说下去。采花盗舔了舔嘴,笑道:“令狐兄何必明知故问?你又不是那十一二岁的孩童,不懂其中的道理。你若定要我说出来,有什么不可?咦,如此……莫非令狐兄你时至今日,仍是个处子之身?”
令狐冲勃然大怒,早在心中将田伯光千刀万剐了数十次。这恶贼说什么“处子之身”,分明是将自己瞧成被他玷污的女子。前夜田伯光说笑之时,他并无惊慌,因为“久经沙场”的采花盗反倒比自己反应还大。今日他重提无耻之言何止一次,自己堂堂男儿,哪容这恶贼张狂侮辱?
想到这儿,青年长剑出鞘,拍在桌上,狠狠地瞪着田伯光。
仪琳不懂得他们在说什么,但瞧田伯光神色荡漾,令狐冲大有怒气,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她垂下眼睑,眼观鼻鼻观心,隐隐约约听到角落里有声重重的“哼”传来。好奇之下,她抬眼一看,见到个衣衫褴褛的驼子。
刚才酒楼里的百姓奔走,顷刻就只剩下几人。令狐冲与田伯光对峙,南边台上还有一个老者与一个小女孩仍然端坐在原位,自顾自的喝酒饮茶,似乎对田伯光杀害泰山派的道士完全不在乎也不害怕。听到田伯光越说越是污秽,老者叹口气捂住女孩的耳朵,女孩笑嘻嘻的,一双眼睛灵动美丽。在那桌旁边,勾栏与柱子的角落里蹲着个面容丑陋的驼子,如今发出嘲笑之声的就是这个驼子。
这个驼子却不是什么流浪乞食的乞丐,而是“福威镖局”的少主林平之。他林家之前受到青城派余沧海的迫害,满门被灭,便是连镖师与家丁也没逃过。他好容易跑出来,只可惜父母都还在余沧海手中,是以伪装自己,一路上乞讨剩菜冷饭,在心中暗暗发誓,要将父母救出,将余沧海碎尸万段。
这日他恰巧来到衡阳城内,看众人对着酒楼指指点点,又听到上面刀剑声起,心中一热,急忙挤上前去,生怕与青城派和自己父母有关。林平之踏上楼,正好看到令狐冲与田伯光交手,天松道人被田伯光一刀重伤,滚下楼梯去。他看得目瞪口呆,根本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强势的刀法,只消学得几分,岂不是报了大仇?
林平之一颗心噗通噗通乱跳,直愣愣的瞧着田伯光与令狐冲,打定主意要多看一会儿。所以在众人都逃命下楼的时候,他寻了个隐蔽的角落躲起来。听到田伯光口出戏言,对令狐冲说些什么黄腔,他一时恍惚,心中痛苦万分,仿佛这衡阳的回雁楼成了当时福建的小酒馆,田伯光就是那四川恶鬼,而自己则是令狐冲,备受侮辱。他自觉与青城派结怨,皆因那一场事故而起,于是越看田伯光越是恨得咬牙切齿,之前还存在要拜他为师,求他传授高明刀法的心思,现在只恨不得令狐冲扑上去一剑捅了这恶贼的心窝。
驼子的一声冷笑,反倒让令狐冲冷静了下来。他心中暗道,我凭一时之气,扑上前与田伯光拼命,死了就死了,原也没什么要紧。但是如此一来,恒山派的仪琳师妹事后多半又要被田伯光掳走。
青年心中好不惭愧,来回骂自己,平日任性胡闹心高气傲也就算了,这次与五岳剑派的名节有重大相关,切不可如此沉不住气。
令狐冲摸着剑柄,忽然绽开了一个笑脸,看得楼上几人都是一呆,不明所以。青年将碗砸在地上,神色睥睨,指着田伯光道:“田兄,我令狐冲虽然大度,但你再这么胡言乱语,我非给你当场气死不可。是男人的,拔刀相见吧!”
田伯光脸上仍是笑嘻嘻的,道:“讲打,你是打不过我的。”
青年以指轻弹自己的长剑,眼帘一抬,嘴唇微抿,古灵精怪的狡猾模样便十足十出来了。“站着打,我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但如果讲到坐着打,你‘万里独行’可要败给我‘待在原地’了!我天天坐着练剑!”
楼上几人,尽皆诧异。刚才田伯光坐在椅上,十数招重伤泰山派的天松道人,众人都是看到的。如今令狐冲敢挑战田伯光坐着的刀法,显然是嫌命不长久了。南边桌上的老人伏在女孩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这人有胆有识,死了可惜。”那女孩微笑着点头连连。
田伯光心中却想,令狐啊令狐,你又想旧计重施,跟我坐斗,骗我站起吗?也罢,我识得你的阴谋,怎么也不会再输,跟你玩玩又何妨?让你像我上次一样栽个大跟头!
想到这里,田伯光的笑容不减反增,嘴里更是愈发没正经起来。
“想不到令狐兄不仅嘴上功夫厉害,腰上功夫也不弱啊!真是叫人心痒难耐,果然需要田某亲自领教!”
说完之后,田伯光自己心间跳得混乱,暗骂自己无耻。这两日见到令狐,便管不住自己的嘴,倒似这才是本能。令狐冲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儿,我向来极为喜欢敬佩他,怎么如今却一直说这等污秽言语调戏于他?我……我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