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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醒悟(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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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天已渐明,仪琳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望着前方的衡阳城,俏丽的脸上渐渐露出了微笑。
偏偏就在这时,她的肩上无声无息的搭上了一只手。仪琳吃了一惊,急忙回头去看,正好见到昨夜掳走自己的“万里独行”田伯光的脸。小尼姑只吓得魂飞魄散,连话都说不完整,结结巴巴的。“田……田……你……华……”
田伯光笑了起来,他身上完好无缺,竟然连一道伤口也没有。仪琳想到那位见义勇为的华冲少侠多半已经遭了毒手,泪水忍不住盈满了眼眶,她压低声音说:“你这坏人,你……你这坏人。”
采花大盗哼了一声,眼里闪过一丝不快。他抓住小尼姑的肩膀,扣住她的穴道,让她无法施力。田伯光道:“少说废话,老子心情不好,你陪老子进城喝酒。”
前夜田伯光虽然捉了她,但是言语里并没多大粗鲁,动作上更是难得有礼,所以仪琳虽然觉得他是个坏人,倒也不怎么害怕。然而现在看到田伯光目露凶光,语气大是不耐烦,不由得心生惧意,缩了缩脖子。她抵不过田伯光力气,被这男人拖着进城,走了好大一段路,这才颤生生的缓道:“出家人,不能喝酒的。你放了我罢。”
田伯光当街喝道:“你这小尼姑再啰嗦,老子扒光你的衣服!”
街上行人纷纷驻足,盯着这两个奇怪的搭配指指点点。田伯光拎着仪琳,抬头看到“回雁楼”的招牌,忽然笑出了声,自言自语:“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他可有半分?田伯光啊田伯光,你当真糊涂。”
仪琳不明所以,也不知道田伯光口中的“他”是指谁。她被田伯光提着上楼,心中又气又苦,险些掉落了泪来。田伯光却不理她,将她安置在椅子上,就叫了一桌子的大鱼大肉,拍掉尘封的老坛子酒,给自己满上,灌进嘴里好好喝了一通。
“哐当”一声,一只酒碗砸在仪琳面前,小尼姑诧异的望着田伯光,得到男人略显凶恶的眼神。“喝,小尼姑,不喝,我就杀了你。先奸后杀,让你把清规戒律都破个遍!”
仪琳脸上现出极为柔和悲悯的温柔光芒,她刚才怕极了田伯光,现在听到对方说要杀她,反而不怎么害怕了,轻柔的回答:“田大爷,你心里挂念着人,便去寻找好了,为什么要乱开杀戒呢?你这样,佛祖恐怕会怪罪你的。”
田伯光大吃一惊,眉间隆起,杀气聚集在双目,凌厉的意味更加浓厚。他喝道:“我心里挂念着谁?!”
采花盗已经拿定了主意,小尼姑只要敢说出来,他就要让她从今以后再也活不成。就算把仪琳杀了之后后患无穷,五岳剑派与不戒和尚都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他也绝不能让令狐冲此后在江湖上成为笑柄。
其实仪琳哪里知道?她只不过觉得田伯光虽然抓了她,心思却并不在她这里罢了。小师父半垂了睫毛,口齿清晰,轻声道:“我不……”
田伯光的快刀已经出鞘,下一刻就要割断仪琳的喉咙。就在此时,一个青年踏上最高阶的楼梯,摇摇晃晃的朝他们这桌走来。田伯光心神一凛,急忙收刀,凌厉霸道的刀锋擦着仪琳细嫩的脖颈擦过去,只让她喉口一痛,肿了起来。
青年腰悬长剑,脸色极其苍白,他满身都是血迹,落座在椅子上时还有些喘气。仪琳一见到他,登时大喜,顾不得脖颈上的些许痛楚,叫道:“华少侠,原来你没事!”
青年身上横七竖八十几道伤口,实在算不上“没事”。但他似乎性情极为豁达开朗,受这么重的伤,仍是笑吟吟的。端起仪琳面前的酒碗喝了,这才笑道:“恒山派的师妹,我不是什么‘千手除魔’华冲,昨晚胡说八道,你别见怪。我是西岳华山‘站着不动’令狐冲。”
仪琳听他说话有趣,情不自禁微笑了起来。她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愁眉不展,现在淡淡一笑,更是增加了秀丽美色。“华山派的令狐师兄,仪琳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女尼与青年笑语晏晏,桌子另一边的田伯光径自沉默不语。还好令狐冲及时赶到,不然他一时冲动,真的出手杀了仪琳,岂不是铸成大错?莫说什么五岳剑派和不戒和尚,仪琳小师父本来就是个极其善良的姑娘,他怎么舍得真的下手杀她?何况直到刚才,仪琳明明只知道华冲,不知道令狐冲,他怎得这么怕仪琳说出令狐冲的名字来?
关心情切,他糊涂了。可是……他最担心的,为何是自己的污名脏了令狐?
这个小尼姑,说是放了,就应该放了。田伯光虽然不是什么君子,原也是个坦坦荡荡的真小人。他方才在回雁楼下大声斥责仪琳,不就是想吸引人群的注意,好让令狐冲早点找到这里吗?为什么?他早已胜了令狐冲,为什么这般急着见他?唉,当真乱七八糟,乱七八糟的很。
令狐冲瞧着田伯光脸上变幻的神色,突地勾唇一笑,道:“田兄,说好的一言九鼎,才几个时辰,你就反悔了?”
田伯光扫了一眼令狐冲甚是狡狯的笑意,忍不住心间又是一阵狂跳。他想起昨天半夜,简直是鬼迷心窍,捉住令狐冲的手腕说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当真似个饥渴了十几年的老色鬼似的。可不知道令狐冲会怎么看他?
令狐冲倒没怎么放在心上,他只当田伯光平日里跟女子调情,风流惯了,一不小心就用在了自己身上。倘若不是开玩笑,倘若田伯光是真存了侮辱的意思,换做别的男子,定然要勃然大怒,只是令狐冲平日里就浪荡不羁,田伯光随口一说,他倒也不怎么恼怒。
令狐冲对采花盗了解不深,觉得没什么是正常反应,田伯光自己当时心中却大是震动。虽说如今的朝野风气糜烂,喜好男色并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确实有不少富贵人家会养娈童。可田伯光了解自己的状况,他活了两世,喜欢的全是娇滴滴的女子,何时转向过男人?他不好男风,就更别说出言调戏了。令狐冲不过就是在月下潇洒笑了一阵,怎得就将他两世堆积起来的性取向都变了?所有一切被推翻,这种滋味当真不好受的紧。
是以,出口调戏的那个人反倒像是被调戏的人一样,满脸通红,满目凶残,满心慌乱。他二话不说,举刀上前跟令狐冲胡乱砍斗了一番,又添了几道新伤口在青年腰上。田伯光听得令狐冲闷声忍痛,不肯放开呻-吟,竟然再度心疼起来,跳开几步,凝视着淡漠月下,浅色长衫被血染成深红的青年,心底复杂万分,落荒而逃。
他实在不知该怎样面对令狐冲,只盼着以后都别再遇见才好。
可是他心中有个微弱的声音一直在问他,当真不想再见到令狐冲吗?是真的吗?
青年见对面的采花大盗脸上神情精彩万分,不知在想些什么,根本不理自己。他微微一笑,也不说话,自顾自的斟酒喝。
仪琳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耐不住这奇怪的气氛,轻声说:“令狐大哥,你的伤很重,我这里有天香断续膏,你先……”
邻桌坐着的青年道士猛地一拍桌子,拔出长剑,指着田伯光骂道:“你就是那‘万里独行’田伯光?!”
田伯光正自烦闷,看这牛鼻子小道愈发的不顺眼,心中火起,立刻反问:“怎样?”
道士大叫道:“我要杀了你这淫贼!江湖之中人人都欲杀你而后快,你的刀再厉害,我迟百城岂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他一语说完,提剑便刺向田伯光。仪琳只看到田伯光身子一晃,那位青年道士就瞪大眼睛栽倒下去。她与令狐冲都认得道士的剑法是泰山派的,仪琳看不出来,令狐冲却瞧得明白,田伯光身形一动,是昨夜一招极快的刀招,中途变了三个方向,攻其不备,泰山派的师兄防不过来,胸膛中了一刀,但是这次田伯光没有手下留情,而是出手狠辣,直接要了迟百城的命。
与青年道士一桌的老者大喝一声,纵身扑过来跟田伯光拼命。田伯光极其自负,竟然端坐在椅子上,反手使刀跟老者拆招。饶是如此,十数招过去,那老道士已经支撑不住,连连后退,每次退后,再度攻上来时劲力便更大,可被逼后退的步子也更长。
令狐冲眼瞧着泰山派的师叔要落败,多半会性命不保,顾不得许多,立马出剑攻向田伯光。田伯光一刀拨开令狐冲,这本是个极好的机会,但是老道偏偏冷眼旁观,负手而立。仪琳急道:“师伯,您怎么不帮帮令狐大哥?”
老道冷笑道:“这厮与田伯光同桌喝酒,又哪儿是什么好人了?小子可恶至极,我天松道人乃泰山派的正人君子,不与淫邪之人联手!”
令狐冲虽攻得急,身影快速晃动,田伯光却把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无奈叹息看得清清楚楚。田伯光心情本就不好,脑子里混乱得很,这时瞧着令狐冲被牛鼻子老道辱骂,滔天的恼怒立刻席卷他的身体,步子一晃,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就贯穿了泰山派老道士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