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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断崖(下) ...


  •   令狐冲立刻清醒,多年习武养成的本能让他几乎在瞬间出掌劈向那人,没料到那股狠毒的力气却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令狐冲手掌挨着那人的脸,凝劲不发,心惊尚未平息,接着只听那人凶恶地咬牙切齿,从唇缝里蹦出话来。

      “余沧海,木高峰!”

      令狐冲吊着的心陡然松了,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身边的人是林平之。山洞之内空间狭小,本来容下两个人就已没多大翻身的地方,想来是林平之睡梦中念起满门被灭的血海深仇,误把自己当成了余沧海或木高峰,才会来掐自己的脖子。

      经过这一折腾,令狐冲的睡意全无。他坐直身子,看着林平之紧皱双眉,唇齿狠咬,满面怒容。青年不禁叹了口气,心想,这位小师弟平日里再怎么谦恭有礼,入夜之后还是显露出了真正心情。他平时压抑得很了,能在睡梦中发泄仇恨,也不失为一种好的途径。林震南死前托付自己照顾林平之,可他一回来就被师父罚上思过崖思过,而且林师弟的严谨性子并非自己之喜,照顾谈不上,连多说几句话都没有,这事做的可不怎么好,是他令狐冲的错了。

      洞外雪光映射进来,照在林平之脸上,令狐冲突然想起一事,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轻轻“哎哟”了一声。念到林震南的托付,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未曾将林父的遗言说给林平之听。之前林师弟忙着办理父母的身后事,自己途中又在马车里养伤,回到华山之后,更是没有机会去说。令狐冲打定主意,等林平之一醒,便将林震南的遗言原原本本的转述给他。

      林平之在梦中似乎极不安稳,反复左右侧身,忽的从唇边轻飘飘的溢出一句“师姐,你也很好。”

      令狐冲一愣,胸中犹如被重锤击打,疼痛万分,不禁苦笑了起来。

      他回忆起岳灵珊十数日前冲上思过崖,红着眼睛对他说的那句“小林子很好很好,比你好上千倍万倍!”,下山之时,更是大声唱起福建山歌,令狐冲只模糊听得“姊妹,上山采茶去”几个字,便已经心如刀割,唇寒齿冷。

      青年衬着雪光,怔怔的盯着林平之的面容,接着闭上眼睛,胸膛酸楚。林师弟相貌俊美,品行端方,确实比自己这个无行浪子好上千倍万倍,他年纪又小,只比小师妹大一两岁,自然与小师妹更加聊得来。我……唉,我早就明白,灵珊妹子的心已经变了,却无论如何不想承认罢了。

      他转头望向洞外的皑皑白雪,寂静的夜空中仿佛只能听闻到他一人的呼吸声。青年摇了摇头,自怨自责,令狐冲啊令狐冲,你往日何等潇洒自在,如今一心只在狭小地界,冲不出去,绕不出来,真是可怜得很了。

      过去他虽知道田伯光心底有事,多半是为情所困,却并没有太大感触。如今令狐冲反倒对田伯光升起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暗想,若是此刻有那大盗作伴,我定然不问恩怨,举酒与他共饮。如此一来,师父可要发怒,我令狐冲就更是正邪不分,是非颠倒了,哈哈,哈哈!

      青年生性豁达,想到好笑之处,忍不住竟真的笑出了声。身边的林平之皱了皱眉,令狐冲连忙闭嘴,看着俊秀的师弟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令狐冲唇角勾笑,原本十分郁闷的心情,现在平复不少,反有隐隐畅快之感,仿佛刚才真的与田伯光痛饮了三百杯似的。他双臂叠起,撑在脑后,靠在大石上,暗暗回想当初与田伯光相识的种种趣事。说来奇怪,他差不多要把一条命都丢在田伯光手中,为何细想起来,却全无后怕的意思?莫非我令狐冲已是艺高人胆大的高明境界?嘿嘿,这话说出来,多半那大盗要笑。

      旁边的林平之忽然低低叫了一声“令狐冲”。这一声实在太沉,若不是令狐冲醒着,决计听不到。令狐冲心底好生奇怪,林师弟应该仍是在做梦,梦中有余沧海、木高峰、小师妹也就罢了,为何有我?而且即便要叫,为什么不叫大师兄,要叫全名?唉,多半是林师弟内心也十分厌嫌讨厌我,所以才念念不忘。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令狐冲不禁蹙起了眉头,暗道,我为何要说他也讨厌我,难不成是因为我心里厌烦他在先吗?

      一旦思绪掠到此处,令狐冲便不由自主顺着想了下去。我与小师妹玩耍比斗,从来都是让着她哄着她,为何那次却不知好歹,伸指弹开了灵珊妹子的剑?

      ……是啦,之前小师妹上崖看我,都是欢欢喜喜、关怀无限的,可她那天上崖,却带着几分拘谨与隔阂,仿佛突然之间有了心事,不愿再跟我亲密无间,所以我胸中烦闷,下手不知轻重,就害得小师妹丢了碧水剑。那,让小师妹与我有隔阂的人,是谁?

      不错,我被罚在思过崖上面壁,无法陪伴小师妹,这中间伴着她的……都是林师弟。

      令狐冲的神情极为复杂,看了熟睡的林平之一眼。接着想到,灵珊妹子上思过崖几次,与我聊天,哪次没有提到林师弟?我眼睁睁的瞧着她谈到林师弟时的神情由不屑到喜悦,由怒气冲冲到温柔忸怩,我,我又不是瞎子,怎会不知其中的改变?我暗生妒火,由此才借机发泄了出来,自己却还没想明白。

      青年垂下眼帘,盯着地上燃尽的灰焰,一时心痛难忍。

      我与小师妹拆招,为何别的不用,偏要用青城派的松风剑法?灵珊妹子说她天天跟林师弟家传的辟邪剑法拆招,莫非我心里存着讥讽辟邪剑法的意思?青城派害得林师弟家破人亡,我竟然嘲笑于他,真是……真是……

      令狐冲握紧手掌,暗暗咬牙,继而想到,当初余沧海在群玉院掌劈向我,若没有林师弟那句“以大欺小,好不要脸”,我早就命丧余沧海的手中了。这样算来,林师弟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因为情爱小事迁怒于他,实在是卑鄙可耻之举。我令狐冲堂堂汉子,何时变得如此刻薄小气?不是叫人笑掉了大牙?

      他将所有事一想清楚,心中的烦闷尽除,只余下光明坦然,无限畅快,恨不得跳出洞去,对着白月呼喊几声。令狐冲脸上浮现微笑,点了点头,林师弟有恩于我,等到我被罚一年期满后下崖,自当全力助他练剑,报那血海深仇。其实林师弟资质聪明,又很是勤奋用功,只希望他早日达成心愿后,别再夜晚发梦,痴狂自虐了。还好今夜他身旁的人是我,若是换做别人,恐怕多半会以为林师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疾要在夜晚发作,畏惧起这个俊秀的小师弟。

      令狐冲越想越是有趣,眯眼撑着脸庞打量起林平之。嘿嘿,六猴儿与我最好,估计平日里也没给林师弟什么好脸色看,倘若他知道了,必然会添油加醋,宣扬得华山派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猴皮小子,还得师父师娘出马教训他才行,罪名嘛,自然是破坏师兄弟间的和睦,该打板子!

      嗯,是了,师父师娘教训六猴儿,小师妹接着一定会来求情……

      令狐冲的身子猛地一僵,苦笑了起来。我这是在想些什么?我同小师妹一起长大,情谊何等深重,林师弟来华山派才不过数月,亲疏厚薄,便已经那般不同,何况是日前刚得罪过林师弟的六猴儿?即便师父师娘要罚六猴儿,她大概也只会护着林师弟,拍手叫好。就算被罚的人是我又怎样,不知道她会不会为我心疼片刻、难过几分?

      念及如此,青年只觉心灰意冷,恍惚世间一切都黯然失色,再无所谓。

      他怔怔然的胡思乱想,竟然靠在大石上坐到天明,一夜未睡。林平之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瞳的便是令狐冲略显苍白的脸和沉黯的眼圈,林平之开口道:“大师兄,你醒的好早。”

      令狐冲不愿说自己一夜没睡,只点了点头,笑道:“林师弟,刚好,外面雪已化,可以下崖了。不过你先别忙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当下令狐冲便把林震南死前交代福州向阳巷老宅的遗言说给林平之听。林平之虽然心中疑惑,但也不好当面表达,只细细问了当时的情况。听完之后,他联想到父母死前备受折磨,心中悲痛万分,双手握拳,狠狠说道:“余沧海和木高峰这两条老狗,欺人太甚!我林平之若忘记了这血海深仇,还有何面目存活于世上!”

      他激动之下,拳头狠捶向石壁,砸出了血花,林平之却感觉不到疼似的。令狐冲见他外表柔弱,心里却刚烈得很,不由得温言安抚了一番。林平之收敛了心情,躬身提起菜篮子,与令狐冲道别,这才下了思过崖。

      令狐冲望着林平之的背影远去,百感交集,微微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可怜造化弄人。”

      却不知这句是该送给林师弟,还是该送给自己。

      林平之一口气奔下了崖,才停顿住脚步。他转身,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思过崖,眼底闪过一丝悲凉,低语呢喃:“令狐冲,你不懂我,如此也好……也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断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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