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纪》荒凉

8、八

　　艾尔盘着尾巴坐在一旁，我在凯尔空出来的地方侧身躺下，只敢些微轻轻地磨蹭她的尾巴。双手从她的胳膊下伸过去抱住那软软的身体，把头不断地往她怀里蹭。
　　凯尔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委屈了么，我们的薇儿？
　　我蹭着她绵软的胸，无声地抱怨着。
　　可是没有办法呀。凯尔依旧笑着，蓝紫的眸子里有无奈的颜色：繁衍是种族延续的第一要务。
　　繁衍？这就是繁衍么？我好奇地看向凯尔柔软的腹部：可是我们为什么不能像他们一样？为什么一定要和雄□□|配？
　　我指向了悠闲游过的一丛丛鱼，漫长的岁月里面我们观察过海水里的一切东西，有些鱼是永远不会□□的，它们直接就能下出那种晶晶软软的卵来。
　　艾尔笑着从身后抚摸我的手臂：傻薇儿，我们并不是鱼呀。
　　我卷起自己的尾巴来爱惜地摸了摸上面的鳞片，我和其他的人鱼们并不一样，在此之前我从来也没有见过雄性，我出生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从浅滩上消失很久了。对于那些两条腿的人类，我也只是偶尔从其他人鱼那里听说，但这种时候也很少，我们并不乐衷于这种话题。
　　于是我从小到大的生活里，只有一个又一个的弥弥和纤纤，还有千千万万其他没有名字的鱼类。它们有的是我们的玩伴，有的是我们的食物。海洋中有千奇百怪的生物，没有一种有类似我们的身体，而我们却有着和他们一样的尾巴。所以我一直以为我是和他们一样的，当然不是指长相或是习性或生命的长短，而是一种更加广义上的，我们是这片海洋孕育出来的一体。
　　然而我们并不是鱼么？
　　我又想起了那个雄性在揭开我鳞片之前说的，我们其实比想象中的更加相似。
　　于是我问艾尔：不是鱼的话，难道我们是人么？
　　艾尔一愣，像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凯尔抱住了我：傻薇尔，就算是弥弥和纤纤也是要交|配的呀。
　　可是那样也是纤纤和纤纤，弥弥和弥弥呀。为什么我们要和那些雄□□|配？难道他们是和我们一样的么？我还想要再问下去，凯尔却将我的手贴在了她的腹部，她冰凉软软的肚子我并不是第一次摸，于是我眨着眼睛看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她却笑着说：听啊薇尔，你应该听得见的。
　　于是我凝神张开了耳鳍，海浪带来四面八方的声音，水面翻滚的浪花，海底的暗涌，座头鲸远远的歌声，海藻摩挲着摇曳摆动，牡蛎微微张开壳，鱼的身体被撕扯开吞咽下。往常不被我注意的声音都浸入了脑海，然后在那之间，我听到了一声轻鸣，短暂轻微地如同一滴水滴落入大海，可那声音却完全无法被掩盖，如同闪电无声地撕裂了夜幕，留下一片惊心动魄的剪影。
　　我愣了一下，然后不可置信地看着凯尔，她点了点头：你听见了么？这是我的孩子。

　　从那天之后我就陷入了一个永不厌倦的游戏里面，我喜欢缠着那些怀上了的人鱼听他们肚子里的声音。小小人鱼会发出一种奇妙得难以言喻的轻鸣，那声音让我觉得异常熟悉，虽然我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连凯尔在内一共有三条人鱼怀上了，这使我的选择空间很大。当我纠缠得凯尔不耐烦地直拍尾巴的时候，我就会转移去找贝尔。
　　贝尔是族群里第二小的，可是也比我大了很多，她似乎一点也没有想要小小人鱼，对着突然来的孩子有点不知所措，经常抱着尾巴坐在海底的礁石上发呆。我就会趴在她的边上用手掌贴着她肚子，当我来回摩挲得时候，贝尔经常会觉得痒而躲开我，然后我们两个人经常就纠缠到了一起去，蹭来蹭去地在海里翻滚，直到被其他人鱼喝止。
　　大家都对于我没有怀上表示遗憾，因为我毕竟独占了一整个雄性，可是听说我只是咬破了皮就再也下不了口之后，大家又纷纷表示能够体谅，然后开始回忆她们遇见第一个雄性时候的情景。
　　我后来也感觉有些遗憾的，因为人鱼们不再让我缠着凯尔和贝尔他们.大部分时候我纠缠到最后的结果，就是我和他们翻滚着厮磨到一起。大家都觉得这样对小小人鱼不好。我认为是他们无法听到那个声音才会这样阻止我的，于是我就想起那个雄性来了。
　　纠结了几天之后，我重新返回了那一片浅滩。凯尔她们曾经狂欢过的礁石上面，还残留着没有被海浪冲刷干净的血腥的味道，然而陆地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剩下来了。那个巨大的黑色的怪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沙地上留下了浅浅的印子。
　　夕阳橙红色的斜照中，我坐在离岸不远处的礁石上轻轻地拍着尾巴，看向空无一物的海滩，有着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那不应该这样空空如也，又像如果我盯着那里足够久的话，那个雄性就会从浓密的林线中走出来，如同那些偶尔会来到沙地上的动物一样。
　　我一连去了好几天，坐在礁石上垂着尾巴看向空空的沙地。我突然想起来那天雄性站在这里望向海洋的身影，那种如同海浪不断冲刷着沙滩，却无法融作一体的徒劳。
　　最后那天我借着夕阳的光芒看了看胸口红色的宝石，那是和他的血液一样美丽的颜色，只可惜没有那种暖暖的温度。于是我纵身跃入了海里，回到了我归属的地方，和那天一样地没有向后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