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纪》荒凉

9、九

　　我以为我会有一段时间不会想起和浅滩有关的事情来，因为我打定主意不要想起和那雄性有关的东西。可是族群却决定了要定期去浅滩巡视，她们觉得那天只是繁衍季节到来的前兆，会有更多的雄性回到这片浅滩，我们的日子将会回到冰冻之前。
　　我对于这种巡视没有兴趣，可是有些人鱼因为太长时间没有上过水面，对于浅滩有一种难于抗拒的抵触，她们都希望我能够起码陪着一直游到礁石滩那里。
　　今天是菲尔要去浅滩，我一清早刚醒还在水里甩打着尾巴的时候她就过来找我了。我们磨蹭了一会儿就向海面游去，清晨的太阳刚升起来，天上还有大片大片薄薄的云，被印染得和菲尔的尾巴一个颜色。
　　我嗅了嗅空气里面，然后又扎下水去和菲尔蹭了蹭尾巴：今天会有风暴呢。
　　菲尔看了看也被印染得一片绯红的海面，拿脸颊轻轻蹭了蹭我：嗯，那我们快去快回吧。
　　我们甩开尾巴游了一会儿就到了，水体越来越浅，各种礁石不断地拦住我们的去路。菲尔拉了我一下，她已经不想更靠近浅滩了。
　　在这儿坐在礁石上也可以，如果有雄性出现在岸上的话就能看见。于是我抱着菲尔软软的身体往水面上去，她还是有一些害怕，尾巴都绷得直直的，不过没有抗拒我，于是我们一同冒出了水面。
　　她花了一段时间才适应了呼吸，只露出了个头在水面上，睁着眼睛好奇而谨慎地看四周。我找了块礁石坐上去，将尾巴舒展开来，并没有对着浅滩的方向，而是看着天边偕着朝霞刚刚升起的太阳。
　　多美呀。我将手伸向还浸在水里的菲尔：你看那颜色多漂亮，和你的尾巴一个样。
　　她怯怯地朝着那太阳看了一眼，似乎怕被那光芒灼伤一样很快转了回来，犹豫了一下，才拉住了我的手，一拍尾巴从水里跃到了礁石上。依旧把大半个身子都藏在了我身后，从我肩头悄悄地看向太阳升起的地方。
　　一会儿之后天空那种薄薄的绯色渐渐淡去，我们也停止了凝视。菲尔撩开我半干的长发，贴着我的脖子蹭了蹭，似乎对于水面上的世界已经习惯了很多。她转过身去对着浅滩，我们就背靠背地坐在礁石上。
　　我并不想去盯着那一片沙地看，于是就仰着头眺望天空上过往来去的白云。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儿太阳就爬到了天空正中，阳光越来越温暖，甚至给我一种被拥抱住的错觉。我眼睛微微地一眯，翻身就跳入了海中。
　　菲尔听到了响声探出身来，我拍打着水面溅起一朵一朵的浪花：晒得好热。
　　她也翻身跳下来，游了两圈后过来和我贴了一下，发出了声惊叹：海水好凉呀。
　　冰凉的感觉也只有一瞬，之后我们立刻就又习惯了这长久相伴的温度。我们纠缠嬉戏地又游出去了一段距离，直到尾鳍打在沙地上的时候才发现已经离浅滩很近了。
　　我们停下了追逐，想要往回游的时候，却听见了什么声音。于是我抓住了艾尔的手躲到一块礁石后面，然后才探出头去。
　　浅滩沙地上的林线抖动了几下，然后就从里面走出来了几个人类。
　　菲尔吓得立刻沉入了水里，抓着我的手发出了一声惊呼。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岸上，一共走出来了六个人，他们全身都被一种黑色的东西包裹住了，看不出来是雄性还是雌性，但是我却看出来了之间并没有那个他在。
　　一瞬间如同被抛上又落下来了一样，我失望地也沉入水里去找菲尔。她正在水里团团乱转，一下子撞到我的身上，抓住我的手臂问道：薇尔薇尔，那些就是雄性么？
　　我好奇地蹭她：我看不出来，冰冻期之前你应该见过雄性的呀。
　　菲尔紧张地抱住了尾巴：那是太久之前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有些为难地甩了甩尾巴：那要怎么办？
　　凯尔！凯尔一定知道！菲尔这么说着，弹起来一转身就往海里游。
　　我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眨了眨眼睛，怎么就把我留下了呢？
　　犹豫了一会儿，我又回到了礁石边上探出头去看了看，那五个人正仔细地在沙地上检查着。有一个人指着曾经那个巨大的黑鸟停过的地方对其他人说了些什么，他们都凑过去看，其中有个人蹲下来，扯下了罩在手上的黑色的东西，露出浅淡肤色的手指，细细地在地上拨弄审视着什么。
　　我又想起那个人的手指来，不经意地甩着尾巴探出身子去，那个人却突然一顿，猛地回过头来。我吓得立刻缩回了水里，贴着礁石待了片刻，就看见了艾尔，菲尔和其他几条人鱼结伴而来。我松了一口气和她们蹭了蹭，交了班似的就打算回去了。可是菲尔却紧紧拽住了我的手臂不让走，说她有些害怕。
　　我们还在纠缠的时候，艾尔她们已经浮上了水面。我拉着菲尔躲到礁石后面，看见艾尔撑起身子坐在一块礁石上面，蓝色的尾巴半垂在水中，尾鳍时不时地掀起来拍打水面。其他几条人鱼和她一样，都找了几块分散的礁石攀了上去，微微蜷起了尾巴，看着陆地上的那几个人类。
　　那些人明显都一愣，身体都僵住了呆呆地看着人鱼，然后像是不由自主地朝水里走去。刚才那个回过头来看我的人似乎想要阻止他们，但是没有任何效果，走在最前面的人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在礁石面前仰头看着艾尔。
　　艾尔也看着他，轻轻拂弄着垂下的蓝色长发，面上露出一丝丝的笑，甩来甩去的尾鳍不断撩起水花溅到他的身上。当那人伸出手来想要触碰她的时候，她却侧过头一笑，蓝紫色的眸子里有难以言喻的光彩流转，然后一甩尾巴翻身落入了礁石后面的海里。
　　那个人也急忙赶上两步追着绕过礁石，看不见之后发生什么的我转头看依旧抱着我手臂的菲尔，她有些害怕又有些跃跃欲试，蓝紫色的眸子晶晶闪亮。于是我轻轻推了推她：去吧。
　　她摇了摇头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我的胳膊，我贴上去蹭了蹭她的脸：没事的，去吧，去找艾尔，她会教你的。
　　菲尔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朝着礁石后游去了。
　　我向着刚刚其他几条人鱼攀上的礁石看了眼，大家都已经不见了踪影，我微微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趁着血腥味没有弥漫开来的时候回去海里。
　　刚想要扭过身子离开，却突然被用力地一把握住了胳膊，那力道丝毫不温柔地攥着我，一惊之下我回手就向他抓去，逼得他松开手后退躲避。然后我连连拍了几下尾巴离开礁石滩，抬头看到是刚才那个在沙地上回头看我的人蹲在礁石上。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伸手取下了罩在头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