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纪》荒凉

7、七

　　他将我放回海里的时候异常沉默，手也非常规矩地没有乱摸，只是停在浅滩的时候低下头来轻轻用脸蹭了蹭我：“即使你愿意和我回去，我也无法带你走。飞行器的外壁有破损，必须穿上飞行服。虽然说有备用的，可是没有一件能罩下你这条引以为豪的尾巴。”
　　和他回去？去哪里？更深的陆地么？我才不要呢。我看向广阔无际的海洋，这里才是我的王国，我的家园，我最终的归宿。
　　我看了看他站在的水里，太浅了，我不想好不容易清理干净的尾巴在浅滩又沾染上砂子，于是啪啪地拍打他，催促他继续往深的地方走。
　　于是他轻轻笑了一下：“你不知道分离是什么对么？”
　　我不解地看他，他却不再说下去了。抱着我向更深的水里走去，一直到海面没过他的腰，才将我托起来放在了块礁石上。
　　能够重回大海让我很兴奋，只是在陆地上睡了一晚而已，我却觉得我离开它的怀抱已经那么久远。我开心地甩了甩尾巴就想跳入水中，却被他拦住：“等一下。”
　　他从口袋里掏出来昨天给我玩的那块红色宝石，一根细细的线从宝石顶端穿过。宝石在清晨的阳光里熠熠生辉，我看了看那石头，又看了看他，然后他说：“我想要送给你，你能收下么？”
　　我轻轻地摆了摆尾巴，没有发表意见。
　　于是他上前来将细线绕过我的脖子戴上，血红的宝石垂落在我胸前，衬着雪白细滑的肌肤，是一种残酷的美丽。
　　他将细线系好之后，低下头来似乎想要亲吻我，我却一甩尾巴纵身跳回了海里，溅起来半人高的浪花，将他全部打湿了。
　　我开心地在海里游来蹿去，在更深水的地方翻了几个滚。阿，海洋，海洋，我们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我们唯一而永远的情人。我用力地甩动着尾巴，感受着荡漾在周围水波的力量穿过我的身体。撒欢够了之后才从海面上露出头来，远远地看见那个人类还站在那块礁石边上。
　　他并不知道我向着海中的哪个方向游走，因而只能茫然地看向远处的海面。那身形一动不动，如同那些礁石一样，像是固执地在守望什么明知道再也不会回来的东西。
　　我又游了回去，从礁石后面一下蹿出来，夹着巨大的水花向他砸过去。他一手将我抱住，一手托着我的尾巴，因为受不住冲击而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抬起头来看我，那双天蓝的眸子里有着错愕到难以置信的喜悦颜色。
　　那种喜悦传染了我，我咯咯笑着蹭了蹭他，欢快地甩着尾巴，尾鳍不断拍过海面，掠起片片的水花。
　　他将我抱得更紧，阳光下那双蓝色的眼睛晶亮，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你是为了我回来的么？”
　　我将胸口的黑色珍珠脱了下来，挂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学着他的样子将唇贴在他的唇上：再见了我的雄性，再见了。你将我还给海洋，我将你还给陆地。
　　结束了这个短短的亲吻后我直起身来，坐在他的臂弯上从上向下看着他。他一双晶蓝的眸子同样迎向我，伸出手来抚摸过我的脸，然后是唇，沿着脖子向下描摹过锁骨，绵绵的胸，柔软的腹部，然后按在了我下腹的细鳞上：“不必向我道别，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他的手指暗示似的摩挲着那几块曾经被他掀开的鳞片，眼睛里是难以描绘的笑意，“到时候我会让你知道，作为你的雄性的真正意义。”
　　我立时被他光天化日之下的举动激怒了，撑开身子一跃，扭过去甩起尾巴就要像想象中那样一尾巴扇在他头上。可是他轻轻松松地就将我尾鳍上那块一拉一拽，挡住了尾巴的攻势还顺势将我又搂入了怀里，接着就凑过来狠狠地亲我，撕咬着我的下唇，舌头也毫不客气地抵进来追逐戏弄，就好像要将我整个拆开吃进肚子里去一样。
　　这把我吓得连生气都忘在了一边，拼命扭动着趁他一个手滑就扎进了海里，立刻甩着尾巴头也不敢回地又走了。
　　我惊魂未定地游过珊瑚礁的时候，看见艾尔坐在那里整理着头发。她喜欢用鲜红色的珊瑚做发饰，这让她在人鱼中非常好认，因为大家的头发一般都是散着的，只有她乐意收拾一些花样。她看见了我就停下手中刚辫到一半的头发向我游来，还没等触碰到身体，就听见水波里她的声音：怎么样薇尔？那个雄性怎么样？
　　我发出了长长的委屈的叫声，游上去用尾巴和她蹭来蹭去，不断抱怨。然后我问她昨天她们在礁石滩那里进行得怎么样，艾尔也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表情，于是我便差不多知道了，我们缠磨了好一阵子才消停下来。她拉着我的手：凯尔说等你回来了要见见呢。
　　我拍了拍尾巴表示好啊，然后想起来起码还有一个安慰，现在谁都不能再说我是小孩子了。

　　凯尔住的地方很有意思，像是突然从海底鼓起来的一个洞穴，或者是一个肚子向下趴在海滩上的章鱼。岩壁上就如同别的地方一样布满了苔藓和贝类，可也还有好多大小不一的洞可以看见外边的样子。
　　我和艾尔从最大的那个洞游了进去，甩了好几下尾巴才穿过前廊来到了洞穴的里面。摆在正中间的就是凯尔的床，半扇巨大的母贝。这就是当初含着我那颗珍珠的母贝，另外半扇在我的洞穴里放着。
　　凯尔这时候就在母贝里躺着，火红的头发随着海水飘荡，尾巴有一半露在贝壳外边，尾鳍随意地扇来荡去，就好像这还是任何一个懒散的早晨。然而我知道已经有什么不一样了，就如同她听见声音抬起身子看过来，我已经能从那双蓝紫色的眸子里读出不一样的东西，就像我在有着云彩倒影的海里看到过不一样的东西。我贴过去蹭了蹭她，然后看见凯尔的手搭在肚子朝下的地方，在我们的希望中那里已经开始孕育一个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