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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随风一去难回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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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在山顶,天仇等了约莫一个时辰,靖纶出现了。但靖纶只说天仇仍旧做不到从头开始,时机未到,便跳下山崖回去了。于是,天仇又在山顶独自练功练了一整天。
晚上,天仇如木槿所说,拿着箫去见了裂空。
“二师伯。”他跪下行礼。
“起来吧。”
天仇将箫双手奉上,“木槿让弟子将箫交还给您,她……回筠州去了。她说她……”
裂空抬手阻拦,猜也猜得出天仇的后话。他接过了箫便离开了。
木槿的家筠州是整个凡间离魔妖两界最近的所在,这里的怪事就从没断过。这里的人们日日生活在闹鬼的恐慌当中,天长日久,也有些习惯了。
十年。
木槿已经十年没有踏足这个熟悉的地方。筠州几乎没变。她没走过一条街,儿时去过的货栈、客栈、药铺,就如从前一样。就好像她依旧是那个天真的何家三小姐何木槿,生活在母亲的呵护之下,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晚了,早就晚了,一切已经发生。
不知不觉,木槿便走到了何府门前。
“何府”那两个鎏金大字依旧没有褪色,却早已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牌匾的四周也都挂上了几层蜘蛛网。这被妖屠了满门的家族的府邸,十年来无人敢踏足。
木槿有何不敢?她自己就是妖。
她推开了门。随着“吱呀”一声,木槿被环绕在灰尘当中,烟雾缭绕。尘封了十年的何府大门,终于再次被打开了。几个路人见此一幕,纷纷议论着何家三小姐,却也都避之不及。没人知道她是人是鬼,更不知她是妖。
木槿缓步走过院子,旧日里前院的水池还在,只是从前在水池里那自由自在的小鱼已不在了,旧日里摆在大堂的屏风还在,只是屏风上的牡丹已不再鲜艳。木槿再一一走过何亚昭的书房,何亚昭和沈氏的卧室,她自己的房间,何骏的、何骐的房间,还有下人住的房间。血迹早已干涸,早已不见了踪影,房子还在,可是家已不在了。
木槿抹了抹眼角,却没有一丝泪水的痕迹,只有眼眶中如烈火燃烧一般的干涩。哭?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她走出了何府,阖上大门。若再在这伤心处呆下去,她或许已不能承受。
要是在十年前,何家三小姐走在街上,但凡认得的都要礼让三分,抑或是打声招呼。十年后的今日,木槿身上的戾气足以让街上所有认得她的人绕道而行。
从前,筠州知府庄钦卫曾说过:“有何家在,筠州无虞。”何家被屠满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庄钦卫在筠州自然也呆不下去了。他调到了百里之外的和墒,虽说是平级调动,但是和墒临近边关,中年苦寒,明眼人也是看得出来的。十年间,筠州换了两任知府,但比起从前,已是大大不如了。
木槿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她不敢回头,她记得天仇曾不经意间跟她提过一句,若被人跟踪,被跟踪的人发现才是最大的危险。她只快步向前走去。筠州地方不大,她熟悉筠州的地形。
她绕过了何府往前一点的客栈,从小路上了东街。东街的市集也早就没有从前那般热闹,虽然人也不少,但是细看也是冷冷清清。木槿本想着东街人多些,还好把那些人甩掉,可是这样看来是难了。她边走边四下看着,也顾不得多想,便闪身躲进东街饭馆后的巷子里。
木槿抬起头,她怔住了。这巷子是条死胡同,她已无路可去。她猛然转过身去,她身后已经站了五个男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小姐……”那领头的上前一步,“还要多谢你把我们带到了这幽僻的地方。”
“你们……”
“姑娘别紧张,哥几个只是想跟你玩玩!”
“玩玩?”木槿不懂那所谓的玩玩是什么意思。但她看得出这些人对她心怀不轨。木槿的面色阴沉下来,“我是降妖师何家三小姐何木槿。”她想装鬼吓跑他们。
“何家三小姐?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那领头的笑了笑,“何姑娘,你如此天生丽质,小爷我在筠州还从未见过你呢!想必是养在深闺的,也少出来吧。”
“你们要干什么?”木槿心里慌了。
“姑娘,别紧张……”那几个人轮番向木槿靠近着,“我们这就让你做个快活神仙。”说着,那人的手已经在木槿胸前游移着,握住了她的衣襟。
“把你的手拿开!”木槿恼了,一把推开他的手。
“哎……别那么戒备嘛!”又是一个令人作呕的声音。
木槿一步一步向后退着,她突然感觉脚已经踢到了墙根,她已再无退路了。其实,她方才本可以一跃翻上墙头,便脱身了,但她没有。她没那么强的应变能力。
那几个人见她没了退路,笑声便越发□□起来。他们之中三个人扑上去,按住了木槿的手脚,另外两个人便七手八脚地开始扒木槿的衣服。
“啊——”木槿发出一声竭斯底里的尖叫,“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木槿的锁骨已露了出来,她尖叫着,挣扎着,依旧于事无补。她的眼中没有眼泪,只有绝望。
她的肩膀也露了出来。
没有人发现他们,就算有人发现他们,也没有人会管他们。这五个人是近两年来筠州出了名的恶霸,他们并不甚知晓昔日的何家,否则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轻薄与何三小姐的。
突然,木槿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气,她终于露出了妖的天性。她猛然挥起手臂,那两个按住她手臂的人便如两颗小石子一般飞了出去。紧接着,她右手的指甲突然变成了两寸长,一击下去,便在她面前三人的胸前皆留下了三道一寸多深的伤口。那三个人面面相觑,看着木槿,眼中尽是惊恐。木槿的法力武功,远出于他们之右。木槿冲上去,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四个,还剩下那一个领头的,木槿把他留在了最后。那人已腿软得坐在地上,一个劲向后蹭着,嘴里还喊着“三小姐饶命……”
“你还知道我是三小姐?”木槿一步一步逼近他,就如他方才一步一步逼近木槿一样。
木槿将他逼近墙角,一把握住他的脖子,但并未发力。她没杀过人。
“我们……我们又没有真的轻薄于你,还望小姐手下留情啊……”那人看木槿杀意落下,便伺机求情。
木槿这才真的被激怒,她的右手就这样握了下去。那人先是呼吸急促,紧接着又是嘴唇变成紫色,然后,又是手脚开始痉挛起来。
然而,木槿还是收了手。那一刻,她见自己的胳膊隐隐露出了树的颜色。她松手之后,那人便倒在地上昏了过去。木槿整理好衣服,疾步走出那巷子。
那几个恶霸被收拾了,自然是大快人心,但是,没有注意到木槿孤单慌乱的背影。她的确没有被轻薄,只差一寸,就只差一寸。但是,那样的惊吓,是她从未经受过的。
筠州唯一的青楼春宵阁门前,一个衣着普通的却长发飘飘的男子趴在地上,身旁是一把碎裂的琴。
老鸨站在台阶上破口大骂:“白玉笙,老娘念你落魄才收留你,你从前好歹也是何家的琴师,自从你到了我这,都弹断了我十几把琴的琴弦了,我的琴可都是金丝银丝绷的,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你滚吧!”
白玉笙也不恼,只是掸掸身上的土,站了起来,任凭围观的人用袖子掩着面笑他。
木槿挤过了人群,这才看见白玉笙。白玉笙是教她琴艺十年的先生,亦在何家生活了十年。她没想到何家经历着灭顶之灾之后白玉笙还能活下来。
“白先生!”木槿跑过去,碰了碰他的肩。
白玉笙像是喝了点酒,转过身来盯着木槿看了一会儿。一别十年,木槿已变了些许模样。木槿解开身上披着的大氅,露出了自己的脸道:“白先生,我是何木槿。”
“三小姐。”白玉笙这才认出了木槿,“你还活着……”
“先去我家避一避吧。”木槿不顾周围人的白眼,拉着白玉笙走出了人群,回到了何府。
白玉笙在大堂坐定,环顾四周,似乎何府从未变过。他也是那一日恰好不在府中,才逃过了那一劫。
“白先生,如今何府已破败不堪,你就先将就吧。”木槿将一杯茶放在白玉笙面前,“能有这已经很不错了,我不知这是几年前的。”
“甚好,三小姐不必介怀。等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木槿本回了这一句,便不想再多说什么。半晌,她又问道:“白先生何以在春宵阁卖艺?”
“总有个中原因,我与三小姐,都有些不想说出来的东西。”
“哦。”木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走吧。”白玉笙道,“南郊。”
白玉笙只自顾自地走在前面,木槿便紧随他的脚步。事情早已一传十,十传百。一别十年的何家三小姐回到了筠州,在东街巷子里收拾了五个恶霸,又从春宵阁门前带走了琴师白玉笙。他们终于肯相信三小姐是人了,但依旧是相信错了。
筠州南郊的空地上,有几十座坟墓。其中最前面的,便是何亚昭的和沈氏的,其次便是何骏的。还有何家的管家,下人,所有在那一次死去的人,全都在这儿了。
木槿扑过去,在父母的坟前跪下,许久。
“三小姐。”白玉笙压住了木槿的肩,“那一日,我让所有我看到的人,都入土为安了。
木槿扶着何亚昭的墓碑起身,问道:“白先生,我二哥……”
“当日我没看见二少爷。”
“二哥……他还活着?”木槿转过身去,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我不知道。”
木槿一步一停地走过何家每一个人的坟墓,轻抚着他们。她看过了刻在墓碑上每一个人的名字,又问道:“白先生,你何以将我何家上下这么多人的名字记得如此清楚?我爹一向照顾下人,也未曾做到。”
“没什么。”白玉笙道,“只是听一遍就记住了。”
“白先生,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三小姐……”白玉笙并未理会木槿的话,只兀自说道,“请听我一言。”
木槿回头看了看他,道:“请讲。”
“杀了他们。”
木槿的嘴微张着,就这样看着白玉笙。她了解的白先生是一个谦谦君子,这是他第一次放下狠话。
“杀了那五个企图轻薄于你的人。”
“白先生,何出此言?”
“如果你做不到,整个筠州都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木槿深吸了一口气,她明白,白玉笙已知道了她是妖。
“先生,我不能杀人。”木槿低下头去。
“你必须杀人,而且必须做得不留痕迹,你能做到。”白玉笙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放在木槿手中,“若你不做,所有保护你的人都有危险。你有法力,你不做,难道要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琴师去做?”
“我……我做。”木槿接过了匕首。遇见白玉笙,便已是柳暗花明了。他在何家十年,也算是半个何家人,是可信的。可她眼中的白先生,是不会让她做这种事的。
“一个时辰,我等你。”
木槿一步三回头地向前走着,就像没走一样。“真的……白天去吗?”她问。
白玉笙道:“从前给你一个时辰,你连一曲高山流水都学会了,如今给你一个时辰,你依旧能办到。”
木槿没办法回绝,只好把匕首收进衣服里,缓步走进了筠州城。她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街上的人见到她也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跟她打声招呼。
她看看天边的太阳,约莫已过了半个时辰,她还没有看见那五人当中的一个。先被木槿打伤的那四个丢下领头的跑了,伤的都不重。只是领头的那个伤的重些,还隐隐看见了木槿的秘密。那五人中有三人是筠州人,其余两人则不是。他们向来沆瀣一气,不在青楼就在赌坊。那一事过后,他们正盘算着教训教训木槿,木槿伤他们那一下,他们还只当是自己大意了。
“他们还是来了……”木槿感到身后有人跟着,不禁自言自语道。她又一次疾步向前走着,但这一次,是有所准备的。她记得东街还有一个巷子,也是死胡同。而且那里是一个死角,没人特意过去,亦没人能看到。
木槿走进了那巷子,停下了脚步。她拔出了匕首,夕阳的余晖映在刀刃上,也映在她的眼前。白先生说了,要做,还要做得不留痕迹,那便必须一击毙命。
木槿闭上了眼睛。她还从未有过这种感受,是天生的法力,让她对人的气息如此灵敏。他们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木槿霍然转身,左手抓住她身后那人的衣襟将他按在墙上,而右手中的匕首,已刺进了他的喉咙。其余几个人不禁一惊,他们没见过木槿真正的身手。他们已没了退路,只能强努着上。那几个人皆是凡胎□□,还接不了木槿一招。
第二个,穿胸,第三个,刺腹,第四个,断颈。木槿的身上竟没留下一丝血迹,甚至,她连法力都没动,只是刀刃上沾了血。这真真是见血封喉,无需毒药。
还差一个,还有不到一刻钟。
木槿知道他伤得重,应是不会出来了。她用斗篷遮住了头,走出了城门,来到了南郊她家人的坟前。
白玉笙正坐在何亚昭的墓碑前,仿佛刚刚才跟何亚昭交谈过似的。
“白先生。”木槿站在白玉笙身后,用双手托着匕首。
“三小姐,你心软留下那一个,殊不知便是他看见了你的真身。”白玉笙并未回头便听见木槿在他身后。
“白先生……”木槿把匕首扔在了地上,天上仍有些亮光,匕首从刀鞘中掉出来,映出些血色。“为什么?为什么?”木槿喊了起来,“你为什么要让我杀人?为什么——我不想杀人,我不想……”她哭了。
“对不起,是我逼你太紧了。”白玉笙站起来,“可我不得不逼你,可我也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但你不杀他,你就得死,我们都得死。”
“先生……你是妖,是魔,是仙?”
“我是人啊。”白玉笙不假思索地说。
“是……人?”
“当然是人。你觉得我不像人?嗯,你觉得我不像人。要是你下不了手,我替你动手。先回何府去吧,子时动手。”说罢,白玉笙又是径自向何府走去。
木槿只得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