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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杀机暗起意难平 ...

  •   裂空又一次来到了断魂谷,这一次,完全是为木槿。他不能喊她,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名字。
      裂空从腰间抽出了他随身携带的箫,缓缓吹奏起来。依旧是那一日他和着木槿琴音吹奏得旋律,他希望,木槿听到箫声后,便会和他相见。他知道他已找到木槿,因为他闻到了空气中那一丝微弱的妖气。他庆幸自己能闻到这味道,虽然他并不尽喜欢。
      箫声响起之时,所有的花草都随着旋律起伏。曲子大约吹到一半的时候,木槿从树后闪身出来。
      箫声停了。
      “上次与二将军相别已有十七日了。”木槿恭敬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裂空只淡淡说了一句,然后又补充道,“不论何时见我都不必行礼。”
      “许久未听将军的箫声,依旧悦耳。”
      裂空微笑。三次见木槿,感觉全然不同。木槿成熟了。
      “你……叫什么?”裂空没想到自己问木槿的名字会问得这样仓促。
      “我叫……”木槿犹豫了一下,一直以来古藤嘱咐的,她没忘,她的姓是碰不得的,“我叫木槿。”
      “我是裂空。”裂空只简短地说了自己的名,便问木槿,“你今日可遇到什么麻烦?”
      木槿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可她的那一瞬的思索出卖了她的心思。她已经自知有事找上门来,这瞒不过裂空的眼睛。
      “我杀了他。”
      木槿心下一惊,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知道裂空所指的人,就是她几日前在断魂谷前所看到的。
      “你在这里不安全。”裂空斩钉截铁地说,“妖帝竟舍得派他来追杀你,你和妖族到底有什么过节?”
      “我……”木槿低下头去。
      “若你不说,横竖都是一死;若你告诉我,我若是真的想护你,你便能活。你说,怎样对你更有利些?”
      “我姓何……”
      还未等木槿说完,裂空就全明白了。筠州还偏偏就只有何亚昭一家姓何。“怪不得……怪不得……”裂空自言自语道。
      “那你知道我是降妖师的养女?”
      “裂空并未理会木槿的话,只问:“你大名叫何木槿?”
      “嗯。”
      “你真厉害。”裂空无奈道,“一连犯了妖族两个大忌,怪不得妖族容不下你。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妖。”
      “妖有什么可特别的?而且,特别也没什么用。天下之大,却没有我容身之所。”木槿再一次低下头去。不久,她又抬起头来。她记得古藤说过,要她抬起头来。
      “你跟我回去吧。”
      “回哪里去?”
      “魔界大殿。”
      “不可!”木槿几乎是喊了出来,“木槿……不能再麻烦将军了。”
      “你怕。”
      木槿摇头。
      裂空道:“我知道你怕什么。”他接下腰间别着的箫,递给木槿,“你把它带在身边,全魔界没人敢动你。”
      “你是魔尊!”木槿猛然后退几步。
      “魔将便是魔界最高官职,我只比从前高了一级,你对我的态度就偏要变成这样吗?”裂空无奈,他知道木槿心中的怕,可他不知道木槿为什么怕。未等木槿问出,他便答道:“你跟我所见过的妖不一样,所以我护你。”
      裂空用右手指尖划过左手指尖,右手指尖带着法力,在左手上划出一道口子,他拉过木槿的手,将血滴在木槿的手背上。
      一阵剧烈的疼痛感袭来,木槿几乎要叫了出来。裂空紧紧握住木槿的手腕,木槿动弹不得。她才刚要喊,裂空便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捂住了她的嘴。木槿死死咬住裂空的手,直到那滴血渗入了她的手背。
      “你干嘛?”木槿挣脱了裂空。
      裂空抖了抖手,伤口便复原了。他对木槿说:“你是妖,我是魔,我的血滴在你手上,你自然痛,不是一般的痛。但有这滴血在你身上,我能感应到你的危险。”
      “为什么?”木槿猜不透裂空这样做的目的。
      “我从不对妖赶尽杀绝。但魔族与妖族是世仇,我肩负整个魔界,不能坐视不理。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希望你不要恨我。”
      木槿再一次无话。她面前这个大他几百岁的魔,心思就如不见底的深潭,她连他的眼睛都看不到尽头,更看不透他的心思,也跟不上他的思维。
      裂空走后,木槿手中握着裂空给的箫,离开了断魂谷崖边。没有一处是安全的,妖界布满了妖帝的眼线,魔界的魔见了妖皆有杀机,而凡间,依旧可能有降妖师,天上,望尘莫及。木槿从来都不知道死亡迫近的绝望,也不懂得魔妖两界的仇恨。受了十五年凡人教育的木槿,十年的妖族生活并不能让她恢复真正的妖的习性,也不足以让她瘦小的肩膀担得起这么大的事。
      小的时候,木槿的家就只有筠州这么方寸大的地方,她不知道凡间也多大。而妖界和魔界却更是无边无垠,因为这里的景象几乎全都是一样的,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
      木槿只顾低头看路,并没顾及眼前。她再抬头之时,面前已站着一个魔。
      木槿向后跳了一步,摆开架势,她是会一点武功的,只是原先在那种恐惧之下她使不出来。而周围的人已经给她太多次告诫,她必须要学会保护自己。
      那个魔很年轻,木槿身上微弱的妖气,他闻不到。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子为什么对他有如此敌意。
      “你你你……你是谁?”木槿强压心头紧张,可话一出口,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思。
      “你是谁?”那个魔反问,“见到我你怕什么?”
      木槿见他没看出自己是妖,便没那么紧张,不再摆着打斗的架势,但依旧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去。木槿庆幸魔界无风。
      “我叫舜岐。”他说。
      “我……我叫木槿。”木槿心中少了些戒备。
      “小师弟!”远处一个女魔一声喝道。
      木槿循着舜岐的目光回头望去,这次,便是真的来者不善了。这个女魔并不像其他女魔一样将发髻绾成最为干净利落的样子,而是指简单地束起来,簪了一支白梅。她道行不浅,至少跟木槿比起来,绝对是。
      “小师弟,你过来!”她用命令的口吻对舜岐说。
      舜岐只得跑过去,站在师姐身后。舜岐在师父所有的弟子中排行倒数第二,下面还有一个师妹。大师姐的话于他也算是重如泰山。
      “你看不出来,她是妖么?”她很容易闻到木槿身上的妖气。
      木槿再次摆开了战斗的架势,虽然她自知打不过面前的这个魔,可也不能就这么白白送死吧。
      女魔一步就冲到了木槿面前,疾风步。木槿手中也没有武器,她只得下意识地举起了箫,这是她手中唯一可以称之为“武器”的东西。
      枪在木槿的喉咙前停了下来。女魔收了枪,行了一礼,然后站起来。
      木槿紧紧握住箫,后退了几步,躲开了那枪的锋芒。
      那女魔收了枪,对木槿道:“见此箫有如见魔尊,你手中怎会有这个物件?”
      “我……”木槿小心翼翼地把箫插在了腰里,她不知道这支箫真的这么管用。
      “小师弟,走!”
      只一瞬间,他们走远了。
      木槿端详着这支箫,她才明白,原来裂空将自己这么重要的一件东西给了她,这无疑就是她在魔界的一道保命符,她也才明白裂空将她看得多重。她怕,这样依旧怕。她不想也不敢再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找上自己。
      她继续向前走着,她想把箫还给裂空。
      走在魔界的大道上本遇不上太多的魔,木槿在路上遭遇的所有的魔全都因她腰里的箫而行礼,这让她不禁有些飘飘然。然而,心里的矛盾让她无时无刻不在受着煎熬。
      她或许该庆幸她所遇到的那些魔全都是在魔界有些地位的魔,否则也不可能认得魔尊的这支箫。但凡她遇到了些不起眼的魔,都绝无生还可能。因为魔界不起眼的魔,照样十个有九个比她法力高强。
      木槿走了整整一天。她是幸运的,因为天擦黑的时候,她走到了魔界的宫殿。她仰起头,远远望去,魔界的宫殿就掩藏在山间的岩石之中,没有妖族的奢华铺张,也没有人族的金碧辉煌,倒是多了几分阴森。
      她也不知这是魔界的宫殿,只是感觉,感觉像。她不敢进去,能出入这里的魔,地位便不可言喻,法力武功更不必说,均可与天界妖界最高的高手匹敌。恐怕,这支箫也护不了她。
      裂空说过叫天仇晚上来找他,他便坐在殿上等着。
      “魔尊。”天仇单膝跪在地上,且没有裂空的命令,他没有起来。
      大约过了一会儿,裂空才说道:“起来吧。无人时你依旧叫本座二师伯就是。”
      天仇这才站起来,答道:“是,二师伯。今日您叫弟子来,有什么事吗?”
      “收你为徒,你师父担了很大的压力。”
      “弟子知道。”天仇负手而立,“弟子不会生事让师父为难。”他顿了顿,“也不会让二师伯为难。”
      裂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乎根本不是在赞许天仇的话。不久,他说:“近日你师父说你总不能静心练功,你在担心些什么?”
      “弟子……”天仇知道瞒不下去了,“我的……我的朋友在魔界,她年纪尚轻对魔族并无恨意,我不想让她成为魔妖两界之争的牺牲品。”
      裂空眉心微微一动,“你认得她?”
      天仇抬起头来,“二师伯已经知道了?”
      裂空点头道:“我只是不知道,你认得她。”
      “那您……”
      “我没有杀她,在魔界也没人敢动她,我给了她我的箫,见此箫有如见我。”
      “多谢二师伯。”天仇又行了一礼。这一跪,他跪得犹豫,跪得缓慢。他已在魔界生活了几个月,深知那支箫对于魔尊来说意味着什么。魔尊师伯把箫都给了木槿,他担心,他已不再担心木槿的生死,担心,另一方面。
      木槿就在宫殿外面,一直在宫殿外面。她依然紧握着那支箫,坐在一棵树的树下。她就一直盯着宫殿的大门,她不能进去,她想,裂空总会出来。他是魔,又不是凡人的皇帝,绝不会整日养尊处优呆在宫殿里。
      天渐渐黑下来,木槿就这样一直坐着,直到最后,她睡着了,手里依旧紧紧握着那支箫。
      的确,不出木槿所料,裂空终于还是从宫殿里走了出来。他看见了木槿。木槿并不敢离宫殿太近,可是“远”的概念对于她和对于魔族来说是不一样的。木槿需要跑上近一炷香的时间才能跑到的距离,对于裂空来说,仅仅需要三步而已。
      裂空见木槿睡着了,便没打扰她。他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木槿身上。他碰了碰她手中的箫,握得很紧,他心中不禁浮起一丝欣慰。他想了想,跳上了树梢。以他的轻功,就算坐在树梢上,树枝照样不会断。
      木槿醒了,她看了看身上的披风,几分熟悉。
      裂空从树上跳了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披风,披在身上。
      木槿忙跪在地上,“魔尊。”
      裂空扶起了她,轻描淡写地说:“这里不比断魂谷,夜里冷。”
      断魂谷顶因是有一片花海,总会造成温暖的假象,虽然那里其实更冷一些。
      木槿并不敢抬头看裂空,她已经知道了,他是魔尊。他在最高层,而她在最底层。“魔尊……我……”
      “叫我名字。”
      木槿沉默。
      “你不记得了?”
      木槿摇头。
      “叫我名字。”
      “裂空……”
      “以后都这么叫我,不必叫官称。”
      “你……你的岁数做我祖宗都有了,我怎么能直呼你的名字?”
      “看来在凡间,那些年的确太久。我们不死一族,年龄从不是距离。”
      木槿双手举起那支箫,“我从不知这支箫对你来说这么重要,我不能再拿它当我的保命符了。”
      “不过是冲你行几个礼罢了,你那么在意吗?”
      “不是……”
      “他们是对它行礼,也就是对我,不是对你,你不必多想。”
      “不……只是这支箫对你来说意义非凡,我不能拿着它……”
      “我不是送给你的。”裂空笑道,“只是借给你罢了。我说过要护你,有了它,你在魔界便能活着,我又不用出手伤我族人,何乐而不为呢?”
      木槿举着箫的双手渐渐放了下来。
      “我知道你喜欢音律。”裂空道,“若你闲来无事,吹一吹我的箫也好,我吹箫的时候多是独处,箫声一起,接近的人便更少些。你可会吹箫?”
      “略会一些。”木槿低声道,“只是远不如你,若吹了恐是弄巧成拙了。”
      “也罢,总之,我要你在魔界好好活着。”
      “我……”木槿深吸了一口气,“看造化吧。”
      “你信天?”
      “若不信,那信什么?”
      “我上过天。天上的神仙,其实跟我们都一样。”
      “你……是跟玉帝平起平坐的?”
      “嗯。”
      “你……”裂空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认得天仇吧。”
      “认得。”木槿不假思索便回答了。在裂空面前,她的心思是那样浅,仿佛她心里几乎每一个角落都能被裂空一眼看穿。他六百多岁,她二十多岁,这道行,毕竟差着好几十倍。
      “也好,你们两个照应着也好。他是我三师弟的徒儿。”
      “你……你是他师伯,那论辈分你在我之上啊……”
      “无妨。”
      “魔界不是最为等级分明的么?那一日三将军手下的一个魔向天仇大哥传话,当时十五将军也在,他若不开口,纵使天仇大哥地位在那魔之上,他也是断不敢下令的。”
      裂空不禁叹道:“心思如此细腻,我弗如啊!但是依旧无妨,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周围一阵风吹草动,这动静弱到木槿根本就听不见。裂空从木槿手中抓过箫,“到树上去!”
      木槿便跳起来,爬到树枝间,她不知道裂空要干什么。
      箫声缓缓响了起来。裂空这是特意吹了一首本就缓和的曲子,这难免落了刻意,师兄弟中跟他关系近些,常听他吹箫的也未必听不出。然而,随着草木皆与音律一同起伏,已收不回了。
      是老三靖纶和老六暮轸。
      箫声停了。裂空转身朝二人笑道:“原来是三弟和六弟,莫不是寻着我的箫声而来的?”
      “魔尊二哥此言差矣。”暮轸道,“你的箫声分明是我们出来以后才响起的,许是二哥特意吹了给我们听的?但我记得二哥吹箫一向是不喜人打扰的。”
      靖纶只在一旁默默笑了笑。若说了解魔尊二哥,莫过于靖纶,但说起来,他也并不甚了解。不过,这一次,他明白。
      “天晚了,回去吧。”裂空说罢便径自走在前面。这样,老三和老六也只得疾步跟上。裂空趁老三老六不备,将箫向后扔了出去,那箫稳稳落在木槿手上。
      木槿朝着裂空的背影望去,心中久久不能平息。裂空又护了她一次。
      回到宫殿,暮轸依旧追问:“魔尊二哥,你今日……怎么了?”
      “我一向爱吹箫,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六弟与我相处也有几百年了。”
      “近日总生活在妖气之中,我魔界的气息似乎都污浊了些许。”暮轸似是自言自语。
      “够了!”裂空声音不高,却足以令暮轸噤声。裂空道:“自从天仇拜入三弟门下,这里的妖气断过吗?我们不也都忍下来了?”
      “二哥……”暮轸皱了皱眉头,“你变了。”
      “我不想再说了,你退下吧。”裂空抬手,之后便拂袖而去。
      “六弟。”靖纶拍了拍暮轸的肩,“二哥从未变过。只是,做了魔尊总比原先担的事多了,考虑的也多了。你还记得二哥对咱们的承诺,他做的任何事都是有理由的。”
      “记得。就是因为记得,才担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就像五弟。”靖纶边踱步边说,“二哥也有自己的打算,是为魔界而打算。”
      天快亮了。裂空独自一人坐在宝座之上。这个位置,是那么高,那么冷。自从走上魔尊之位,他离他十四位朝夕相处的师兄弟的距离,已是这么远了。
      “你怎么来了?”裂空抬头见靖纶。
      “二哥每每思考的时候都是凌晨时分在这儿坐着。”
      靖纶见裂空许久不言语,便道:“当初天仇这个徒儿还是你做主让我收下的,名义是我这做师父的压力最大,我们又何尝不知,这一切都是你担着。何必担这么大压力?”
      “他既诚心来拜师,收下也就罢了,只是我不会教徒弟。天仇将来是要成大气候的,想必三弟不会看不出来。其他的……我想,是感觉。若我说,是惜才呢?”
      “这个理由不错。那……二哥又为何要以自己贴身之物护她?”
      裂空知道靖纶问的是木槿。
      “唉……”裂空叹了口气,“我这么做,终究是犯了众怒的。我错了吗?”
      靖纶倒是平心静气,意味深长地说:“我不知道二哥是否错了。只知道,有些事,本无错,但亦可有错。”
      裂空微微一笑:“终究是意难平。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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