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三》梦湾

5、前世恩怨今未了

　　大殿当中，空荡荡的，没有魔尊吩咐，魔界当中闲杂的一些无地位的魔是不敢上大殿的。裂空走进大殿，当时在大殿当中的几个魔将也便过来行礼道：“魔尊。”
　　“起吧。”裂空摆了摆手，“没有外人，仍以兄弟相称便可。”
　　“二哥，你最近常去断魂谷。”三师弟靖纶上前一步。
　　“何以见得？”裂空饶有兴味。
　　“断魂谷，可还有第二个方向？二哥意图已太过明显。”老十五荆荨抢先一步。
　　裂空却并不理会荆荨的话，只是问道：“又不见五弟，他还是如从前一般吗？”
　　“嗯。”靖纶无奈应道，“他成仙之愿也并非一日两日了，仍在后山修炼。”
　　“看来我们谁也拦不了他。他便是百年之后第一位位列仙班的魔族了，各位若不信，静观其变就是。还记得白玉笙当年是为何被贬下凡的？”
　　这时，一直在旁未开口的老十四走到裂空面前，“魔尊二哥，千百年来魔族妖族摩擦不断却都是纠缠不清。两族之怨早在第一代魔尊妖帝在位之时便已结下，我们何不挥军进攻妖界，了了这恩怨？”说罢，他握紧拳头。
　　裂空向前踱了几步，在魔尊之座上坐下，“十四弟，七十三年了，你仍旧如此。你已屠他满门，魔妖两族的恩怨我们的确从出生就当以此事为己任，却并不是我们肆意屠杀妖族的借口。那我倒要反问你，为何妖族不挥军进攻魔界？”
　　老十四被问得哑口无言。
　　老十四是第二代的魔，他的父母没有感情，而他却有。他全家都被妖所杀，自己也险些葬身在妖的刀下。奄奄一息之时被大师兄救了，送到了师父那里。伤愈后便拜在师父门下，排行十四。他日日拼命练功，为的便是有朝一日与妖界抗衡。八十年，他整整用了八十年来武装自己。他杀了那妖的一家，却还不够，还迁怒与整个妖界。魔妖两界之怨早在上古时期已结下，这也让他对妖界的恨变得顺理成章。他总觉得三十多代魔尊一直按兵不动，实在是魔界窝囊。而他的魔尊二哥，他一向最敬重的魔尊二哥，却也对妖界之事不闻不问，实在让他恼火。然而，听了裂空的这一番话，他也不得不承认，魔尊二哥是运筹帷幄，早有打算。
　　“如今……”裂空望了望天——虽然在大殿中并望不见天，“三界六族，全族修法者仅神、魔、妖三族，天上仅神族，地上则是魔族和妖族，成三足鼎立之势。若下界大乱，则人间生灵涂炭，正便宜了妖族。而且两族一旦开战，三足鼎立之势将即刻被破，从此三界天庭独大，也在无我魔族立足之地。所以，对妖族，若我们不能一击毙命，只能暂避锋芒，休养生息。”
　　裂空说罢，便是一片寂静。他将三界之势看得如此透彻，却是第一次说给自己的几位师弟听。他若再不说，凭他四弟、十弟、十四弟、十五弟的热血，恐怕都要擅自挂帅，进攻妖界了。五十八年，裂空已在位五十八年，一个凡人，活上五十八岁，也快该寿终正寝了。
　　“你们……先下去吧。”过了一会儿，裂空吩咐道，“十四弟和十五弟留下。”
　　“我知道你们等了很多年了。”裂空用手撑着下巴，“魔族也等了很多年了，”他若有所思，“但切记，妖族也等了很多年了。”
　　老十五似懂非懂道：“二哥，那你可有打算？”
　　“这点我可以保证。”裂空点头道，“三十位前辈都做不到的事，我裂空也不见得能做得到。但是，不远了……你们先回去吧。”
　　老十四和老十五转身走下了正殿，而不一会儿，老十五又转身回来。老十四和老十五这样的小徒弟，大都不是正经拜到师父门下的，老十四是大哥救的，而老十五是裂空的父亲托付给他师父的，所以裂空对他也就格外疼爱些。老十五跟魔尊走得近，人尽皆知，整个魔界都让他三分，他虽素来霸道，却也从未仗着自己的身份做过什么逾越之事，他也不能让二哥为难。
　　“二哥。”荆荨叫了一声，“若你那一日遇到了……感情，你可还会有今日这么决绝？”
　　“十五弟，你的目光，太过锐利。”裂空从宝座上走下来，对荆荨说话，他不需要这样高高在上。他突然问：“你是不是觉得，你周围的魔大都有感情？”
　　“非也。我知道二哥想说什么。成魔便无情，第二代之后才可能有情，而我们统治阶层却大都有情……”
　　“对。”裂空打断了他，“因为感情，有一种特殊的力量，我们未知的力量。所以，我才那么容易打败了第三十代魔尊前辈。”
　　“二哥将这些话说与我听，是有些用意的。”
　　“即便我有情，周围也都是无情人，何况我肩负整个魔界，过去三十代曾有过几代魔侣夫人？退一万步，就算，感情真的来了，也不会影响我的判断。”
　　“希望如此。但于私，我也更希望二哥无情。那一天，总会来的。自第五代魔尊定下这规矩，从未有一代魔尊逃过此命运。”
　　“唉……”裂空叹了口气，“我们……尽是傀儡么？魔族的责任，这便是魔族的责任。的确，血统，血统可以决定的东西，有很多。”
　　老十五见无话，便真的想离开，可心中有萌生出些想法，欲语还休。
　　“十五弟，你还想说什么？”
　　“二哥，你真正了解魔妖两族的恩怨吗？”
　　裂空摇头，“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此事已注定，水火不容，便是整个魔妖两族的宿命。盘古开天地之时，还无魔妖之分。人若无欲，便成仙，若无情，便成魔，若无心，便成妖。三界本以魔妖为一族，而天长日久，魔族之冷与妖族之狠，便开始有了区别。至于如何成就今日水火之势，我也不尽清楚。”
　　裂空的脑海中浮现出断魂谷崖边抚琴的木槿，但他不曾问过她的名。她便是妖，有朝一日便要杀了她吗？他唯一的师侄也是妖，他若不点头，三师弟也不会收他，魔界亦不会容他。情便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爱为情，恨为请，不忍亦为情。
　　裂空从未与妖帝交过手，他并不清楚妖族的真正实力，这也是他一直按兵不动的原因之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如今他们离此境界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好在妖族亦如此。
　　进入魔界的妖或是进入妖界的魔就少有幸免的。魔族将领中唯一与妖族将领交过手的只有老十四，他与妖帝交过手，是在妖帝还未上位的时候。便是那一次，他一家被妖族灭门，他只身逃回魔界，奄奄一息，若非师父相救，他早已一命呜呼。他对妖族的恨，难以名状。
　　妖族那边，几个被派去追杀木槿的小妖满以为木槿入了魔界便无生还的可能，便回了妖帝说木槿已死。此后，妖帝也就不怎么再为难古藤他们。妖帝将木槿视为妖族之耻，先做十五年降妖师之女，再与魔界有染。木槿这样的小妖在妖族是最不起眼的，却一连犯了妖族两大禁忌，这让她死一万次都不够。妖帝只觉得这样的小妖，大刑伺候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只令手下取她性命便是。
　　手下向他回话之后，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自己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作罢。他毕竟也肩负整个妖族，对魔妖两族之恨也了然于心。她，应该是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可木槿偏偏在魔族活了下来。
　　妖帝依旧觉得蹊跷。一日，他叫来一个妖，那妖是一直在他身边的，法力武艺都不低。几日来，妖帝也是思虑再三，才决定将此事交予他去办。他叫这妖入魔界，找到木槿的尸体，否则，心中总是不安。
　　妖帝还从未被这等小妖弄得心神不宁，木槿不除，妖族，要乱。
　　除却木槿，天仇也早已是妖帝心头之患。只是他与天仇有过几面之缘，天仇对魔族之不屑，他倒有几分信心。
　　妖帝派他身边的这个妖去，也是因为他身上妖气不重，不易被察觉。
　　那个妖便入了魔界。他自知此行之险恶，然而，他无权拒绝妖帝。他绕道而行，从一个偏僻之处进入了魔界，此处选得算是不错，他没有遭遇任何一个魔。
　　还未破晓，他继续摸黑向前走着，忽觉得脚下感觉不同。低头看去，那本是坚硬的岩石地面竟变成了一片花海。断魂谷。
　　他久在妖帝身边做事，对断魂谷有所耳闻。一片花海，便是断魂谷，魔界除此无一处有如此生机。他深知此地不宜久留，便疾步离去。
　　木槿正躲在树后，而且看见了他。木槿屏住呼吸，而且捂住自己的嘴。除却天仇和那位二将军，木槿在魔界不敢相信任何人，对二将军也是五分信，五分疑。对于自己身上的妖气之说，木槿也有所耳闻，可她无法判断这人的道行，也不知自己身上的妖气能不能被闻到。
　　他没有发现木槿。
　　等他走远了，木槿才松了一口气。
　　天下之大，果然没有一处是安全的。
　　天擦亮了。那个妖继续向前走着，突然，魔族的十四将军从天而降。那个妖后退一步，亮出了武器。
　　老十四既是魔将，在魔界的实力便是数一数二的。若这点妖气他都闻不到便枉为魔将了。
　　老十四亮出刀来，试探着出了两招，没敢尽数露出实力。他仍记得魔尊二哥的教诲，真正的实力，只可露给自己人看。然而，那个妖也并未出全力。
　　老十四已一再克制，以他对妖族只恨，是恨不得手刃面前的这个妖。可他隐隐看出这个妖的实力，并非他说杀就杀的。
　　“你……”老十四咬牙道，“你敢只身入魔界，倒也胆大。”
　　那个妖并未回话。他早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若能杀了面前这个魔，那是最好，若不能，便一死。他深知，妖帝派他前来，并没信心他能活着回去，不过是为求个心安罢了。可这代价未免大了些，他怎么说也算是妖帝手下的一员干将。
　　老十四腾空而起。拼过武功，下面便该拼法力了。老十四觉得，这个妖是在引诱他，若他先动手，他便输了，无论他能不能杀了这个妖，他都输了，输在沉不住气。
　　刹那间一箭射过，射入那妖的腹中，顿时鲜血直流，便从天际坠落。
　　“十五弟，你干嘛？”
　　老十五扔下了手中那张弓，那弓砸在树上，立刻碎裂成几片。但是，箭上是他淬了毒的，还带了朱砂。
　　老十五走过去，用手指蘸了蘸地上的血迹，放在嘴边尝了尝，然后便厌恶地吐掉，不屑道：“原来妖的血，竟是这般滋味。”他将那血迹在手指间搓了搓，“对妖，用不着光明正大。”
　　老十四本是眉头紧锁，听了老十五的话眉间也舒展些许，“十五弟的箭术有所长进。”
　　“十四哥多少也猜出他的身份，留他一命可好？”
　　老十四虽不愿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大殿之上，魔尊裂空正襟危坐。
　　那妖就在老十四和老十五中间站着，倒不如说是让老十四和老十五拖着。他中了毒，嘴唇已经是紫色的。他腹上的箭已被老十四一把拔下，不住滴着鲜血。地上的那摊血迹在一点一点扩大。
　　一炷香。
　　裂空一个箭步冲上去，整个右臂已穿过那妖的胸膛，捏碎了他的心。刹那，他现了原形。墨狐，全身上下无一丝杂色，百年一见。魔族上下几乎无不吃惊。随后，那妖便烟消云散。
　　裂空只当是没看见一般，轻掸袖口，血迹已不见了。老十四和老十五全都愣怔，他们从未见裂空如此发狠。他们两个对视片刻，便退到一边去，负手而立。
　　裂空缓步走向宝座，再转身坐下。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掷地有声，让群魔噤声，完全不同于他方才如疾风一般的动作。他方才，使出了疾风步。
　　“这样的勾当，不是我们魔族的作风！”说罢，裂空向群魔看去，他那凌厉的眼神有如一把利剑，扫向在场的每一个魔。在场的所有魔，除了魔将，全部齐刷刷跪下。
　　“起来！跪什么跪？本座让你们跪了吗？”
　　所有的魔也全都犹豫着站了起来，这是魔尊的命令。
　　到了后堂，靖纶问道：“二哥何以生这么大气？十四弟和十五弟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唉……”裂空叹了口气，“今天的事，我对老十四和老十五，总有些失望。刚才那个妖的身份，你不是看不出来。他们两个，无非就是想通过他，弄出点东西来。”裂空冷笑一声，“我们魔族，胜便是胜，败便是败，不需要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二哥，你方才未免太过了点。他们俩年轻，未必看得出你的心思，此事过后，他们两个难免跟你有嫌隙。况且，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们……也不一定非得如此清高。”
　　“留着他，终究是后患。他死了，妖族那边，也能有几分忌惮。”
　　“你的心思没人猜得透，我也不妄加揣测，只一样，你从前所说还作数吗？”
　　“哪一样？”
　　“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理由的。”
　　“作数，永远作数。对了，今晚让你徒弟来见我吧。我出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