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三》梦湾

4、昨日箫声还袅袅

　　木槿没有死。
　　那一日，她回到家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她决定，自己到魔界去。她从窗户跳出去，到了妖界和魔界的交界处。她依旧在犹豫，犹豫了很久。
　　断魂谷顶的花海，那一曲采采芣苡，那动人的箫声，还有那个清逸的背影。她脑海中，尽是那个魔的身影，尽管她没有看清他的面容。
　　她还是放弃了，魔界，太深，太远，太大。
　　当她转身走向自己的家时，见林中燃起了熊熊烈火。再走近几步看，竟是她自己的房子。
　　突然，草丛中跳出几个妖，皆是青面獠牙，与木槿平日里见的妖都是天壤之别。妖要开杀戒之时，也可能现原形。
　　那是冲她来的。
　　木槿自知敌不过他们，她能做的，只有跑，一直跑。直到，跑到了妖界的尽头，与魔界交界的地方。眼看着背后的杀手就要追上她的脚步，她闭上眼睛，纵身一跃，进入了魔界。
　　这是她第二次进魔界。她跨过那界线的刹那，身后的呼喊声全然消失。那些妖是不敢轻举妄动进入魔界的。
　　魔界，对木槿来说，又是一个新的世界了。当日天仇飞得很快，她并看不清魔界的样子。到了这里，她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在林中，她也不知曾去过的断魂谷到底在何处。她只能在这夜幕下，一直走，一直向前走。
　　那个魔，不是魔尊便是十四魔将之一，她不奢望遇到他，因为他的地位太高，她不能企及。她只求在魔界暂避风头。
　　倏忽间，一个黑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谁？”木槿后退了一步。她知道，她碰见了一个魔。
　　那个魔的身形一动不动，连发丝也如雕塑般。魔界没有风。
　　木槿才想着动法力隐身，那个魔便说，“你不用隐身，本座照样看得见你。”
　　“你……你是魔将……”木槿说出了心中的猜测，却也抱定了必死的决心。魔、妖两界势不两立，而牺牲品向来是他们这样法力低微的小妖。
　　“好眼力。”魔将转过身来，用枪抵住木槿的锁骨，“那你也该知道，你的命运。”
　　木槿索性闭上眼睛，也不躲避。
　　这倒是让那魔将好奇了起来，“你不怕死？”
　　“我……”木槿鼓起勇气，“反正横竖都是一死，怕有何用？”
　　“有意思。”魔将收起了枪，走到木槿面前，用小指挑起她一撮头发闻了闻，“妖气这么轻，你没杀过人？”
　　“从未。”
　　“会武功吗？”
　　“会。”
　　魔将饶有兴趣，变出一把剑，扔给木槿，“想不想试试，本座只用五成功力，若你打赢了本座就放你走，如何？”说罢他摆开架势。
　　木槿迟迟不肯接剑，“将军这不是为难我么，我只二十五岁，将军少说也有几百年道行，莫说将军五成功力，就是一成，我也招架不住啊。”
　　“小师叔手下留情！”天仇恰好在此处，适才听见木槿的声音忙赶了过来。他不顾荆荨的疑惑，刻意挡在木槿身前。
　　“见过小师叔。”天仇单膝跪地行了一礼。如今，他真的把这个魔称作“小师叔”了。
　　“你们认识？”
　　“她是……是我的朋友。”天仇只得这样说。
　　“算了算了，”荆荨摆摆手，“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便让她走吧，让她别再误闯魔界，省得招来杀身之祸。”
　　天仇看了木槿一眼，又向荆荨请求道：“小师叔，请别让她回去。现下妖帝的手下在追杀她，她若回去，凶多吉少。在这里，您都手下留情，魔尊也会给您面子，魔界自当人人忌惮。她在这里比在妖界安全。”
　　“好小子！”荆荨压住心中不忿，“你倒是把我跟二哥的关系看得挺清楚。”他本就反对三哥收天仇为徒，最终同意只是因为他在天仇身上闻不到什么妖气。
　　“弟子不敢。”天仇还是忍住没有发作。
　　荆荨把双臂抱在胸前，手中的枪也瞬间消失了，“天仇，本座向来不与你冲突只因你是我三哥的弟子，倘若你有不轨，我自当亲自取你项上人头，你莫要得寸进尺了。”
　　“她留在魔界，对魔界是没有威胁的，小师叔何必如此忌惮？”
　　“魔妖两界向来势不两立，你是知道的。”
　　“可您还是接受了我，况且，师父和您的想法，不尽相同。”
　　“算了，说不过你。你才二百来岁，终归是年轻人，有冲劲的。”荆荨摆摆手。
　　木槿心里在不停地转，面前的这个魔将说天仇二百来岁是年轻人，那到底多大才算老呢？做了十五年凡人的木槿觉得二十五岁的自己已经老了。
　　来了一个魔，他的地位不高，是靖纶手下的魔。他先朝荆荨行了一礼，“参见十五将军。”然后再朝天仇行礼，“小爷，三将军叫您回去练功。”
　　天仇不能开口，魔界最讲尊卑等级，荆荨既在，那么向这个小魔发号施令就只有他有资格。过了有一会儿，荆荨才说：“你回去吧，回禀三将军，你们小爷即刻就回，只是本座跟他闲扯了半日。”
　　那小魔离开以后，天仇冲荆荨抱拳道：“多谢小师叔。”
　　“谢我干什么？”
　　“您没让魔尊知道木槿的事。”
　　“你喜欢她？”
　　天仇没回话。荆荨见没趣，便撇下他们回去了。魔将一般住偏殿，但荆荨习惯住树上。魔界也有宫殿，不过更像个山洞。魔族向来不喜欢金玉其外，据说那宫殿里面倒是别有洞天。
　　“天仇大哥……”木槿抓住天仇的衣襟，“他们追杀我，只是因为我是降妖师的女儿么？”
　　“否则还有别的理由吗？”天仇耸了耸肩。
　　“古藤大哥他们有危险。”
　　“暂且没事。”天仇安抚道，“你已进了魔界，他们不会认为你还能活着，所以他们不会为难古藤他们。”
　　木槿这才放心些许。
　　天仇又问：“你上次在断魂谷遇见的那位将军，应该不是我小师叔吧？”
　　“不是。”木槿摇头，“十五将军看似不像会乐器的。”
　　“你跟我回去吧，小师叔一向是敢爱敢恨斩钉截铁的，他都留你一命，我那些师叔师伯都会给他几分薄面的。”
　　“不……我……我自己找地方住吧。不管是在树上、在河边，哪里都可以的，你别管我了。”
　　“你……”天仇犹豫了一下，“算了，我不强求你了，总是拗不过你。”说罢，他飞走了。
　　木槿并不敢久留，她知道，没有天仇和那些魔将的庇佑，她在魔界亦不能生存。她需找个安全的地方。
　　断魂谷。
　　这是她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因为一般的魔绝对不会接近这个地方，而她，只要不掉下去，怎样都好。她喜欢那片花海。
　　箫声，那熟悉的箫声。木槿只听过一次，便记得清清楚楚，就连那一曲中唯一的一点不完美都没忘却。她并没有弹琴和上那箫声，她的琴已经坏了。
　　仍旧是那一日的曲子，多了一份纯熟。箫声停后，木槿顺着那箫声传来的方向，转过身去。她并不尽认得这张脸，只是对这感觉熟悉极了，纵然他们只有一面之缘。
　　“本座说过，有缘自会相见。”
　　木槿依然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她是妖，或多或少是要忌惮这个魔的，何况是自称“本座”的魔。
　　“我……”木槿犹豫道，“我该唤您‘将军’？”
　　“我从前的确是将军。”他不再自称“本座”而是改为“我”。
　　“从前……”
　　“如今……既然你觉得我是将军，那就叫将军吧。今日，你怎么没有弹琴？”
　　“我的琴坏了。”
　　裂空不禁觉得惋惜，便道：“上次听你的琴音，可是西域沉香木的琴？若我可以再为你制一把，你还愿意再为我弹奏一曲吗？”
　　“将军在魔界身居高位，恐怕是不得空去西域的吧。”木槿虽是这么说，可眼中还是流露出了渴望。她喜欢弹琴，从小就如此。
　　“好吧。”裂空道，“若你那一日想了，便告诉我。我去了西域，伐了上好的木材回来，大约也只需要三炷香的工夫罢了。”
　　“将军，”木槿抬起头来，“您的箫声，当真担得起‘此曲只应天上有’之评价，您又是何以至此？”
　　“我？”裂空下意识看了看别在腰间的箫，“我活了六百多年，也不能日日都练武、打架，未免太单调了些。”
　　“将军的岁数，做我曾祖的曾祖，都有了。”
　　裂空不说话，只是笑了笑。他感觉面前的这个小女妖说话的语气和方式和一个凡人家的小姑娘如出一辙，又觉她和其他的妖不尽相同。毕竟敢两度踏足断魂谷的妖，并不多。
　　裂空问道：“你两度踏足断魂谷，可知断魂谷是我魔界禁地，是死亡之谷？”
　　“我并不懂魔界，我喜欢这里的花。”
　　“可你所看到的，都并非活物。”
　　“可我宁愿相信自己所见到的。”
　　“修法之人不该轻信亲眼所见。罢了，现在不懂没关系，你会懂的。若你一直在这里也罢，若你单独去魔界其他地方，是断不可的。想是从前你的朋友跟你说过多次。至于你为何来魔界，我也不多问。若你想说，你总有一日会来告诉我。记得，你要留心我魔界四将军、十将军、十四将军、十五将军，他们四个是出了名的快刀手，且是恨毒了妖界的。”
　　木槿心下清楚，她见过那位十五将军，而十五将军没有杀她。她却不敢说出来，她怕他知道，她知道得太多。
　　“那么，您是……”木槿问。
　　“你可以……”裂空想了想，“叫我二将军。我该走了，你保重。”说罢，裂空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