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九、暝色楼上曲悠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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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郝渺渺和柳昕，自己则在这几日才整理出来、准备用来看看书的小侧间打了个地铺，打算就到这里睡了。
一切都弄好后，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起来坐到桌前，胡乱翻起书来。
“啪”，一张对折了的纸从书里掉出，落在桌上。昭阳拿起，打开一看，却是前日自己所抄的诗句：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不可方思啊！~~”看到此诗，昭阳只觉心中有如被人用针一刺，忍不住叹息一句。
正在发呆之际，响起“叩叩”两下敲门声。昭阳连忙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过去将门打开。门有些老损了，发出“嘎吱”的破败声，缓缓地被拉开，现出外面那人。长发垂直自然地散于背后，还滴着两滴水，沾着几粒雀斑的小圆儿脸上，一双大而灵动的眼睛直盯着她自己的鞋面儿。昭阳恍惚了一会儿，才回神道：
“云四小姐？可是还有未交待的事儿？”
那人听得自己的唤声，抬起头来，背着门外满地月光，似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他，道：“没什么事儿……只是，想过来谢谢你，还有……阿嚏！”话还未说完，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昭阳忙往旁边让出，道：“外面天寒，什么事儿进来再说吧。”
那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轻轻地走了进去。
郝渺渺进得屋内，就见室内桌椅只各有一张，其它角落则堆放着各种物事，看起来这本是个小储藏间；再看地上铺着一套棉被铺子，想来昭阳今晚就是要睡在那上面了，心里便觉得更加过意不去，想说的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昭阳掩上门，转身见郝渺渺侧对着他立于屋中，仍是低头望着自己的鞋面儿。不知在想些什么，谈不上有多秀气的眉微微皱着，湿湿的发贴在她的脸和唇角上，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娇嫩无比。昭阳看着只觉得耳根子有点儿发热，心禁不住“扑通、扑通”地乱跳一气，暗忖：怎么无端便觉得脸热起来了。又想：自己从小在这倚红楼长大，自十四岁□□后，算起来，成为青楼小倌也快近十一年了，早就不是那人事不知的清白公子，便是说与谁听，都不会相信他也会光见着一女子的侧面就脸红的。思及此，便犹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激灵一颤，脸上立刻冷却下去。再想起，此刻，自己的卧室里还躺着一位美艳的公子，郝渺渺是那般紧张他，那心里的跳动也就被压了下去。闷闷地出声道：
“那位公子……他，现在不要紧了吧？”
郝渺渺像被昭阳的问题给唤醒了般，抬起头看看他，复又低头，道：“嗯，基本上没什么大问题了，伤口我已经帮他做了处理，烧热也得到了控制，相信只要睡上一觉，出一身汗，明天就会好起来的。”
“真的不用请大夫来给他看看吗？”
“嗯……”郝渺渺吐出一个声音后就没下文了。屋内的空气有半刻凝滞……
半响，才又听到她嚅嚅开口道：“那个，嗯……我知道有些突兀，但是，我们能不能在你这儿多待，嗯，两天？……呃，还有，请你，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他是男子的事？便是在他面前，也请装作不知道他是男子，可以吗？嗯，那个，他不想让别人知道……”
昭阳望着她，眼前人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没有看他一眼，或是不敢看他一眼。他于是忽然便温笑出声来，终于引得郝渺渺带着半分尴尬，又抬头看向他。笑了片刻，才回道：“昭阳理会得，云四小姐莫要如此紧张。既然云四小姐你们已经跟着昭阳到这里来了，就请相信昭阳不是那爱乱嚼舌根的人。”
郝渺渺吸了一口气，也跟着及力展开笑容道：“对不起，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这腹了，还连累你睡在这种小房间里。不过，真的很谢谢你……”
昭阳仍是温和地笑看着她：这样……就好，这样……便行了，不然，你还想她说些什么？
一时，两人又是无话……
沉默半天，郝渺渺憋得难过便想回去了。可转念一想，到人家屋子里来，落下求人的话就走，好像太不厚道，有种喧宾夺主的感觉。好歹找两句话说说，补救一下才行吧。
“……呃……”说什么呢？说什么呢？郝渺渺眼珠子四下乱瞄一气，忽然盯在一处，双目灿灿发亮。
“笛子！还是白玉笛！天啊！”让郝渺渺这么激动的，是挂在墙角一的支白玉笛。当然，也只有笛子才能让她这么激动。那日翻出云家围墙逛街时她也有买一支竹笛，但碍于听到的信息是云落霞是个不懂音律的人，在人前吹奏难免会让人觉得疑惑，晚上想找个僻静的地方练练吧，偏偏在搬入白鹭书院后，却是日日犯困，晚上一沾床就睡得不省人事，这般下来，自己那宝贝笛子竟是连摸都没摸上几回。此刻见了这温润柔滑的白玉笛，自然是像吃了几个月素，终于见着荤腥的屠夫，眼里冒出的都是绿光，不自觉的，手就抚摸上去了。
昭阳走近，见郝渺渺这副眼谗模样，好奇问道：“四小姐会吹笛子？”
郝渺渺点点头，渴望地问道：“我能吹吹么？”
昭阳微笑：“莫说是吹一吹了，若小姐喜欢，便是增予小姐也可啊。这支笛……”说到此，话语一顿，“这支笛原是昭阳一位客人送的，可惜昭阳幼时虽也曾学过一些音律，奈何无此天赋，到现在也不知道一首完整的曲子，只会一些像女孩儿家般武刀弄枪的粗鲁玩意儿，这笛在我这儿是糟蹋了。小姐若是知音人，倒是它的好归宿。”昭阳说的可是句大实话。他幼时便进了这烟花地，赵爹爹也曾下血本栽培他，偏他就是没有那天分。这白玉笛是他的一位恩客想显摆高雅才送给他的，今天要不是碰上郝渺渺，总有一天他会拿去换了银钱。但现在，他觉得这笛就算能换得再多的银钱，也不如博得眼前人一笑来得有价值。
郝渺渺果然笑了，答道：“多谢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东西太贵重，让我吹上一曲便可，却是不能收下的。至于公子说那些武刀弄枪的是粗鲁玩意儿，我却是大大的不认同的。”她的眼里闪出崇拜的光芒，“我从小就觉得，那些有一身高强武艺的人很厉害。今天，公子把我和，呃，我的朋友一个一个带过城墙的时，我终于想明白，那日在书院门外遇到你，并不是自己眼花。公子一身功夫，比起我今天在船上看到的那些人不相上下呢。我小时候还想，要是有我有这么一位厉害的哥哥，便永远不用担心被人欺侮了……”
讲到这里，郝渺渺又是眼睛一亮，拍手叫道：“哎呀，我怎么现在才想到！”再拉起昭阳的手道：“眼前不就有一位么。昭阳公子，你就做我的义兄吧！”
义兄！…………义兄！昭阳觉得这两个字儿就像那巨雷般，似要炸得他心神俱裂，只能愣在当场。
郝渺渺看着他这般模样，竟又有心虚的感觉，不知为何就想起《雪山飞狐》来。又道： “难道昭阳公子不愿意？我是真心诚意想与你结义的。”说完，皱皱眉：怎么连说的话也似在重复谁的了？忙挥去自己脑子里蹦出的乱七八糟的念头。
真心诚意！昭阳望着她兴奋的脸，却是觉得嘴里泛出阵阵苦水，胃里仿佛有刀刃在钻。真心诚意！为什么她越是真诚，他就越痛呢？他该高兴的，为什么不？一个伶人，何其有幸让一位小姐如此看重，想要结为异姓兄妹，他是该高兴的……
“那，那个，不愿意就算了，呵呵，我太强人所难了。”郝渺渺有点儿打退堂鼓了。
不想，昭阳反过来握住她的手，手心一片冰凉，竟又露出那种温和笑容，只是这笑还掺杂着点儿恍惚：“好！你不嫌弃我，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不愿意？”
“真的！太好了，那么，从今天开始，我就叫你做大哥了。”郝渺渺松了一口气，高兴道：“为了庆祝我们结义，也为了感谢大哥对我的帮助，我就献上一曲。大哥可要赏脸鼓掌啊！”说完，有些不自在地挣脱掉昭阳的手，拿下那白玉笛，自顾自地吹起一首《笑傲江湖》来。她知道这曲不对题，但她现在只能吹下去，否则…………否则如何？她也不知道，所以，只能吹起笛子，吹散这满屋子奇怪的气氛，吹掉心里那一丝异样心虚…………她想：吹完，就回去看看柳昕如何了吧。
昭阳的眼，随着她抚笛的身影移向窗边，月光透过窗户落到她的身上，照得一片惨白，没有丝毫美感可言，但他却望着那人的脸只是痴。兄妹…………没想到，从此以后，便是兄妹了…………兄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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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轩这夜一阵笛声过后便归于安静，无声无息到了第二日早上。
郝渺渺却是从昭阳睡的小侧间回来后一夜无眠到天亮。或许是因为要照顾柳昕，又或许是因为结交了一位义兄，谁知道呢。总之，她现在正顶着一副黑眼圈，坐在柳昕床头边，看着他的脸发呆。
原来小说、电视剧里常出现的妓院也可以这么安静。脑子里很乱，似压着很多事情，但她一件也不愿去思考。去烦去恼，事情就会解决么？若只能是一成不变的话，还不如让自己的大脑保持轻松。不要去想不要去想，只要维持现状就好，只要这样……
这时，宁静的走廊上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就听到一个尖细的噪音由远及近，絮絮叨叨：“昭阳哪！可起了没？爹爹有事与你说哪！哎哟，这几日真是诸事不顺哪！浅月那小子陪个京官也能碰到刺客，好不容易天上掉下个花魁，现在倒是天天往知府衙门里跑。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还有你也是，这一病就是好几天，你说你什么时候可以接客啊！一个二个都给我添乱，我这倚红楼还要不要开下去啊……”接着外间响起推门声，那人似打算就要进这屋里来。
郝渺渺暗道：要糟！急得左右找寻可以藏身之所，可不要说柳昕仍在昏迷中，且这么大俩人儿，哪儿藏得住啊！
“赵爹爹，这么一大清早的，找昭阳是为何事啊？”就在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时，门外蹦出昭阳的声音，适时地阻止了那赵爹爹再往里走的举动。
“哎呀，昭阳啊，原来你早已起了。那便好，先让爹爹我看看你的脸色好点儿了没。”那赵爹爹听得昭阳的声音，停止了之前的絮叨，转而似关心起昭阳来。
昭阳答：“多谢爹爹关心，已经好多了。都是昭阳不争气，身子骨不好，累得爹爹这些日子难做。”
那赵爹爹听了这话似很感慨，道：“听听、听听，还是爹爹的昭阳体贴人。哪像浅月那小子，虽说他没连身子一同卖到我们楼里来，可当初他落魄时，还是我们收留了他，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我现在把他捧红了，倒是越硬气了。之前随便敷衍客人也就算了，现在倒好，干脆，给我捅了那么大个娄子，也不知道安安份份地待着不说，昨儿被人抬回来才醒，竟又往府台衙门跑。净知道给我惹麻烦，你说爹爹我这命苦啊……”
“爹爹莫急，浅月也许待会儿就回来了。”昭阳安慰。
“回来什么呀？我算是看清楚了，这天上当真不会掉馅饼儿。所以，昭阳啊，现在爹爹也只好再靠你了，你其他那些个弟弟们，不是太嫩就是长得不够瞧。再说，你自己也不小了，咱们做这一行的，这世上有哪户人家能看得上，也只有银子最真。趁着你还未年老色衰，多接些客人，掏空了她们的银子，如此，等你到了爹爹我这个年纪，生活才能勉强有个保障哪！”那赵爹爹一番话听起来似语重心长。
……良久，才听到昭阳语气微僵地答道：“爹爹说的是，昭阳理会得。这几日不过是些小病，现在也好了，明儿晚上便能再接客了。”
那赵爹爹听得他这么一答话，似很是高兴，用愉悦的声音道：“那就好那就好。其实，有不少常客都对我说，浅月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只能看不能吃，她们都还惦记着你呢。比如李记布庄的李老板，她已经同我说好了，明晚就来你这儿……”
“爹爹！”昭阳忽然急急打断那赵爹爹的话，“安排的事，我待会儿到你房里再说吧。我，我还未用早饭。”
“对对对，瞧我这急的。等你用过早饭后，就去爹爹房里谈吧啊！”那赵爹爹说完，门外走廊又是一阵脚步声，听起来，他是慢慢走远了。
郝渺渺舒了口气，这才放松了警惕，走过去将门打开。门外的昭阳正在恍惚出神，此刻被她的开门声惊醒过来。
“大哥。幸好你及时出现。”郝渺渺拍着胸口道。
不想，二人双目甫一对上，昭阳便略显狼狈地猛然别过头去，道：“嗯。我，去让暖冬做些早饭过来。接下来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打扰。小，小妹，你自己小心，好好照看里面那位公子。”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开了。留下郝渺渺傻傻地“喔”了一声，半晌，才又退回到房里。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九、暝色楼上曲悠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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