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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莫问君心何所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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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波轻闪的湖边,密密林子里一条不甚平坦的崎岖小路,几点冷冷的月光投于其上。这春日凉如冰洗的夜,便是连虫子鸟儿,也都喊倦了栖回巢里安睡了吧。
就是在这样一片寂静的场景里,忽然响起几个枝桠断裂的噪声。
“噼啪~~噼啪~~”
小路上,两个紧靠着的影子挡去了一大片银白月光,拖得长长的一块黑。
就着月光,再仔细看看的话,那影子的主人,却是一蓝一白两个湿淋淋的东西。那两个东西慢慢地从东湖的方向走来,所到之处,必然拖出粗长的水印子、踩断十几根断树枝。又近了些,再看,长长的头发披散着,杂草般粘成几团,一个低垂着脑袋,一个一张脸惨白无血色。这时,若有个人在旁边看到,定要以为是半夜闹鬼!熟不知,那像只鬼的家伙,此刻心里也是怕得要命!嘴里喃喃嘀咕着呢。
那两个东西是谁?当然是自觉倒霉透了的郝渺渺和柳昕了。
“上帝、佛祖、阿拉真主,请你们千万不要让一些奇怪的东西出现……”
郝渺渺念叨着乱七八糟的自编咒语,撑着柳昕,步履维艰地向前走着。
要不是担心他的伤,郝渺渺真想就地拆开柳昕这家伙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样的豆腐渣儿!
当她用一具尸体和一件衣裳引开那群蒙面人,成功脱逃上岸后,只要赶回当时一直在岸边的同窗身边,就可以立即合众人之力把他抬回书院,找大夫给他治疗。可这家伙死活不肯,还一脸危险表情地威胁她说,如果她把他是男儿身的事宣扬出去,就会立刻取走她的命!好吧,她承认当时他的样子确实不像是开玩笑,那是一种再认真不过的表情。可是,抄另一条小路,只准她偷偷带他进城找大夫的结果就是:他们迷路了。而且,他的剑伤经过湖水的浸泡越来越严重,似乎是被细菌感染了,已经出现了发烧的迹象。真是,难道他不知道性命比什么都重要么?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其他呀!
气、气、气,越看他那张烧得直冒汗的脸,她就越是感到生气!
不过,现在最重要是快些走出这片林子,她最怕这种乌漆摸黑的地方了!她可不懂怎么露营,用惯了打火机,哪里还懂得什么钻木取火之类的技巧呀!更不要说什么抓鸟捕鱼了。什么人能出来救救她,把他们带出去啊!
不知是不是老天终于听到郝渺渺的请求了,前方稍远的几丛灌木之上,隐隐地、似乎有灯火亮光闪烁。
有人?救星?跟踪过来的刺客?还是……鬼火?!
郝渺渺有点儿胆怯,揪紧了已经烧得不知人事的柳昕,咽了咽口水,一步一步、慢慢地向那点儿光亮移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那点儿火光也随着轻风,忽明忽暗。
扑闪着、扑闪着,待郝渺渺好不容易拖着柳昕走到那丛灌木中后,那光亮、那光亮竟然闪着闪着就不见了!果然是鬼火吗?!
一阵冷风吹过,郝渺渺觉得背脊升起一股寒意,不禁抖了抖。下一刻,立即瞪大了眼睛。她、她在地上看到了自己被火光照出来的影子!那鬼火,又从自己和柳昕的背后出现了!
深吸一口气:怎么办,怎么办?难道自己没被刺客杀死,要被鬼害死么?不管不管,从小接收唯物主义教育,自己应该坚信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鬼怪,怎么可以因为怕黑就这么迷信?错觉,绝对是错觉!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郝渺渺一个劲儿地自我催眠,拖着柳昕急走几步。不想,身后那火光也是急急跟上,接着,只感到耳边一丝风拂过,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郝渺渺脑袋一凉,便定在地上不敢妄动。
肩上的手紧了紧,片刻,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竟也有些颤抖地道:“可是、云四小姐?”
鬼说话了?不,不对,这声音是……
郝渺渺立刻转过身,看向身后之人,惊诧轻唤:“昭阳公子?!怎么是你?”
那四散摇晃的灯火映射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红光在那双深如海水的眸子里跳动了几下,里面除了写着几分喜悦,似还隐隐藏着一些其它什么。不是那几次被郝渺渺撞上的昭阳公子是谁?
就听得他血红厚实的唇微微嗌出一声叹息,带着两分激动,轻轻道:“总算是找到你了!”
郝渺渺被他的神情话语弄得一愣,直到感觉那只搭在肩上的手抚上自己湿溚溚的头发,才有些不自然地避过,摆出微笑道:“昭阳公子这么说是特意来找我们的吗?”她自动忽视对面那人在被自己避开后、尴尬收回手不知该放哪儿的样子,只是笑得一脸轻淡无害。
昭阳公子撤回的手捏了捏衣角,眼里的光暗淡了几分,只片刻,便消去了所有不适宜的表情,也换上温和笑容道:“现在整个柳城府的衙役们都在找云四小姐和柳小姐。我也是在路上听得衙役大姐们的谈话,便想与云四小姐也算是有几面之缘,就来帮个忙一起找了。对了,这位是?”说完,将灯笼向郝渺渺二人靠近了些,照出郝渺渺被濡湿得近乎透明的白色里衣包裹的身体,和靠在她的左肩上、湖蓝衣服滑下一角、露出一大片香肩的柳昕。
这家伙的衣服什么时候掉下来的!郝渺渺瞥到柳昕这香艳的样子,心里一慌,无公害微笑保持不下去了,赶紧手忙脚乱地把柳昕的衣服包严实:这下糟了,柳昕这家伙要她保守他是男人的秘密,可现在要是他自己被人发现的,算不算是她的责任呢?想着,对昭阳干笑一声,道:“这是我的,嗯,朋友,与我一同跳到湖里的,呵呵!”
那昭阳公子却是早已经把二人此刻的姿态看得一清二楚,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不觉又将衣角捏紧了几分,半掩下眼帘,仍是以温和的声音道:“原来还有位公子与云四小姐一起跌到湖里,倒是未听衙役大姐们说起。不过这位公子看来病得不轻,云四小姐要快些进城,好好照顾起来才行。”
听得这话,郝渺渺又“呵呵”一笑,无奈道:“是,昭阳公子说的是。”她裹了半天算是白忙活了。亡羊补牢果然还是不行,这昭阳公子眼睛真是尖啊!不过话说回来,以柳昕现在的样子,想装女人也很难。为今之计,只有快些进城,找个地方安置好他,不然伤势病情一加重,在这种医疗设备都还不完善的古代社会,再想治好就难了。可是,听昭阳公子所说,现在怕是全城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她和柳昕身上了,若是就这样明目张胆的进了城,柳昕的男子身份一定立刻就会被揭穿,到时,这家伙还不得气死,又该拿她的小命来威胁她了。所以,要进城,还得偷偷的、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地进去,进得城后,府衙、书院、云家、客栈也是一个都不能去的,得找个不会太让人关注的地方休养……啊~~这么多必需小心的,她要怎么做到啊?!一想到这许多,郝渺渺的眉毛便打起无数个结。
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落到昭阳眼里,便让他顾不得理会那心里虫儿钻洞般的丝丝疼痛,只看得见那人脸上的表情。他把衣角攥得更紧了些,像是要扭破了才罢休似的,及力用不变的温和声音问:“云四小姐似有烦恼之处,可是为了这位公子?”
郝渺渺再次望向昭阳,盯着眼前这人的眼睛片刻,忽然像着了魔般脱口而出道:“昭阳公子可否帮我二人悄悄地进到城里,找一个无人能发觉的地儿让我的朋友养伤呢?”话才一出口,就忐忑起来,有些莫名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昭阳的表情。她凭什么如此轻意地便求助于他呢?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但昭阳并未让她忐忑多久,再没问任何问题地应承下来,保持着微笑、没有丝毫犹豫。身旁的柳昕模糊地咳嗽了几声,郝渺渺便连那最后一点莫名情绪也消失无踪,只想快快进得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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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城府府衙内,府台陶大人在挂着“明境高悬”扁额的大堂内烦燥地来回度着步子,不时又停下望望堂门外灯火通明的衙府院子,粉墙之上,映出她有些曲扭的肥胖影子,那长长的官帽似乎是戴歪了。
忽然堂门外一阵骚动,府衙大门被人急急打开,匆匆跑进来一个着红黑相间官服的女衙役,三步并做两步地奔至陶大人身前,在陶大人的急切追问下,喘着气道:“禀大人,东湖附近搜遍了,还是未能发现三皇女和云四小姐的踪迹。周大人与二小姐她们正在回来的路上。”
陶大人听得大怒:“你们这些个废物,怎么、怎么连个人也找不着!也不想想,你们吃的是皇粮,当的是皇差,是能随便敷衍的吗!现在三皇女要是在我们这儿出了什么差错,你们就都回去让家里人洗好脖子等着被砍吧!”
那衙役被陶大人吼得一哆嗦,“扑通”跪在了地上:“大人!属下们平时对皇上是一片忠心,对大人所派之事也是尽心尽力,不敢有半点怠慢。大人,大人一定要救属下们啊!”
陶大人见衙役这般模样,也骂不下去了,疲惫地揉揉额头,道:“你大人我现在只怕是自身难保。你跪我也是无用,只有看周大人回来后如何说了,先下去吧!”说完,抬手挥退了那衙役,如临大敌般不安地跌坐到椅子上。
这半个多月以来,陶大人只当三皇女带了几个随从到柳城来游山玩水,哪曾想,这才一天时间,本来小心伺候着的三皇女,变成了周婷周大人,而那真正的三皇女,却至今未曾在府衙露过面。这周婷是何等人物,陶大人在此之前虽未曾见过,却是早就对她的名声如雷贯耳了。七年前,周婷是江湖上人称天下第一绝剑的苍穹剑,但正是从七年前开始,她突然宣称退出江湖,却一夜之间被朝廷封为禁卫军统领,并变成了三皇女的心腹之一,从此混迹起官场来,可是,她那做苍穹剑时的狠辣劲儿却并未少得一分,听说,只要她的部下有谁犯过,她下起手来也是绝不留情的,自从她接管禁卫军后,不知有多少禁军中人被她教训得身残体弱、苦不堪言。这回三皇女在自己的地儿出了事,不知……
想到此,陶大人又是害怕起来,但此刻无法,也只能静静等着了。
天空中的月亮升高少许,发出越发亮得惨白的光。
柳城府府衙的大门又一次被打开了。
这次进来的不只一人,而是一大队人,却是无一人敢发出声音,均一反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官差模样、安安静静地跟在为首的苍穹剑周婷和陶慧之身后。
陶大人胆战心惊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忍住腿肚子直要哆嗦的欲望,恭敬地走到周婷身边:“周大人。”
周婷轻轻颔首。陶大人用眼角瞄了瞄,见她脸上表情虽阴沉,却并没有要大发雷霆的朕兆,径直走到大堂内坐下,紧皱着眉头不语。再一瞄,又见自己的二女儿陶慧之也正朝她看来,举起扇子挡住了半张脸,露出两只细长小眼睛,对她眨了两眨。却不知自己这一向机敏的二女儿可是有了办法稳定住现在的局面。
这边陶大人还在想着要说些什么才好,那边,陶慧之已经打开折扇,转向周婷开口了:“周大人。大人一力与那些蒙面恶贼对战多时,待逼退贼人后,又找了三皇女一整天,眼下天色已晚,大人要多注意身体,还是回房歇息吧!”
“是啊,周大人先去歇会儿吧!”陶大人忙跟着附和。
“现下三皇女生死未卜,要我如何能够安然休息!”
周婷一捶桌子,语气生硬地低喝,吓得陶大人好不容易才敢稍稍抬起的头又迅速低了下去,盯着地上模模糊糊的影子。
只听自己那二女儿仍用不紧不慢的声音,不知死活的说道:“大人莫急。先前慧之也已分析过了。在书院的同窗们寻得衙役赶到东湖时,那些贼人当中正好有人喊看到三皇女和云落霞漂在湖心深处,引得众人都朝朝那处地方游去,到了近处才发现,原来不过是一具穿着白鹭书院院服的贼子的尸体手中挂着另一件院服,由此可见,是三皇女与落霞的调虎离山之计。那些贼子后来又与周大人、还有衙役们恶斗数时,我方大胜,只有那贼头和二三恶贼带伤逃走,这么一来,那些逃走的恶贼自身难保,当然也不会有多余精力去找出三皇女了。因此,可以断定,三皇女短时间内是不会有危险的。”
“……若三皇女真的已经没有危险了,为何不回来找我等,而且在事发的湖中、岸边也是踪迹全无?”周婷显然也觉得陶慧之说得有些道理,但无论如何,她就是想不通三皇女的去向。
陶慧之用扇子拍了拍手掌,略一沉吟,道:“这一点,慧之之前也是不得其解。思索许久,觉得原因许是很简单。大人有所不知,云家的四小姐落霞前段时间生了一场大病,整个人烧得失去了记忆。遇刺时,三皇女一直与落霞在一起,她们二人,一个并非本地人,一个又失去了记忆,只怕是逃出上岸后迷了路。”见周婷投来怀疑眼神,又摇了两下扇子,微笑道,“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慧之所言句句属实。大人放心,慧之已派了一小队人马沿着整个东湖周边,向各个村落寻找,另一队到城里的各大酒楼客栈查找,而朝霞赶回了书院,云家那边也派人通知了,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三皇女的。”
陶慧之分析得头头是道,周婷略一叹气:的确,如今也只能是这样了,只希望三皇女真的会在这些地方出现才好。
府衙里的众人却不知,陶慧之派去城外的那一小队人,虽然找对了地方,但终究还是晚了某人一步。
此时,她们口中的三皇女与云四小姐,正在一处她们怎么也想不到的地方藏着,正是——倚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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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端着已经空了的药碗走出艳阳轩,一侧眼就见暧冬鬼头鬼脑地趴在门扇上,小脑袋拼命地往里面探。
一缕风般将暖冬抓到自己身边,昭阳看着他心虚的脸珉唇浅笑,却也不说话。
“哎呀,公子,暖冬知道您功夫好,就不要这样突然吓我了嘛!”暖冬挠挠头,打着哈哈地谄笑。
昭阳弹了弹他的额头,笑道:“你这小滑头,你家公子我几时舍得吓你来着。快说,在这里贼头贼脑地,看到想看的了吗?”
暖冬“嘿嘿”两声,想了片刻,也就不再装了,嗔道:“公子,我们在大街上听闻白鹭书院的人遇刺后,您就让我赶到如絮小姐那儿暗中照顾着,自己却一直到我回来也不见踪影。现在又突然带回来云四小姐和一个病恹恹的人,话也不与暖冬多说一句,就带她们进去关了房门,还亲自伺候着,连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没让我瞧明白。”
昭阳好笑地道:“你要看清人家是啥样做什么?倒也学那些三叔六公,多起事来了。”
不想暖冬嘴一瘪,板起脸道:“公子,暖冬这怎么能叫多事呢?云四小姐看起来很紧张那病恹恹的人哪,是女子便罢了,若是个男子,暖冬就要帮公子小心莫叫他将云四小姐抢了去啊!”
“胡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昭阳微红了脸,轻斥,“我几时要与人抢云四小姐了?”
“不是吗?那,自从那晚在大街上与云四小姐相遇,公子为何便日日吟那首《青玉案》词,还研读起诗词来。以前公子可对这些无甚兴趣的喔。难道不是为了能与云四小姐多亲近亲近才那么刻苦吗?”
暖冬一向与昭阳没大没小惯了,说罢,还朝他眨眨眼睛。本以为昭阳会被逗笑,哪想,他却脸色一暗,严肃道:“暖冬,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了。我只是感激四小姐那晚仗义执言,像我这样的伶人,人家不嫌弃已是万幸,又凭什么去纠缠人家。今日,偶遇四小姐与其友,趁着赵爹爹顾念这几年与我的情分,还未将这艳阳轩收回去之前,为她们出点儿小力,也可当还了人情吧!你也莫要进去打扰人家了,云四小姐已经说了,她要亲自照顾朋友,我们掺和进去,一个没弄好,怕还会背了人家心意。你这几天就帮我常去我爹爹那儿照顾一二吧,这边的事,就不用管了,也莫要到外面啐嘴。”言罢,将药碗交给暖冬,示意他拿去洗了。
暖冬紧紧捏着手中的碗远远地走开一大段距离,止步一回头,却见昭阳仍站在门外,望着房内透出的灯光,愣愣地出神,一阵晚风吹过,扬起他深蓝的衣角,人亦像在风中晃了两晃。暖冬不由得想要落泪:公子啊公子,你当暖冬还小,什么都不明白么?说什么只是感激云四小姐,其实是觉得自己身在青楼配不上她吧!说什么今晚与她偶遇,可你那身衣服上一道道被划破的口子、星星点点的泥土又是怎么来的!说什么不要打扰她,可为何自己还傻傻地站在门外吹着冷风呢!公子啊,你真是个傻公子!从前是,现在也是。什么时候,你才能不犯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