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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往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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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阎袖一家的相助,对杨晚来讲,其实是意外之喜。
当年,国公府长子梁齐宵,也就是她的表哥得封世子之时,要回乡祭祖,途经江南,娘禁不住她一再的吵闹,终于答应随舅舅一道,带她外出游玩。
梁袖和张根义就是她们到达江阴郡的时候遇到的。那个时候,表哥和她吃完午饭后正在闲逛,梁袖和张根义被被一群人追至江边,说是她偷走了绣纺里正在参加行会展览的衣服,梁袖抱着一袭嫁衣,抵死不认。
张根义护着梁袖,说了一句让小小年纪的她也觉得颇为震撼的话,他说,“这件嫁衣是我娘子亲手袖的,你们要拿去可以,但是要说是我娘子偷走的别人的东西绝对不行。”
领头的人嘿嘿冷笑了一会儿,说,“谁都知道我们坊主才是江阴首屈一指的绣娘,就凭阎袖这个打打下手的人都能绣出这种等级的精品来,岂不是要让内行人笑掉大牙。阎袖,快点把绣品交出来,再去行会承认这的确是坊主亲手所绣,是你昨日见这件衣服在行会展览中大放异彩,心里不甘才从库房中偷出来并说成是你自己绣的,我们就放过你们夫妻。要不然,就把你们送到官府去,哼哼,是什么后果你们该知道。”
阎绣的脸吓得苍白,但是却死死的抱紧了怀中红色的衣服,“这是我的嫁衣,我娘存了一辈子存下来的布,我又绣了两年才绣成的嫁衣,不能拿给别人,不能…….。”她眼巴巴的望着张根义,泪水不停的涌出来。
张根义搂住她,闭了闭眼睛,又转向刚才说话那人,“你们可以把嫁衣拿去,当作绣坊的作品,但是,必须承认是我娘子所绣,展览完,得还给我们。”
就在这时,一阵张扬的笑声传来,一个红衣妇人带着几个丫头正匆匆往这个方向赶来,“哪有这么好的事,明明是我绣的衣服,凭什么让这个贱人拿去扬名立万?戚三,你还在犹豫什么,给我把那个贱人捉住,先砍了她的双手,我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欺名盗世霸占别人的东西。”
“没有,坊主,我没有,这是我的嫁衣……。”阎袖凄惶的叫着,可是她的哭喊在一群打手的环伺下,显得格外的娇弱无力。他们毕竟只有两个人,眼看着逃不出去了,阎袖便拉着张根义站到了湖边巨石上,高高举起了那件嫁衣,“你们再逼我,我便撕了这件嫁衣,大家一了百了。”
“撕啊,你撕啊,撕了你们两个也别活了。”那红衣妇人冷笑道。
阎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看向张根义,“夫君,我不能承认是我偷的,要是我承认了,以后咱俩还怎么有脸活下去。”她摸了摸腹部,“我们的孩儿又怎么能抬得起头做人!”
张根义专注的看向她,“嗯,没做的事,咱不能承认。人活一世,得堂堂正正的。”说着,牙一咬,便拿过了那件嫁衣。
“快!”红衣妇人尖声叫道,“快把嫁衣抢过来。”她话声刚落,那叫戚三的,便带着几个人扑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张根义手中的红色嫁衣一分为二的同时,他们两个也被戚三按在了石头上。
红衣妇人看着被撕开一个口子的衣服,脸色狰狞,“给我废了她的手。”
“唰”的一声,刀子拔了出来,阎袖闭上了眼睛,却是一声不吭。
“等一下。”杨晚拉着梁齐宵赶了过来,“你们不能这样乱动私刑,草菅人命。是非对错,得交由官府来管,对吧,表哥?”
梁齐宵很想叹气,他是国公府的世子没错,他们国公府算是地位很高没错,可是,他们没有实权啊,怎么能代表得了官府插手地方事务?可是面对着对他殷殷期盼着的小表妹,他能怎么办呢,只能,硬着头皮上啊,“梁坤!去请知县来一下。梁乾,先把地上那两人扶起来,我们得保证,知县来的时候,事主双方还没有死伤。”
“慢着,你们是什么人,敢管我的事?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我李红巾是什么人!”眼见得这陌生人三言两语就要改变局势,红衣妇人沉不住气了。
“我们没管事啊,我们只是拦着你,不让你惹事。至于要管事的啊,是知县大人,不是我们。”杨晚一本正经的纠正她。
“什么叫我惹事,哪里冒出来的黄毛丫头,给我滚回去叫你们大人来。”
“哦!”杨晚拖长了声音,手指着梁齐宵,“原来你还不是大人啊!”不等梁齐宵反应,她又转回去对着红衣妇人一本正经的说,“可是明明皇上都说我表哥是大人了,所以才封他做世子的,为什么你还说我表哥不是大人?”
她问得轻描淡写,听得人胆战心惊。
皇上!世子!通通都是听起来就离他们很远很高的人物,胆小的有几个已经变了脸色了。
当然,余下的事也就顺理成章的简单了。
知县大人来是来了,不过他当没看到那红衣妇人频频使来的眼色,接受杨晚的建议,让阎绣现场绣了几针,再请了当地行会的人前来鉴定,确认那绣法走线与那嫁衣同出一辙。当场放了阎袖和张根义,又把那群人带走说要回去再慢慢处置。
杨晚当然没有闲心去关心那些人下场如何,她带了阎袖去见了娘。她娘手中有夺天工和巧绣楼,自然看得出绣品的高低好坏,一眼便看出阎绣技艺非凡,再听杨晚说了之前江边发生的事,更是觉得阎袖心性高洁,起了喜爱之心。
阎袖与张根义得罪了当地最大的绣坊,在当地再呆下去也非上上之策,于是便在杨晚娘亲的安排下,进了夺天工。等夺天工到了杨晚手中时,阎袖和张根义更被委以重任,成了杨晚在南方的左膀右臂。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在杨晚看来,这些事,都已经久远得像是上辈子发生的,她都快忘了。
可是,阎袖和张根义,却牢牢的记着。
不因为夺天工所给他们带来的名利而淡忘分毫,始终初心不改,本性未移。
几人聊了一会儿,张根义才小心翼翼的问杨晚,“小姐,夺天工,您还要再拿回来了吗?”
“是,这是娘的产业,我一定要拿回来的。”
张根义和阎袖对视一眼,又道,“小姐,夺天工要再拿回来,是不是比较难了?”
“是,应该会非常难。”杨晚相信,朱氏一定有许多理由阻拦她拿回巧绣楼和夺天工,毕竟,她是由妾扶正的,她的一双儿女并没有多少私产,巧绣楼和夺天工对她和她的儿女来说,都太重要了。
“那,能不能,不要夺天工了?”张根义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将他的话说出来,“夺天工现在在行内的名声,不是特别好。以前的布料,丝线,颜料供货商全换了,新换的这些,鱼目混杂,还有坊里的绣楼,所裁制衣服不追求舒适好穿,只要精巧华丽,表面看起来好就行。虽然以前咱们名声太盛,一时半会还没有特别恶劣的名声传出来,但是现在断断续续的,已经有声音在议论了。时间再过久一点,恶评一旦爆发出来,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您与其花大力气去把它拿回来,再大费工夫去收拾烂摊子,不如趁早另辟巧径,再造一个夺天工。”
阎绣在旁边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对的,小姐,我以前一直想跟您说的,只是没有机会。当年夫人说过,夺天工是想让每个女人出嫁的时候,都拥有一件巧夺天工的嫁衣,留下那个最重要的时候灿烂辉煌的记忆。可是即使是在您手里的时候,夺天工也已经越来越昂贵,成了富家千金才能享受的东西。”
杨晚没有当场答复阎绣和张根义,她一直以来,都把巧绣楼和夺天工都视作娘留给她的东西,现在要她立刻决定就些放手,甚至还要另起炉灶来加速它的消失,她一时还难以决断。
可是,阎绣的话,不得不让她重新审视她一直以来的想法和做法。
她嫁入沈家那么多年,汲汲经营于财富的积累和商业版图的扩大,可是她所得到的,除了帐本上数字的增加之外,可曾有过真真正正充实的收获。
娘的初衷,是想给每个新娘一个美丽的记忆,可是到了她手里,只是成了少数人的专享品。
娘的梦想呢?还有,她的梦想呢?
杨晚恍恍惚惚的想着,似乎除了少女时代那些朦朦胧胧的点点幻想之外,她从来没有过,她自己的梦想。
回到城中,梁丰已经在小院里备好了晚饭。很简单的饭菜,两荤一素一汤,可是,很温暖。
烛光里,她觉得坐在对面的人,温暖如玉。
“梁丰,你有什么梦想?”
“我曾经的梦想,是想披上战衣,为国征战,安定四方。”梁丰自失的一笑,“不过后来,我的梦想,是想有一个温暖的家,一家人和和美美,幸福相守。两个梦想,一个太大,一个太小,是不是?”
“不啊,两个梦想,一个是国家,一个是家庭,我觉得很好啊。”
“你呢,杨晚,你有什么梦想?”
杨晚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我还没有想过我的梦想。不过,我娘的梦想,是想给每个女子,一件美丽的嫁衣。”
她把下午张根义和阎袖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梁丰,当然,同时还包括她自己的矛盾和纠结。
梁丰默默的听完,最后,他说,“在你没有梦想之前,就把你娘的梦想,当作你的梦想吧!”
杨晚双眼亮亮的看着他,他笑如春风,“让每个女子,都能铭记那个蜕变的时刻,用一件美丽的嫁衣,开启一段新的旅程。你看,多少美好的梦想!”
“杨晚,你娘留给你夺天工和巧绣楼,是希望能护你一生富足快乐。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娘留给你的,还有那么多人和资源,你完全可以再造新的属于你的夺天工和巧绣楼,何必执着于那两块招牌?能够继续你娘的美好初衷,能让你更加快乐,这两样,才是最重要的。”
纠结了很久的问题就些迎刃而解,杨晚脸上浮现了轻松的笑容,或许在她心里,也已经早就作出了决定吧。
“好,我要再造一个属于我的夺天工。梁丰,你说,我取个什么名字好?”
“时光!”
“时光?”
“是的,时光,最好的时光,最美的时光,最值得记忆的时光!”
“好,就是这个了。”杨晚一拍掌,顿时精神焕发,“我回房间去好好想一想,明天你帮我叫张根义和阎绣过来啊!”
“好!”梁丰看着杨晚眉飞色舞的样子,眼角眉梢,都是笑。
他喜欢看见杨晚斗志昂扬的样子,有了梦想的杨晚,格外的生机勃勃,容光焕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