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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半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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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阳地处长江下游,毗邻太湖,水资源丰沛,广泛种植水稻。一年两熟的籼米是百姓最主要粮食。
五月一过,水田里的稻秧便徐徐低下了头,枝头的谷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成熟饱满起来。六月中旬,桑神娘娘庙会的热闹散尽之后,农人们就会在溽热的天气里迎来水稻收割的旺季。
与钱掌柜的合作项目完成后,林潇怀揣“巨款”,骑着毛驴回到了九里溪村小小的村塾里。
离开了一个月,习惯了桑阳城里的拥挤和繁华,再见这长满杂草的小院和破旧矮小的茅屋,林潇脚步一顿,内心升起的一丝微弱但鲜明的嫌弃。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把毛驴栓到后院的树上,林潇挽起袖子,开始收拾屋子。拔草、扫地、擦桌、掸床、烧水……林潇里里外外忙活了一下午,直到夕阳映红了晚霞,才坐下喝了口热茶,就着从城里带来的芝麻胡饼和酱瓜,勉强填饱肚子。
割下来的杂草正好喂小黑。
夜幕降临,村中一片寂静,偶尔可闻几声犬吠。林潇累了一天,简单洗漱后,用艾草香仔细熏了蚊帐,便睡下了。
这艾草香是桑阳城百草堂研发的驱蚊神器,用艾草、薄荷等几种草药混合制成,点燃后能驱蚊,也可熏衣物。
林潇在翰文轩的时候见钱掌柜用过,驱蚊效果确实很好,只是价格也很美丽。拇指粗细、手臂长短的一根香,售价十八钱,省着点烧也只能用三四天,对普通百姓来说确实有些奢侈了。
但林潇觉得,既能保证睡眠质量,又能降低罹患疟疾的风险,这钱花得值。
他是来隐居的,不是来苦修的。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他会努力营造最舒适的生活条件,让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古代过得平安、健康、悠闲。
所以翌日黄半仙来访,两人对弈的时候,林潇便随口说起想要招聘保姆的事情。
“我打算在村里找个会做饭、洗衣、打扫屋子的女子,勤快,嘴严,长得不能太丑,年龄最好大些,以免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林潇歇倚着桌边,漫不经心地落下一个子,认真地询问:“你觉得每个月给多少工钱合适?”
黄半仙摇摇头,觉得对面的人脑子简直有病,竟然想雇女人做工:“林老弟,你这是钱多得不知道怎么花了吗?洗衣做饭还需要花钱雇人?凑点聘礼,娶个老婆,一辈子给你干活,还能拿来艹。”
林潇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粗俗。”
黄半仙“啧”了声:说:“不想取老婆,还有个法子,去牙行买个小丫头做婢女,十一二岁的最好,养上两年还能拿来艹。”
林潇闻言不喜,冷脸道:“黄兄,除了酒和女人,世上就没别的乐趣了吗?”
黄半仙哈哈笑道:“林老弟,莫气莫气,你看这天下所有人,哪个不是被艹出来的?□□求欢是万物的本性,猫狗如此,人亦如此。圣人说□□求欢是低贱之事,于是天下人以此为耻,圣人说弹琴下棋是高雅之事,于是天下人以此为美,可笑可笑!”
林潇知道他只是口无遮拦,并没有贬损女性的意思,内心那股无名火很快就消散了,赞同道:“言之有理,何来分别心?道在屎溺。”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对饮。
说起这位黄半仙,也算是九里溪村的一位奇人。
此人四十多岁年纪,无妻无子,长得黑黑瘦瘦,眼睛细长,整日笑嘻嘻的。家住在村东头的一间青瓦房里,据说祖上曾经阔过。喜欢穿道袍,腰上常年拴着一只摩挲到包浆的酒葫芦。
黄半仙年轻时正逢战乱,上山做了道士,后来因为太想女人又还俗。平日走街串巷当摇铃医,偶尔进城给人算命看风水,能拉纤做媒,也能住持丧仪,总之才艺多、人脉广、路子野,是十里八乡无人不知的传奇人物。
此人嗜酒如命,两人也是因酒结缘。
林潇那日独自一人在城内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就走到一处小巷口,看到巷口的柳树上挂着酒幡。
桑阳人爱酒是出了名的,西市这一片,几乎每条街都有酒楼或者小酒馆,每家酒馆的特色也都各不相同,有的专门经营米酒清酒,有的专营黄酒,有的卖花酒和果酒,有卖酒搭着卖别的,有的店家甚至打出西域葡萄酒的招牌……
林潇也是爱酒之人,那段时间,在坊间寻酒探幽成为他的一大乐趣。
他站在巷口,闻到巷子里传来一股浓郁的酒香,抬脚往里走,见巷子尽头是一家其貌不扬的小酒馆,门口随意堆着些黄泥封口的酒坛子,说是酒馆,却还打着“甘肃汤饼”的挑子。
进门只见三五步见方的地方摆着两副桌椅,柜台上空无一人,只有临窗的桌上趴着一人,手边的酒盅里还有些残酒,酒壶歪倒在桌上,酒洒了一桌子。
酒香四溢,勾人魂魄。
林潇想寻掌柜,喊了几声,无人回应。倒是趴在桌上的那人被喊声惊醒,颤巍巍地抬起头来。“别喊啦,呃,都去看人娶媳妇儿了。呃……怎么是你啊,林……”他晃晃脑袋,指着我说:“林子谦,林秀才?”
这人竟认得自己!林潇惊讶,猜是旧识,心想要怎么糊弄过关才好,就见那人低头看见看见桌上洒的酒,顿时心疼地直拍大腿。
“哎呀,可惜了!”他将脑袋贴在桌子上,撮着嘴,“滋溜滋溜”地吸了起来。最后见实在是吸不出水星来,又撅着屁股趴在桌上嗅,直把剩下的酒气都吸进肚子里才重新坐下,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酒嗝。
林潇:“……”
林潇肃然起敬。
想他两世为人,这般嗜酒之人竟闻所未闻,真让人大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