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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幼学琼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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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八,五行白腊属金,宜开市、祭祀、动土、嫁娶。
天蒙蒙亮,林潇便早早起身,先在院子里打了一套陈氏太极拳,活动至微微发汗后休息片刻,然后刷牙洗漱、吃早饭。
今日是村塾重新开馆的日子,也是林潇在在古代教师生涯的起点。
为表重视,他特意从箱子里翻出一件最好看的月白长衫,搭配暗绿色腰带,又让秦嫂子帮忙梳了个规规矩矩的发髻,扎了和腰带同款的发带。
一通打扮下来,林潇拦镜自照,觉得挺满意,然后便坐在书案前翻看教案,静等学生来上课。
没想到第一个登门的不是学生——“林老弟在家吗?”
人未到,酒意先到,再加上这副略显沙哑的嗓音,不用说就是黄半仙大驾光临。
“林老弟,恭喜恭喜啊!”黄半仙身材精瘦,但步伐异常矫健,前一声还在院门口,后一声已经跨进屋子里了。他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道袍,腰上别着摩搓得发紫的酒葫芦,一进门就满面含笑着道喜。
林潇翻了个白眼,漫声道:“黄兄,在下不过开馆教书,按部就班,喜从何来?”
黄半仙身子戳到林潇面前,神神秘秘地说:“哎呀,林老弟,不瞒你说,我昨日夜观天象,卜得一卦。”
“哦?是何卦象?”
黄半仙手指点着桌面,“林老弟红、鸾、星、动,喜事将近啊。”
“……”林潇默默地合上教案,端起茶杯,“黄兄,钟嫂子给了你什么好处,莫不是把她家自酿的桂花米酒送了一坛给你?”
钟嫂子是村长夫人,酿得一手好米酒,更爱给人说媒。前几日她领着自己的侄女在村里和林潇“偶遇”,被林潇委婉但坚定地拒绝了,没想到媒人之心不死,将主意打到黄半仙身上。
黄半仙瞪圆了眼,一脸受到侮辱的样子,“林兄不信?昨夜星象我看得明明白白,肯定错不得。林兄,你莫非是小看我黄某的道行?”
林潇自然是不信的。这方圆百里七县二十八乡,谁不知道黄半仙算卦,十卦九不准?
瞧他一大早上一身酒气,昨夜哪里是夜观天象,恐怕是与杜康君一夜风流了。
林潇微笑地着他,温柔道:“好好好,我信。黄兄算卦最准了,棒棒的!黄兄一大早过来……就为这事儿?”
黄半仙盯着林潇的脸,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不信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算了,反正好坏都是林兄自己受着,不干旁人的事。今早刘老太爷犯了腿疾,请我去看一看,人命关天,耽误不得,回头再找你下棋。”
说着一挥衣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和满室酒气。
林潇叹了口气,心想这大早晨的算是怎么回事?五月十八是开业吉日,这也是黄半仙给我算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话说这黄半仙会的本事着实不少。他原本是道士,下山后做了摇铃医。
所谓摇铃医,是医生行业里最末的一等,背着药箱摇着铃铛走家串巷,谁家有牙疼落枕消化不良之类的小毛病,请进去开个药方、帖个膏药什么的,一年到头风霜露宿,挣不了几个钱。
所以后来除了行医,他有时候也会进城摆摊算卦,赚些外快。至于什么时候行医,什么时候算卦,这要看他喝了多少酒。
据他自己透露,他三分醉的时候看病最灵,不喝酒的时候算命最准。
今日看他喝得熏熏然的样子,那刘老太爷的腿大概有救了。
燃起艾草香薰了薰酒气,不多时,学生们便陆陆续续到来了。
第一个来的是村长的儿子狗娃,大名钟远。
林潇决定让他当班长,管理剩下的四个同学,负责早课前点名。
没错,九里溪村的村塾只有一个班,这个班上只有七个孩子,生员少得可怜。
加上新收的入室弟子秦熠,勉强算八个。但秦熠底子太差,跟不上其他人的进度,林潇给他单独布置了课业,从最基础的认字开始,循序渐进,因材施教。
这孩子很勤快,早上一会儿的工夫,他已经连挑了两趟水,又给小黑喂了草料。
看众童吵吵嚷嚷走进学堂,他似乎有些胆怯,在门外踌躇着不敢进来,直到接收到林潇的肯定的眼神,才松了口气般轻手轻脚地绕进来,贴在角落里坐着。
他身量高,目测有一米七了,在一群小萝卜头中鹤立鸡群,可他又极力缩着身子,想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林潇给了他个安抚的笑容。秦熠愣了一下,连忙低头,耳尖变得通红。林潇看着好笑,这孩子也太容易害羞了。
人很快就到齐了,钟远挺起胸膛,有模有样地点名:
“钟望。”
“啊?”
林潇笑着说,“不是‘啊’,叫到名字的时候,要答‘到’!”
“哦……到!”
“钟大宝。”
“……到。”
“钟林。”
“到。”
“李享。”
“到到到、到。”
……
钟是九里溪村的大姓。这房间里的人,除了林潇、秦熠和一个叫李享的孩子,其余竟都姓钟。
李享性格内向,说话有些结巴,在这种排外的环境里,简直是天然的被的欺负对象。
林潇还没开始授课,就开始担心校园霸凌的问题了。
“秦熠,过来。”林潇看向角落里的巨型蘑菇。
蘑菇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抬起头,茫然中带着一丝恐惧。
这孩子……怕我?我是不是对他太严厉了?林潇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但很快,秦熠的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沉默和服从。
他站起来,从一群席地而坐的孩童中走过,好像一匹小马初次淌过浅湾。
然后驯顺地跪坐在林潇身边,不远不近,距离三尺的地方,低头等着。
好乖。
林潇能察觉到他的紧张,虽然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怕他,但释放善意总是没错的。
他指着秦熠对众童说:“这是我的弟子秦熠。他的父亲曾对我有恩,我受他母亲的请托,收他为弟子。他之前不曾读过书,以后会和你们一同进学。你们以后见了他要叫‘师兄’,不可欺负他,知道吗?”
众童纷纷应是。
这个时代的孩子其实很早熟,凡是能被家里送来读书的,都有几分眼色。不管内心里对秦熠这个寡妇子如何看,但没人会傻到当面忤逆夫子。
“好了,你去吧,拿好课本,有不懂的放课后问我,我单独给你讲。”林潇知道秦熠坐在这里不自在,低声嘱咐了一句,便仁慈地放他回舒适区继续COS蘑菇。
秦熠眼神呆呆地靠墙蹲着,似乎还沉浸在林潇方才的言语中回不过神。他捧着手中写满墨字的、属于他的课本,突然觉得心口发烫,涌动着难以言表的酸涩和满足。
课本是林潇自己编纂的启蒙读物。
受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思想影响,自汉武帝至今,儒家学说制霸中原五百年,大留朝更是把《诗经》《春秋》《论语》等儒家经典列为科举必考书目,儒学昌盛之势只增不减。
这年头根本没有什么幼儿读物一说,教书先生一般会先让孩子背书,背完之后再讲解。至于孩子能不能理解自己背的是什么,并不重要。人们相信“书读千遍,其义自现”,如果理解不了,说明这孩子不是读书的料。
之前的林子谦也是如此,授课教材就是一本《论语》,看进度大约刚讲到里仁篇。
来村塾上课的孩子年龄多在六岁到八岁之间,《论语》作为启蒙教材,对这些孩子来说还是太深奥了。
为什么不能自己编一本呢?
受《夜行船》的启发,林潇在书中多采用典故,掺杂着一些名人名言,好词好句,神话传说之类,分成诗、史、经、神话、地理、算术、杂言等板块,又加入一些自己的私货,编纂抄写好后,又拜托翰文轩的伙计装订成书。
林潇为这本书起名为《幼学琼林·雉尾集》,意思是篇篇皆为精选,合起来就像鸡尾酒一样美丽。
“今日起,我们改学此书。同学们,翻开第三页,咱们今日学诗。”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