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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幽冥子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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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惊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先前。我猛地回身,肩胛骨重重磕上了镜框,却丝毫未意识到疼痛。
“这回你总逃不掉了。”
萨麦尔笑着飘然上前,伸出食指轻轻压住我的嘴唇。
“我从塔楼出去,绕了个圈又从你的窗户潜了进来。人果然有这个心理弱点,算准我已走了就不会再格外留意内部。”
他声音半是愉快半是得意,手指卷着我的长长黑发。
慌乱无用,我反倒渐渐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地冷冷瞪他。他被我瞪得只是发笑,好象我不过是他利爪下的猎物,只是较为倔强而耍着小性子。
我忽然察觉异样,现在的萨麦尔与那晚在地下宫殿时不同。在属下面前他少有多余的动作,站在那儿几乎让人以为是座雕像,周身笼罩着无形的威压。而现在,那张未染风霜的脸近在咫尺。脸色有些憔悴,衬得那双黑眸更大,似是好奇地盯着我。
我这才注意起这具躯体的凡人年龄。凡人变身为吸血鬼大多是在最好的年纪,保有出色的容貌和体力。雷斯达应该是在二十多岁,那个黑发红唇的阿娜塔可能更老些,是成熟女子的风韵。但萨麦尔看起来年轻,太年轻了。
如果没有眼中那幽幽的闪光,没有如石膏般光滑冷硬的肌肤,没有那种幽魂般的神采…没有所有这些幽冥子孙才会有的超自然特点,我几乎要以为他是个孩子,不超过二十岁的男孩。但是只有在忽视了他吸血鬼的特征,他的凡人特点才会显露出来。他作为吸血鬼活的时间一定不短,才会像现在这样看上去仿佛不知以为的存在,一个奇迹,有一种让人着迷的魔力。
而在那双能轻易迷惑人的黑眸中,我终于寻到了一缕迷茫。实际上,我在回忆当初学习各种奇异生物时读到的对吸血鬼的种种论述。他变身时太年轻,这必定会给他带来种种缺憾…这正是我要找的。我要体会他与其他吸血鬼的差别。因为我已落在他手中…我要打败他。
同时我也不忘将抵御读心的能力发挥到及至。有了上次的教训,这回我加倍留意,将自己的心思封闭得滴水不漏。果然萨麦尔在盯着我看了片刻后,原本凝聚的眼神渐渐散开,那丝迷茫随之扩大。
他忽然放开我,踱步到窗前。
纵然只能看见他的背影,我能想象出他的目光正缓缓扫过庄园的土地。从我的窗口,几乎能俯瞰庄园全景。
“雷斯达呢?”他的离开让我稍松了口气,我故意挑他说话。
如果不是光影在他微侧的脸上交错令人眼花,那就是他的脸色确实紧了紧,然后浮起了一种难以言状的复杂神情,是“雷斯达”这个名字在他心底激起了什么东西。
我继续观察,在要作准备对付他的想法中又糅入了一丝好奇。
“啊,那个会搅乱一切的家伙…”
最后他终于开口,这个称呼让我微笑起来。他说话时带了种微妙的情绪。
“我敢说他知道我已发现他了,知道已经引起我的注意却仍然敢跟在我后面。”
“因为他不怕你。”
“我倒想知道他怕什么。”
“你们的力量差不多。”我继续说,有些大胆。萨麦尔霎的抬起目光朝我扫来。
“愚蠢的凡俗字眼。”他轻声道,“你想知道他现在在那里吗?你指望他忽然出现在这里和我对抗?”
我不做声。
萨麦尔正要再次转向窗户,目光忽然扫到了摆在小圆桌上的染血玫瑰。他眼中溢出一抹惊艳,接着浮起几分兴趣。
“你喜欢这花?”他问我。
染血玫瑰因其白中掺红的颜色得名,仿佛嗜血精灵在白玫瑰上洒了鲜血,难怪他会注意。我没有回答。
萨麦尔瞪着我,眼光一点点变冷,像是有些恼怒于我的漠视。我忽然有了个奇怪有趣的发现,似乎我和雷斯达都特别能令他情绪失控。
不过那点儿情绪转瞬即逝。萨麦尔又向窗外瞥去,静静地扫视场地。
“你看,”片刻之后他回头冲我微笑,“现在去追我的人都已回来,外围的警戒也不那么严密了。”
“也就是说,你可以带我出去了。”我闷闷地说。
“没错。”
甚至看不清动作,萨麦尔已迅速拉近了与我之间的距离,一手将我勾住。
他的手指压住我的喉咙。我索性放弃了反抗,任由他将脸埋入我的发际,双唇在我脖子上摩挲,呼出的冰冷气息洒在我脖颈一侧。
一切的声音色彩都离我而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四肢酸痛无力。手下意识地伸向脖颈,摸到了两个牙洞。
脖子上没有血迹,只有些微令人麻痹的刺痛。我揉了揉后颈,隐约回忆起他吸血时的呻吟,以及他抓着我飞行时的呼呼风声。此刻我不知他将我带到了何处。四周光线昏暗。仅是坐起来四下张望的动作,就令我一阵头晕目眩。
我感到手脚冰凉,脑袋昏沉类似发烧的感觉。颤抖着扶墙站起,我发现自己是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中,望不到两头,也辨不明方向。走廊的两端就像黑暗张开了大口,争着要将我吞没。
但是凭着本能,我还是胡乱选了个方向摸索前行。
或许是黑暗造成的错觉,看似狭长的走廊不多久就到了尽头。迎面而来的是一间圆形的屋子,四壁开了些门。屋内的光线并不比走廊明亮。我试探着走了几步,发现屋子中央摆着几张软榻。
很好,我不假思索地驱动两条酸软的腿朝那边挪去。注意力集中于我自身的疲惫,以至于走到软榻跟前正要倒下时,我才猛然惊跳起来——软榻上已坐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不,或者说…
我踉跄后退时她由坐姿改为了站姿,仅这一个动作就显示出她非人的身份。我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下,警惕地打量这个女吸血鬼。
她很高,全身裹入薄薄的黑纱。那种柔软的料子勾勒出她纤细的骨骼、很有气魄的宽肩以及高高的颧骨,一双眼也隐在飘动的薄纱后。
在我注视她的同时那双眼清清冷冷地扫过我,眼中却是一片空白。我已在衣襟下握紧了魔杖,可她却表现出出乎意料的淡漠,仿佛我是一个花瓶、一件摆设,是这房间的一部分。
还是,她的眼中根本连这房间都没有?
我疑惑地睁大了眼,而她已从我面前走了过去。她的行走不如说是一种全身静止的滑行,在这样的情景下更显说不出的诡异。
我将魔杖攥得那样紧,不觉间指甲嵌进了肉,屏息目送她消失在视野中。
身后传来“悉簌”的细响。我回头看到一双闪光的眼睛,第一反映是老鼠。
“被我们的女主陛下迷住了?”
这个老鼠样的吸血鬼不怀好意地笑着,把脸凑到我跟前好奇地打量。
“不知道萨麦尔要拿她来做什么。”
我又转向新声音传来的方向,这回是一个女吸血鬼。
“啧啧,小宝贝吓着了!”看到我的迅速反映,她咯咯笑起来,尖尖的长指甲刮着面庞。
四周涌现出更多的吸血鬼。我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个黑影从软榻下、帷幔后,以及虚掩的门缝里冒了出来,粗略计大约有四五个。他们慢慢靠近,形成一个圈将我们包围。看来这是幢充满了吸血鬼的房子。萨麦尔将我带到这儿来做什么?这是他们的大本营么,还是…
不理会这女吸血鬼的挑衅,我将目光转向那个老鼠样的吸血鬼,冷冷地一字字轻声道:
“你刚才说…女主?”
这句话在吸血鬼中引起了轻微的骚动,仿佛一阵风拂起波澜。黑影们开始交头接耳。
“你不知道?”女吸血鬼夸张地尖声说。
“她不知道!”老鼠吸血鬼鹦鹉学舌。
在我们周围,黑影们也开始轻声附和,窃语声、讥笑声混杂成一片嗡嗡嘤嘤,仿佛千万只虫子振翅的喧嚣声令我头脑发涨——毫无疑问,这又是些麻木、空洞、没有未来的吸血僵尸!
然后,很突然的,阴暗的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吸血鬼们停止了喧嚣。我先是诧异地四下扫视,即而发现有人在推我的腰。
我低头,在黑暗中看到一个男孩。他只有我的一半高,正用小小的肉手将我朝后推去。
“主人说让你在这儿休息。”意识到我在看他,他抬头粲然一笑,露出两枚尖牙。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将我推得连连后退毫无反抗的能力。当他柔和微笑时那对小尖牙陷入了下唇,稚嫩的脸上有一双成人般的深邃眼睛。我暗自吃惊——
萨麦尔只是个年轻的吸血鬼。而他,是一个真正的吸血鬼孩童!
软榻撞到了我的腿,我被他推坐在上面,低头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地望着他。
“你一定饿了。可是我们没有什么东西给你,只有血,你看怎么办呢?”
他温柔地笑着说,手腕在我唇上轻轻摩挲,不等我回过神来就大笑着走出去。
“你想要什么样的味道?”
“她不喜欢年轻孩子的血么…”
四壁回响起尖锐刺耳的笑声,女吸血鬼的笑声、男孩的笑声…混杂着在幽闭的空间里旋转上升。曾被阿娜塔的尖叫刺伤的耳朵又开始隐隐作痛,连同我的脑袋一同陷入了近乎爆裂的疼痛。
我用力堵住双耳。
那男孩看来只是外表年幼,实际是较为年长的血族。他出门前顿了顿,似乎向同伴们示意。黑影四下退去。很快的,屋子里一个吸血鬼也没有了。
笑声渐渐消散,寂静回涌上来如同黑暗将我淹没。我再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现在是晚上,属于嗜血者的时刻,我被丢在一群幽冥子孙中。
可是我不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
我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冲一侧的门缝眨眼笑道:“萨麦尔把我辛苦弄来这里,不是为了要将我饿死的。”
那个男孩正伏在那里,以为我看着他走了,不知道他其实藏在那儿盯着我。眼看已暴露,他起身从藏身处走出,头发上沾了些灰尘,模样有些狼狈。我哈哈大笑,他瞪我一眼。
“真不明白主人为什么不让我们动你。”他动了动唇,用仿佛自言自语的小声说。
动我?我真想大声嘲笑。凭你能动得了我?不过他说完就转身离去。这回是真的走了。
但是没过多久,他果然送来了食物,看来是早有准备。我确实饿得厉害,顾不上再戏弄他就开始大嚼,又端起一同送来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再拿一杯。”
我将沉重的镀金双耳杯冷冷地抛还给他。大量失血加重了我的干渴。他接住了杯子,却没有动。
“怎么?”我故作惊讶状,“你主人不是要我休息么,难道没嘱咐你照顾我?”
他倒很沉得住气,并未说什么便转身走开。向后跌入松软的坐榻,我睨着他离去的背影,冷冷哼了一声。
我是个黑巫师,不是什么愚蠢的普通凡人,根本无须害怕这些幽冥子孙。看得出萨麦尔的手下大都是普通血族,甚至包括刚才跑开的那个对同类有些威慑力的男孩。细数近来我接触的吸血鬼,只有萨麦尔与雷斯达尤其强大,还有那个披黑衣的女吸血鬼…想到她我不由暗暗咬牙——她的身上有一种压抑着的狂野浓烈,一种神秘而难以言状的力量。
我有一种感觉,她一直在不远的地方静静看着我。
我不明白她在这个看来属于萨麦尔的地方干什么。不过我有种感觉,答案很快就会有的。
萨麦尔不仅让人送来了食物,还有几件旧式的晚装。衣服华丽异常,却是几百年前的式样。望着那些在暗淡光线下模糊不清的精美刺绣,我不禁哑然失笑:他究竟打算留我多久?
受到这样的对待,我也乐得顺势开始养精蓄锐。可是被幽禁着,甚至比在庄园中更不自由,我的脾气不可避免地越来越糟。
我故意打翻东西,对吸血鬼们的挑逗恐吓加倍奉还,被惹恼时放火吓唬他们,闲来端着酒杯噙着微笑听他们暗地里叫我“邪女巫”。
于是那个有些威慑力的男孩救火似的两头调停,时而阻止我点燃窗帘之类的可燃物,时而喝退发疯的吸血鬼。
哦,我现在知道了那男孩的名字,乔伊,是很久以前就被萨麦尔带来解闷的天才儿童。
在这里无法计算时间,吸血鬼的城堡总是不变的暗无天日,加之无聊时间也就显得格外的长。终于,在消失了不知多久之后,萨麦尔又出现了。
他来得突然。我正斜倚在榻上盯着杯中酒出神,他忽然出现在门口。一束极淡的光自他身后射下,映得他的金棕色长发漾开迷蒙的铜红光晕。
“听说你闹得厉害?”他说道,抱起手肘随意地倚着门框。
我不回答,目光故意慢吞吞无力地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才懒懒开口:
“怎么,打算什么时候拿我去要挟我哥哥?”
他愣了愣,随即一笑,正要开口,脸色却忽然变了。
“我刚刚还为她担心了一会儿。”
他带着一抹笑转向了门口。我正感诧异,只见门外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又现出了一个人影。
是那个黑纱裹身的女吸血鬼。
“她在这里很安全。”她说道,向我们缓缓滑行过来。“我们的半个世界都快因为她而沸腾了。即使你不在,即使你根本没有说,也没有谁敢动她的。”
她的声音低沉平缓,令人想到丝绸,不过是放旧了的有些破损的丝绸。
她停在我身边,目光终于聚焦在我身上。
“这,就是那个小混蛋挑中的人?”
虽然是疑问的口气,虽然隔着黑纱我能看见她眼中隐约的闪光,她的声音仍是淡淡的,不带任何感情。
“没错。”萨麦尔也飘然靠近,紧贴她站着。“我只是不敢确定…对于我们这样的生物…我们热中的那些游戏,比如说…”
“‘我们这样的生物’?”她加重语气强调了一遍,“你什么意思,萨麦尔?”
“对不起,我忘了你讨厌这个。”萨麦尔迅速回答,挽起一朵表示道歉的微笑。“我只是想说,伤害其他吸血鬼带来的凡人是有趣的游戏,这样的事换了我,说不定也会做的。”
“你差不多已经这么做了,不是吗?为什么,为了那个小鬼?”她问,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不屑。我想她指的是雷斯达。“你还是这样,萨麦尔。”
萨麦尔笑了笑,他的声音轻柔。“我这样做,是因为我们的时光已过去,旧时代的美好记忆已结束…”
我能看出女吸血鬼的眉皱了起来。
“你果然不是为了那件事。”她带着责备的微笑道,“你那样告诉我的时候,我就不信…”
“那又怎么样?让他们去以为我是被黑巫师惹怒了吧…那样也不全错。毕竟对我来说,永生如此无聊,有人可以报复也是件好事啊。”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身边的这个女吸血鬼忽然如刺猬般竖起了尖刺。
“很无聊么?”她的声音听来仍是带笑的,多了分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给你的永生,很无聊吗?”
萨麦尔没有说话,眼帘垂下,金棕色的长睫微颤。
女吸血鬼看了他很久,久到我以为她要有所行动了,但是她只是淡淡地说:“你的感觉没有错。本来我今天到这里,是打算杀了她的。”
我蓦然看向她。萨麦尔霎的抬起眼。
“为什么?”
“我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我一向讨厌很能惹麻烦的人,就像我讨厌那个小鬼。如果可能的话我会杀了他们两个。”她不耐烦地撇嘴,“你难道不明白?”
“但是现在…”她的声音沉下去,“也许,我会如你所愿,介入这场凡人与我的后辈的斗争中。我本来不相信你能说服我,但现在…”
她的声音又低下去。她仍没有说出来,但要表达的意思已明白。
她微抬下颌,直视着几乎与她差不多高的萨麦尔,声音带一缕不知意味的异样:“告诉我,我是不是很少做些让你高兴的事?”
萨麦尔仍是沉默,我只能隐约感觉到某些情感如水波在他心底轻轻荡漾。
女吸血鬼似乎轻叹了一声,又衔起了一朵笑。她的身子前倾,黑纱垂落在萨麦尔脸上。隔着那层薄纱,她的唇轻轻拂过他的。
她直起身,迅速消失。
萨麦尔静静站着,仿佛被凝固了般。我也静静坐着,回味方才我不能完全理解的对话,咀嚼他们言语间透露的东西。过了许久,萨麦尔的目光才转到我身上。
他仿佛是才意识到我在那儿。
“你都听到了?”他说道,忽然发现我因思索而紧颦的眉,“你知道什么了?”
我缓缓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你是要她来对付我们么?”
萨麦尔没吭声,似乎默认了。
我讥讽地哼了声。“她是很老的吸血鬼?活了有一千年了?”
萨麦尔微笑点头:“所谓的‘千年之子’。”
我“哦”了声,垂下头去。
“在想什么?”萨麦尔轻笑,“如果你是在揣摩我的打算,可以直接问我。”
“哦?”我又抬头,“你在想什么?拿这种骗小孩的话来哄我。你以为…”
“你以为我不会说?”萨麦尔打断我,仍然笑着。“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虚伪造作满口谎言?不要忘了谎言能伤人,事实也会伤人的。而对你这样习惯被假话包围的人来说,也许是该换换胃口。”
我张了张口。
“嘘,不要说话…”
萨麦尔的手又移上了我的脖子,不过这一次没有扼紧,只是令我发不出声音。“我这就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曾经有一个血族亲王,爱上了一个凡人少年。他原想将他同化,可是以他的苛刻标准来看,这个凡人少年还嫌年轻。于是他等着,慢慢地,发现自己正是喜欢他凡人的样子。”
萨麦尔瞥见我因惊讶瞪大的眼,解释道:“这没什么可奇怪的。血族的爱不一定要通过反哺来体现,这也是为什么有些吸血鬼热中于眷养凡人宠物。”
“可是那个凡人少年不是普通人,他野心太大,见这个吸血鬼越来越喜欢同自己打交道便顺势与他结盟。亲王却越陷越深,以为凡人终归逃不出他的掌控,对他的放纵也愈加厉害。当那个凡人少年发现一种古老法术可使他获得想要的永生,但是需要血族魔血才能实施时,亲王也丝毫不以为意。他本就不在乎自己麾下的血族,甚至天真地以为这是件好事——他的少年可以永远保持他心爱的凡人容貌。孰料少年无情,为了加强咒语的力量,第一个就向这个吸血亲王下了手。”
萨麦尔说到这里,故意唏嘘一声,瞟了我一眼:“啧啧,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了吧,亲爱的是不是很惊讶呢?都忘记你的贵族教养了。把嘴闭上,我还没说完呢。”
“后来这个少年就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他发现果然所用魔血的主人越强,产生的效果也越明显。他杀尽了附近几乎全部的吸血鬼,但他的目标在于寻找强大的血族血液。他也确实找到了一个,虽然活得不长,但血统优良,而且不像大部分同类那样避世…可是这个小鬼却和他心爱的妹妹有了交情,你说他该怎么办呢?”
我一声不响,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萨麦尔语气中刺人的鄙夷不屑。或许是我的沉默让他的声音冷酷起来:
“这当然不足以成为他顾忌的理由。他自负地以为,他的妹妹理应为他所有,如果那个小鬼带来了威胁,他就宁愿放弃这血而选择直接置他于死地。但是那个小鬼又活了,并且回来了。同时他的妹妹也有所察觉。一切也就变得更微妙而精彩了…”
萨麦尔冲我挑衅地笑笑,“这就是你们凡人喜欢的把戏吗?自欺欺人,自以为是…所谓的爱与恨,不过是最卑劣的谎言。”
短暂的静默,却仿佛是隆隆的轰鸣充盈我的耳郭。他的话一字字一句句在我脑中回响,掩去了一些声音,有些东西却像被猛地打通了淤塞处,汩汩冒了出来。
然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划破了寂静:“你早就看明白了这一切,是吗?”
“没错。五百年来,我知道了太多的小把戏,这其中哪怕最简单的都足以让那些愚蠢的后来者吓死。凡人的伎俩…哼。”
“你是在报复吗?”
“什么?…”
“那个死去的亲王阿尔萨奇,他是你的朋友是吗?”
萨麦尔的眼瞳颤了颤,目光慢慢凝聚起来含了冰冷的羞怒,唇角却扯宽了笑容:“哦,看来我忽略了一点。你,或是你那个兄长,一定早就探察过阿尔萨奇掌管下的血族详情吧?”
“结盟的话,就要弄清楚。是不是?”我慢慢转向他,回给他傲然一笑。“说这种话,你又算什么?既然你早就看明白了,如果你真要维护什么感情,你就该阻止阿尔萨奇继续沉迷。可是你放任一切事情发生,又将它作为借口来为你的行为开脱。我现在想明白了,原来都是你故意。你知道这个计划,任麾下血族被杀…你当然不在乎他们,只为你自己的私心与邪念。要说卑鄙…你才是卑鄙。”
萨麦尔终于再次失掉了平日里几乎从不失掉的自制。他抬起少女般精巧的手……给了我一巴掌。
血族的力气,还真是大…两耳嗡嗡直响,眼前金星乱冒,脸上的痛、胸中的怒意都似烈焰火辣辣地燃起,我原先维持的镇静顿时灰飞湮灭。
我喘息着笑起来:“你凭什么…”
他忽然托住我下颌,用力擦掉我嘴角血迹。
“说得没错,这就是我们的恶劣天性。所以永远、永远不要相信血族的感情。”
萨麦尔望着我扯出一抹笑,即而狂笑:“我一直认为我们对凡人的感情只是游戏,只有我们彼此之间的爱…可是那样的感情对于我们这样的生物又有什么用!”
他止住笑声,“就像你方才看到的那个千年之子,我们曾共同生活了两百年,也彼此伤害了两百年。现在我也许仍然爱她,可是已经不需要她了。而她其实从未需要过我。”
这话让我想到了什么。“那么你造了小乔伊那样的吸血鬼孩童,只是出于同样的理由?是因为你需要他,不是爱他。”
“说得好。”萨麦尔轻声道。
他的声音很认真,我却丝毫不给面子地冷笑起来:“所以像你这样非人的东西怎么会有感情?原来连感情也是借口,你根本就是个不可理喻的怪物。”
我这是怎么了?也许是才被他揭的事实刺痛,明知有些无理仍故意说这些话来激他。他的脸色又变。我索性闭上眼,任他再来一巴掌也好,说更恶毒的话回敬我也罢。
然而许久都没有动静。终于,头顶又响起他的声音:
“你就乖乖呆在这里,陪我看这场好戏继续上演。”
一个冰凉的吻落在我额上。我一惊,抬头已不见他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