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圈 ...
-
索性送医及时，天近亮的时候，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面色苍白的人躺在移动床上，一路被护送着推了出来。
主刀的是乔粲素来的主治医生，面色疲惫却肃穆地从手术室走出来，也不说什么，只对乔先生使了个眼色，示意借一步说话。
唐初原本放下的心顿时又提到半空，想追上去询问，可看着几乎要与床被融为一体的乔粲，算了，你一定会好好的。
乔粲转醒是在两天后的傍晚。
冬日冷淡的天气，天边尚残留的瑰丽色彩不知为何瞧着竟生生凄凉。
她始终守在床侧，两天来未离开病房半步。此刻正为他调节点滴的速度，低头却撞进他深如夜幕的眸子。心跳漏了一拍，随后被一种狂喜淹没，她抬手摁下呼叫铃，同时笑了开来，“你终于醒了……”
乔粲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觉，被坚硬的利甲层层包裹的心，似乎……逐渐在融化。
他沉溺在铺天盖地的黑暗里无法自拔，左胸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痛苦卡在喉间喊不出来，一度以为，他是真的要死了。可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她喊他名字的声音，脸上似乎还感觉到温热的液体，她竟是哭了？因为……他么。
瞬间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拼尽全力挣脱黑暗的束缚。他不想死……不能死……
于是当好不容易再睁开眼，入目是她清爽的脸容，他由衷舒了口气，唇畔牵起浅微笑意——
真好，还能再见到你。
得知乔粲苏醒的消息，回家小憩的乔先生与叶女士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乔先生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立在床边看着医生护士对乔粲做着进一步的检查。而平日里一贯高贵优雅、完美无瑕的叶女士亦是满面僵色，眼下泛青，再高档的化妆品也掩不住眼角现出的细纹。
待医生检查好退了出去，乔先生才舒了口气，反身坐进沙发里，与乔粲遥遥对视。像是有天然的楚河汉界隔开了病房的两端，霎时房里安静得如同末日。还是管家先生提着保温食盒走到床前，打开盒盖，蓦然馨香四溢，充满暖意的味道填满了整个心房。他将白瓷碗自食盒中端出来，袅袅的水气蒸腾而上，散出阵阵清香，“先生特地吩咐厨房炖了补汤，固元强心，都挑了少爷喜欢的食材。”
可少爷却是紧闭着双眼，默默将头转向了一侧，就差埋进枕头里，连理都不理。
管家很是无奈，偷偷朝乔先生瞥了一眼，正见他逐渐发青的脸色，心中暗叫不好，忙跟唐初使眼色。
唐初一不小心接收到了管家的求救信号，本想见死不救，但看着病床之上的乔粲一副病怏怏的模样，还是默叹口气，从管家手里接过白瓷碗，低头看了一眼澄净的汤色，说道：“乔粲，起来，吃东西。”生硬的发音，哪里比得上管家的温馨温情，可偏偏乔粲吃这一套。
沉遂的眸子幽幽张开，忽视她威胁且怨念的目光，他盯着她手中的瓷勺，半晌，浅淡一笑，慢慢张开了嘴，啊——
看着他完全嗷嗷待哺还要耍人玩儿的样子，她几乎咬牙切齿，一个冲动就要把碗给砸了。管家见状立马上前，抢过唐初手里的碗趁势就要凑到床前。乔粲却不领情了，反应极快地嘴巴一合、两眼一翻一闭，重新又装死去了。
这下八面玲珑的管家真真是束手无策了，双手悬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里早已是老泪纵横。少爷，我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为难一个老人家……
而身后的乔先生也是忍耐到了极限，房间一角笼罩在层层的黑色低气压之下，有缓缓逼近之势。
唐初提起一边嘴角，正悄悄期待一场腥风血雨的到来，但叶怡璇女士的声音却不期然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小初。”温柔的嗓音传进耳内，正是叶女士。唐初转头，对上她疲疲态尽现的眼神，还有那明显的请求。心猛地一颤，唇边的讥笑就落了下去。或许，这就是她作为她的女儿，所具备的唯一用途吧。她垂头，将双眼藏进额前碎乱的发里，然后走向管家，接过他手里的瓷碗，再次靠近床边。
“喂。”略略颤抖的音调，她深呼吸，逼退眼中正在攀升的热度，“张嘴。”
勺与碗相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听出她声音里的不对劲，他倏然睁开眼，却看见她眼里来不及掩去的闪烁光泽。
“唐……初……”想要喊她的名字，可干哑的嗓子只能发出类似呜咽的音调，完全不能辨析字词。想要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湿润，可扎着针的手没有分毫气力，连动动手指都显得吃力。真是……没用啊。
白瓷勺已然凑到嘴边，他缓缓张嘴，温度适中的药汤流入口中，顺着喉管路过心脏。
两口、三口……
清香的汤混合药草的苦涩味道，她一口一口喂、他一口一口抿，看她紧咬着唇重复机械的动作，他觉得自己有些难过。
乔先生见儿子愿意吃东西，默默站起身，走向门外，身后紧跟着叶女士与管家。离开前，乔先生别有深意地回望了一眼正喂乔粲喝汤的唐初，蹙起了眉不知想到了什么。
待人走后，他才开口喊她：“喂，够了，人都走了。”
她一愣，恍若初醒，继而双眼微眯，又将瓷勺递到他唇边，“病人要听话，喝光。”存心堵着气似的折腾。
他不动声色地笑笑，心知她不会善罢甘休，便咽下送到嘴边的药汤，明明应该是清香中透着苦涩的怪味，此刻却分外美味。
唐初的本意是要将管家带来的所有补汤都灌进乔粲肚子里。可他也精明着，苦着脸喝完一碗后，便称累了执意要休息，任凭她如何威逼利诱也不肯再多喝一口。
“还有这么多不喝多浪费。”
“你喜欢你喝。”
“这可是专程为你做的配方，我喝不合适。”
“不浪费怎么都合适。”
“乔粲……”却被他猛地打断，“我累了，你自便吧。”说完裹进被子里，一动不动。
唐初看着这般孩子气耍赖的乔粲，心情顿时大好。对他蜷起的背影挑了挑眉，轻手轻脚地将东西收拾好，然后随手拿起果盘里的水果走去洗手间。
片刻后出来，乔粲已经从被子里钻出来，并且惬意地靠在床头眺目欣赏窗外美景。
“这就休息好了？”她道。
他侧目，眉间淡淡，“少爷我天赋异禀，别嫉妒我复原能力强悍卓群。”
她失笑。都会说笑话了，那就是好了吧？
抽出纸巾擦擦手上残留的水珠，把剥好的橙子一瓣一瓣递到他唇边。
空气里酸酸甜甜的气味悠扬飘散，她凝视他仍显苍弱的侧颜许久，只觉得沐浴在美好光束里的半边脸像是纤舞的飞尘，稍纵即逝无法掌控，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乔粲，你会……一直一直……活得好好的吧？”问出口的时候，她在害怕。害怕他不高兴，害怕听到答案。可她到底是问了，因为她相信，只要他说出口，就不会骗她。
咀嚼的动作有一瞬的停滞，他深色的瞳孔仿若漩涡，牢牢凝视着她，像是要她溺毙在无处可逃的窒息黑暗之中。
时空一片静谧，心突突跳着，越来越快，连一向镇定的指尖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他开口，“你听过么？祸害遗千年。你不一直说我是祸害？”轻快的语调驱散满室阴霾。
哦，那就是不会有事？她笑开，如释重负，回道：“是啊，像你这样的祸害，就这么让你死了，未免太便宜了你。”眼角却偷偷湿润，指甲已陷入掌心。
“呵。呵呵……呵……”对视的双目里多了许多不一样的情愫，暖和而喜人。只是初醒的他尚且气若游丝，于是那笑夹带轻咳，断断续续，成了绝佳的谑讽。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一次病发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美好的平衡逐渐瓦解，内心都腐烂掉，再完美的皮相都逃不过腐败的结局。
只是，时间，能不能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