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酥子鱼

9、第九圈

　　日子一旦进入固定的安稳模式，过起来就会变得非常容易。
　　春秋交替之间，完整的一年就这样结束。
　　除夕夜，乔家惯例是要在一起吃饭的。
　　偌大的宴会桌旁三人入座，即使摆满了珍馐佳肴仍显空旷。
　　乔先生四周低气压环绕，眼角泻出的怒意几乎牵连到在场的每一个人，于是叶怡璇女士此番也一反常态的无话，只是默默品着菜色，时不时说了两句咸淡。
　　唐初瞟一眼对面空了的座位，唇边扬起浅笑，继而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缓慢而有序地挑着她爱吃的菜色。管谁心情好、心情不好，等她填饱了肚子再说。
　　只是上帝似乎特别喜欢开玩笑，“事与愿违”实在是一个出现频率太高的词——蓦地乔先生掷下手中银筷，砰的一声响，着实吓坏了众人，哦，除了唐初。
　　“乔粲呢？叫他回来！”乔先生素来是温文儒雅的模样，唐初见着他发火的时候并不多，导火索从来只有一个——乔粲。
　　“行了，跟孩子置什么气？”叶女士忙不迭地招人来收拾，尽显温良娴淑，“你还不知道你儿子么？跟你一个样，吃软不吃硬。”一边还不忘向唐初使眼色，“小初，你去给小粲打电话。”
　　笑话。乔粲轮得到她来管？
　　唐初不紧不慢地塞了颗虾仁，好笑地瞄向叶女士，正对上她满目的警告。是不是该说叶女士母爱博大，对这个继子比对她这个亲生女儿更上心万倍？
　　捻起手边的餐巾擦过嘴，她缓缓起身，朝着偏厅走去，路过一脸肃色的管家时还不忘拍拍他肩膀，调侃两句：“走吧，给你家大少爷打电话去。”
　　俗话怎么说来着？说曹操曹操就到？
　　话音未落，她脚步未踏出餐厅，乔粲的身影已出现在眼前。
　　“找我？”轻佻的口气简直是火上浇油，同一时刻，有什么东西擦着唐初的耳侧飞过，直直砸向她正对着她的乔粲。
　　“呵。”他单手接住乔先生扔来的餐巾，单薄的唇里吐出生冷的字，“这可砸不死我，不如换那些试试？”纤长的指指向宴会桌上盛着琳琅菜色的碗碟，乔先生一时气急，竟真的伸出手去，唐初暗叫不好，身子下意识挡在他面前，闭上眼等待一轮狂风暴雨的肆虐。
　　可意想中的混乱场面并没有出现，眼睛稍稍溜开一道缝，却见叶女士适时按住乔先生已抬起的手臂，语气温柔急切，真真是贤妻良母的典范，“孩子不懂事，你也跟着折腾？”那情真意切的模样，连唐初都被感动，真心相信乔粲是她亲儿子了。
　　乔先生自然是不甘心，可看着爱妻如此“护子心切”，到底还是敛了怒火，只狠狠瞪了乔粲一眼，转身出了餐厅。
　　叶怡璇女士看着笑意灿灿的乔粲，挑起的眼角丝毫不见愧悔之意，不由微微蹙起好看的眉目，“怎么说他也是你父亲。”说完也不看唐初一眼便追了上去。
　　望着两人双双离去的背影，立在原地的唐初长长舒了口气，然后侧过身，眼角的光扫过他，“你多大了，有意思么？”依着乔先生素来独断专行的性子，方才唐初真以为乔粲轻易是逃不过这一劫了，誰知乔先生竟顺着叶女士给出台阶拾级而下了，可见叶女士在他心里是真的有分量，也让她瞬间上升的血压落回了正常值。
　　“呵。”他退后一步倚在墙上，双手抱胸，视线全数投在她身上，“没意思。就是不想让他舒坦好过。”
　　深呼吸，深呼吸，唐初咽下到口的粗话，不断告诉自己不要跟无聊的小朋友置气，“大少爷，你敢不敢再幼稚一点？”
　　他却不回她的话了，深邃的目光与她交缠，怎么看都有种莫名幽幽的伤感流转在静默的眼底。眼皮不规律地一跳一跳，脑中白光一闪，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
　　大约十分钟过后，他一言不发转身上楼。单一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她面对一桌华丽非常的残羹冷炙，心也好像逐渐凉了下去。
　　自以为完满的家宴，因为乔粲的突然出现，平稳的局势出现了第一丝裂纹。只怕此后就只能随着不知向何处蔓延的裂缝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了。
　　她叹口气，与始终沉默观望着的管家交换个眼神，最终挑起唇边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跟上了乔粲离开的步伐。

　　洗了澡下楼端杯牛奶喝，回房前唐初路过乔粲的房间，看到紧闭的房门，一副竖起满身荆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还是决定进去瞧一瞧。
　　笃笃笃——
　　意料之中的没有响应，她皱了皱鼻头，继续敲门，真是大少爷脾气。
　　“乔粲，开门。”声音不大，足够他听见。可房门那端却依旧静默如湮。心头猛地一沉，她敲门的声响也变大，“乔粲？”尾音略有些颤，形成一个滑稽的滑音，不好的感觉已经弥漫胸口。她快速奔向自己的房间，取出他房间的备份钥匙。短短十来米的距离，她却喘得像是刚跑完三公里。努力稳住微微轻颤的手，才好不容易将钥匙对准锁孔插了进去——
　　咔哒。
　　清脆之声落入耳中，她推门而入，眼前之景却叫她瞬间慌了心神。
　　他倒伏在床侧，一双漂亮的眸子紧闭，脸色苍白如雪。一手捂在心口，只有睫毛轻轻颤动，彷佛断翅的蝴蝶。
　　“乔粲！”玻璃杯倏然从手中跌落，碎了满地渣滓，乳白色牛奶洒了一地，香甜之气缓慢推散开来。她顾不得其他，飞速奔到他身边，差点被脚下绵厚的羊毛毯绊了一跤。
　　“乔粲！醒醒！”双手抱起他头，支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乔粲！”可安静躺在怀里的人却丝毫没有回应，失了生气就像破败的娃娃，脆弱得不堪一击。
　　“来人！陈管家！陈管家！”扯了嗓子奋力地呼喊，尖利的女声撕裂夜晚的平静，“乔粲你醒醒啊！乔粲……”声音依然变了调，颤抖着，唯恐失去什么，染上浓重的哭腔。
　　她从未如此害怕过，哪怕独自一人面对十人的群架阵仗，哪怕爸爸过世妈妈改嫁她被丢在外婆家无人理睬，哪怕……哪怕他恶语相向十足十一副恨她入骨的模样。她怕，因为她知道，他真的随时会消失……眼泪不受控制地坠落，打湿他面无表情的脸容，闪着珠光的泪不偏不倚落在他眼角，彷佛自他眼中溢出。

　　不到一分钟，穿戴整齐的管家出现在门口，入眼就是要死要活的场景，不得不说，他活了几十年的老心不由颤动了几分。可一贯的训练有素让他在此时保持着超人的镇定，找来乔粲平日服用的药物，撬开他紧闭的双唇强行喂下，然后转身前往三楼，轻叩主卧房门。
　　乔先生与叶女士已然被惊醒，此刻门应声而开，对上管家肃肃的神情，乔先生面色一沉，顾不上叶女士递来的外衣便径直向着二楼乔粲的房间走去，步速之快，几乎有些慌乱。
　　后头的叶女士与管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跟上乔先生脚步。

作者有话说

　　啊欧……慢慢开始洒狗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