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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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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喝得有点多了,眼前的景象变得不真切,霓虹灯的光亮晃花眼,人影树影重重,车声人声嘈杂,听不真切,目光移到哪里,似乎都是许辉的样子。她摇摇晃晃走在街上,冷风一吹,头痛得仿佛要裂开。
不知走了多久,她来到一个偏僻的社区前,社区的房子杂乱无序,都是没有经过规划的低矮房子。路边有一条长凳,上面铺满了灰尘,木板也腐朽了,仿佛一碰就会散掉。她走过去坐下,长凳发出轻微的吱呀一声。
“一楼,二楼,三楼……哈,在那里……”她抬头看着马路对面的那栋房子,三楼,那就是她和许辉曾经住过的地方。老旧的小屋,一室一厅一卫一厨,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塑料椅子,就是全部。后来许辉给她买了一张躺椅,就摆在阳台上,有太阳的时候他就把她抱在怀里坐在那张椅子上,摇摇晃晃,一天的时光总是很快过去。
苏浅拼命仰起头看着那个阳台,那样用力的弧度,仿佛她一眨眼一低头,那里就会消失不见。
那个简陋的阳台,承载了多少他们两人的回忆。她在阳台上摆两盆造型怪异的仙人掌,每天像辛劳的小蜜蜂一样给它们浇水,许辉每次看见她忙,就笑着倚在门边,说:“小狐狸,你原来是只笨狐狸呀,仙人掌是不用浇水的。”她偏不信,依旧隔三差五地喂它们喝水,两盆仙人掌就被她养死了。很长一段时间里,许辉都笑她是他见过的第一个能把仙人掌都养死的人。
她还养过一只乌龟,取名叫丑蛋。没事的时候,她就搬了凳子趴在阳台上看小鱼缸里的乌龟,她一动不动,它也一动不动,仿佛是在互相较劲,谁先动谁就输了。最后还是她输,她坐不住,便拿了东西去骚扰丑蛋,它一会将头缩回去又小心翼翼伸出来,逗得她哈哈大笑。可是有一天,那只乌龟也不见了。鱼缸还在那里放着,里面却空了。她想着它是不是自己爬出来掉下楼去了,于是下楼寻,整整一个下午,各个角落都翻遍了,就是不见它的身影。她想起苏雪梅说的,她不配拥有任何美好的事物,连丑蛋都要离开她,很是伤心,一整天不吃不喝。许辉安慰她说,丑蛋一定是找到更好的去处了,也许有人把它领养回家了。他趴在她面前,可怜兮兮地假装抹眼泪:“丑蛋太幸福了,让我的小狐狸这么牵挂,地位可比我高多了。”她被他逗笑,就此决定以后再也不养任何东西。
她还常常在那个阳台上晾衣服。他的衬衣,她的牛仔裤,他们的条纹的床单和格子的被罩,整整齐齐地晾在阳台上,阳光扑下来,夹杂着清晰的肥皂香,让人心情别样的快乐。她和他坐在那张躺椅上,脚伸出去,可以感受到暖暖的阳光,身子却被被单遮住,他们就在被单后面,深情相拥,忘情地接吻。那些甜蜜的吻,想起来,都是好闻的皂香味,是暖暖的阳光的温度。他的额抵着她的额,鼻尖挨着她的鼻尖,他的唇在她的唇上轻轻摩挲,反反复复,唇齿交缠,两个身影贴在一起,仿佛成为一体。她的心里总是满满的满足和快乐,因为一抬眼,就能在他的好看的眸子里看见自己幸福的表情。
苏浅保持着仰望的姿势,望着那个阳台,望到眼睛酸涩也不肯眨一下眼,直到一片轻盈的雪花缓缓降落,掉进她的眼里。她看见阳台的那道门被打开,一个身影跑出来趴到栏杆上,伸出手捉空中的雪花,转头对屋里兴奋地大喊:“许辉,许辉,你快来看,下雪啦!”那个人,一头短发,只穿着薄薄的毛衣,满眼都是掩不住的兴奋和快乐。正是她自己。
苏浅紧盯着那道门,心跳紊乱。她焦急地等着,冻僵的手在身侧握紧。他呢,许辉呢?他为什么没有出来?他去了哪里?
她站起来,阳台上的那个人也消失了,可是某些声音却不绝于耳:“许辉,许辉,你快出来啊!”“你看,下雪了,好大的雪啊!”“我们下去玩雪吧!”“许辉,许辉……”
许辉……
你为什么不答应?
她突然慌了神,跑过马路,一辆车开到眼前,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她摔在地上,又踉跄地爬起来,往前疯跑,司机骂骂咧咧的声音被她甩在身后。明明只有一条马路那么宽的距离,她就似乎跑了很久,过去的影像纷纷在眼前闪过。她拉着他从楼道冲下来,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惊得邻居家的小狗直叫。她一边跑一边催“快点,快点!”他在后面抓紧她的手,“慢点,别摔了!”他们迎着她跑过来,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转头去看,却不见人影。
“许辉,许辉……”她低声唤着他的名。撕心裂肺的呐喊,却在唇间变成这般低语呢喃,仿佛声音稍微大了,就会惊扰了这个美梦,就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爱恋,所有的心痛,都在此时化为低低的两个字。她扶着楼梯间的墙,想爬上楼去,打开那扇门,去看看,看看曾经的她和曾经的他,看看他还在她身边,她还在他怀里,他的眼中只有她的笑脸。
可是她迈不动步子,她的腿像钉在地上,怎么也抬不起来。她心中猛地一痛,身子向前一扑,倒在楼梯上。她趴在那冰冷的石阶上,放声大哭。她再也找不回他了,再也找不回了。他们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她的哭声那么大,那么痛苦,惊扰了楼梯间的声控灯,灯光亮起,又熄灭,又亮起,明晃晃的,照亮了她的狼狈不堪。二楼的一扇门轻轻打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走出来,看了她许久,才问道:“孩子,你为什么哭,你丢了什么东西吗?”
她似乎没有听见,只是止不住地哭,泪水像决堤的河水,淌过她的脸。她丢了什么东西吗?她把他丢了,把回家的钥匙丢了,她再也回不了家了。
老人见她这样,重重叹气,说道:“别哭,孩子,是你的,总会找回来的。”
她坐在冰冷的石阶上,身子缩成一团,只是哭,开始是嚎啕大哭,后来声音渐渐小了,嗓子也哑了,只是还是止不住地流泪。雪越下越大,渐渐地铺满了马路,覆盖了树木花草。她把头埋在膝盖里,听着那个声音喊着“许辉,许辉……”,头仿佛要炸开,那个声音却不停歇,不依不饶地喊着:“许辉,许辉……”
“苏浅。”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苏浅猛地抬起头来,看见眼前一个黑影,吓得往后退了一下。那个身影慢慢蹲下来,似乎怕吓着了她。“苏浅……”那个声音低低的,有些颤抖,带着莫名的情绪。
“许辉?”苏浅小心翼翼地开口问。
那个声音轻声叹气,他宽大的手掌抚上来,摸到她满脸冰凉的泪水,手微微一怔。马路上的车迅速驶过,喇叭声响起,楼梯间的灯亮起来,同时,那个声音仿佛叹息:“是我,苏浅……”
苏浅眯着肿胀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愣住。棱角分明的脸,剑眉朗目,一双薄唇紧抿着,眼中闪动着深沉莫名的情绪。同样迷人的一张脸,却不是许辉。
“程朔……”苏浅轻轻叫出那个名字。
他轻轻点头,伸手揉她的头发,说:“哭什么,难道整个世界都丢了吗?”
她撇撇嘴,想开口说句什么来反驳他,但一开口,却只发出沙哑的哭腔。她心里很疼很疼,鼻子一酸,扑到他肩上又哭起来,“程朔……”
她真的把整个世界都丢了,她曾经的全部,她所有的倚靠,她的快乐,她的幸福,在那天她甩开他的手的时候就全部丢了。现在她想要找回来,却发现一切都来不及了。所有的所有,都成了碎片,被风吹散在回忆里,怎么捡也捡不回来。
终于,她哭累了,趴在程朔肩上睡着。程朔将她抱起来,轻轻拍她的背,好像把她当苦累睡着的小孩。他把她放进车里,绕到另一边去开车门,仿佛不经意地转头,看见马路斜对面一辆黑色的小车停在那里。他知道那辆车和他一样,在这里停了很久。驾驶座上的人抚额陷在座椅里,一张脸在暗处看不清是什么神情。
程朔看着副驾驶位置上的苏浅,眉毛紧紧皱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不知道今天打电话给她她一直不接自己为什么心情不好,不明白为什么去了“暖夜”,却在看见她摇摇晃晃地出门后开车跟上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把车停在路边那么久,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听到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时心里堵得难受,更不明白,在看见另一个人始终不出来时自己为什么按捺不住跑出去。她喊出那个名字时,他为什么忍不住叹息?看见她满脸的泪水时,他的心为何揪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