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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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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苏浅开始讨厌这个城市的天气。凛冽的寒风在冰冷的空气中穿梭,让人无处可藏。那样的冰冷,让人从脚趾头到头顶都是冷的,感觉不到一丝丝温暖。可是阳光却明媚得让人睁不开眼,远远看去,是那样温暖的地方,置身其中,却冷得发抖。
不过生活中总充满了这样那样的表里不一。苏浅便不去计较了。
至少在有暖气的病房里,温暖还是存在的。
苏浅把目光从窗外的阳光移回来,落在许辉疲倦的脸上。他一天天瘦下去,精神也更差了。但他从不在她面前皱一下眉,总是微笑着看着她,轻轻拉着她的手,有时候让她唱歌给他听,有时候让她讲笑话,更多时候什么也不说。
难受起来,他会忍不住呕吐。每当这时候,他就会先忍着疼痛与难受,无力地笑着对苏浅说:“苏浅,你出去好不好?”苏浅便什么也不说,站起来往外走。她在门外站着,听见里面他努力压抑的声音,把颤抖的指尖放在嘴边,用力地咬。待里面安静下来,萧筱会打开门,笑着说:“进来吧。”
萧筱变得不一样了,以前的她的笑是天真的可爱的,现在的她,笑起来就和许辉一样,淡淡的,柔柔的。唯一不同的是,许辉的笑让人感觉舒服,她的笑让人感觉心疼。关于那支钢笔,关于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种种,谁也没有提起。她和苏浅都陪在许辉身边,多半时候,她很少说话,而是看着苏浅陪许辉聊天,听苏浅念书给许辉听,嘴角总是带着淡淡的笑。
一切变得出奇地和谐与宁静。就连许辉的母亲对苏浅也改变了态度。刚开始时,她有些不情愿,但后来,她的态度变成了窘迫,最后,也变成了那种难以言说的宁静。她说的话更少,大多时候,她只是一言不发地忙里忙外,偶尔,她也会对苏浅笑笑,苏浅在那笑容里看出了她的恐惧和脆弱。
许辉的父亲从来没有出现过。有一天,苏浅在新闻上看到了他,他脸上是慈祥的笑容,话外音说:□□亲切看望白血病儿童患者,鼓励孩子们勇敢抗争病魔。在苏浅看来,是那么虚假和讽刺。而许辉只是随手关掉了电视,安静地闭上眼休息。
这一天中午,明媚的阳光突然消失不见了,天空迅速黑下来。窗外的风死命地嚎叫,用力地撞击着玻璃窗。渐渐地,天地间变成了一片浑浊,从窗户缝里挤进来的风带着浓重的尘土的味道。
苏浅看着那天色,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世界末日了吗?”她问许辉。
许辉笑了,对她伸出手,“是沙尘暴,苏浅。”他看起来很累,“来给我唱首歌吧,苏浅。”
苏浅就在这漫天的沙尘暴的围绕中轻声唱一首叫做《原谅》的歌。其中有一句歌词是这样的:“那些日子你会不会舍不得,思念就像关不紧的门,空气里有幸福的灰尘,否则为何闭上眼睛的时候,那么疼。”苏浅唱到这一句的时候,呼吸变得有点颤抖,于是她转过身去,对着那漫天的黄沙,悠长地吸了一口气,结果,那氤氲在胸腔里的疼就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更尖锐的疼痛。
但她没有再流泪。她只是低着头轻轻地唱:“原谅被你带走的永远,微笑着容易过一天,也许是我已经,老了一点。”歌手悠扬而低沉,几乎要被呼啸的风声盖过。
“苏浅,”许辉拉起她的手,“如果真是世界末日,你愿意和我待在这里吗?”
“愿意啊。”苏浅说,“你听,我唱的不是《原谅》吗?”
是的,原谅,但这首歌不止是唱给许辉,也是唱给她自己。这一瞬间,她突然原谅了一切。她原谅许母的咄咄逼人,也原谅自己的胆小懦弱,她原谅许辉和萧筱在一起,也原谅萧筱为了守住自己的幸福而施的小小心机,她原谅自己爱上程朔却又放不下许辉,也原谅程朔不是她的那个他。因为,一切的一切,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和事,那些她所害怕和期待的事情,在此时此刻,都不再那么重要了。
那重要的是什么呢?
对苏浅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她还能在这里陪着许辉,重要的是,无论窗外是怎样恶劣的天气,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让许辉好好休息,还有一方安宁供她停靠。
她在这片虚弱的安宁中给许辉读林语堂的《红牡丹》。故事很长,有些地方她就跳过了,因为她觉得景物描写什么的都不重要,人才是最重要的,情节才是重要的,其他的可以忽略不计。这是一个追求真爱的故事,苏浅喜欢故事中的牡丹,喜欢她的勇敢和热烈,喜欢她对爱的执着和追求,也喜欢她在爱情中的主动和明智。
她把书合起来,叹一声气。萧筱说:“是不是每个女人都是这样,无论怎样热烈地爱过,最后都要找一个能过日子的,度过平淡的下半生?”苏浅笑,“多半是。不过萧筱你不用担心,陪你过下半生的是许辉,一个你又爱又能一起过日子的人,哦,还是个好男人。”
他们都笑起来,都不去追究苏浅说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也不去追究许辉究竟能不能活到陪萧筱度过下半生。也许大家都在害怕,所以宁愿沉浸在这脆弱却诱人的短暂的快乐中。
程朔就远远地看着这片安宁之中的苏浅。他在对面的走廊里,正好能看见许辉所在的病房。他看着她为许辉念书,嘴角微微上扬,看着她对着窗外唱歌,眼里充满绝望。还有一次,他看见她抱着保温杯从走廊匆匆走过,保温杯忽然掉在地上,她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洒了一地的汤,很久都没有动。然后她蹲下身去捡起保温杯,扶着墙走到椅子的地方坐下,坐了很久很久。她没有流泪,但程朔看见她抬起来顺头发的指尖在发抖。
他就这样远远看着她,不能靠近,心口的疼痛渐渐染成一片,无法呼吸。
“程朔。”一个声音轻声地叫他的名字。
他转身看着那个单薄虚弱的女孩子,笑起来,满脸温柔,“晓娆……”
事情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他需要好好想想。
苏浅回来的那天,他就要去接她了,林峰推门进来说有人找他。于是他就见到了她,辛晓娆。他愣在门口,许久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她上前抱住他说“程朔,我回来了”,他才回过神来。她流着泪对他讲述这几年来的事情,听起来就像一场荒诞的梦。
辛晓娆并没有把自己烧死,她只是烧伤了,然后被父亲软禁起来。她父亲却借了这个机会,让程朔死心。几年来,她一直没有放弃逃脱,但都没有成功。关得久了,人也生了病,身体变得虚弱,还患上了抑郁症。最后还是她父亲妥协了,不再干涉她,于是她得以出现在他面前。
多么不真实的一个故事。
辛晓娆却是真实的,真真实实地站在他面前。虽然她变得不一样了,她现在瘦弱而单薄,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柔柔的,但她毕竟还是辛晓娆,是他几年前不小心弄丢了的辛晓娆。此时此刻,他能做的就是抓紧了她,尽自己所有来保护她,不让她再受到一点点伤害。
可是这种保护却以伤害苏浅为代价。
他是了解她的,就像她了解他一样。那天在医院门口相遇的时候,她一定看出了他的狼狈和无奈,就像他看出了她眼中浓烈的疼痛。但他连上前解释一句的资格都没有。越解释,越虚伪。所以他只能远远看着她,除了这样,他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沙尘暴过去之后,这个城市又恢复了常有的晴天,那样明媚的阳光,让人以为这就是温暖。程朔陪着辛晓娆在院子里散步,远远地,看见苏浅陪着许辉走来。许辉坐在轮椅里,瘦得脱了相,但看着苏浅的目光却总是那样温柔,那样满足,那份满足简直让人心生嫉妒。苏浅慢慢地推着他,低着头和他轻声说话,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她的头发垂下来挡住她的眼眉,让她突然变得特别遥远和不真实。
这个时候,程朔突然想,要是坐在轮椅里的那个人是他,多好。
然后苏浅抬起头来,正好遇上程朔的目光,他们之间离得很近了,却是咫尺天涯。许辉笑着说:“程总,好久不见。”程朔也笑笑说了同样的话,然后又对苏浅说:“苏浅,很久没见你了,你好吗?”
这个时候,他身旁的辛晓娆突然抓住他的手,对他说话,目光却是看着苏浅,她说:“程朔,你是我的。”
苏浅看着辛晓娆,半晌才笑起来,笑得淡然:“我很好。”
她的笑容让程朔害怕。
他想,他已经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