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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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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走廊长得好像没有尽头。苏浅走在那长长的走廊上,抬眼是炫目的日光灯,耳边是轻轻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有一种恍惚的感觉。这一切,都不真实得像个梦。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程朔了。从老家回来的时候,程朔说好去接她的。但那个傍晚,她在火车站的出站口等了一个小时,程朔并没有出现。冰冷的风呼啸着穿过,仿佛要将她撕裂。她最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铺满雪的街道,想,程朔,你也许是有事走不开,我就大度地原谅你吧。
就是从那天开始,她找不到他了。开始的时候电话还能打通,无人接听,到后来,电话打不通了,再后来,那个号码突然成了空号。她就这样找不到他了。以前的时候,总是他主动找她的。等她想要找他的时候,却发现除了那个电话号码,她没有别的方式可以联系到他了。
又拐过一个拐角,前面的人突然开口了:“这个医院的大楼修得真复杂,是吧?”
苏浅抬眼看着对她说话的萧筱,无力地笑笑算是回应了。
她有点头晕。她想想,这得从一个小时之前说起。
她下班,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想起了夏然很久以前对她说的话:“苏浅,太爱做梦是个坏习惯。”
夏然为什么那么说呢?
夏然还说过另一句话:“苏浅,你就是个奇怪的矛盾体,怪胎。”
现在想来,她才觉得夏然说的是对的。一方面,她生活在极度现实的环境中,体味中生活所给的酸甜苦辣,有着一双透视生活的眼睛。可是另一方面,她却有着一颗爱做梦的心,总想着将来能改变现状,过上理想的生活。
那时候的天还很蓝,她喜欢把夏然的藤椅搬到宿舍里狭窄的阳台上,整个人窝在里面,点一支烟,看着蓝得让人心碎的天空,对夏然讲她和许辉将来会有的幸福生活:他们会有一张很大很大的圆床,任凭她怎么滚都不会掉下去;他们还会有一个宽敞明亮的厨房,里面放满了一尘不染的白色厨具,她会在里面给许辉做美味的汤;他们还一定会有一个很大很大的书房,里面摆满了许辉喜欢的书,有一张木制的桌子,供许辉写作,而她,就会端着可口的汤进来让他喝,再安静地坐在旁边看他奋笔疾书文思泉涌……
这时候,夏然就对她说:“苏浅,太爱做梦是个坏习惯。”
当然,那是刚过十八不到十九的她,做做梦也是可以理解的,是吧?
遇到程朔时候的苏浅,就是个生活在现实中的苏浅,她谨慎,小心,不愿让自己再掉进现实的梦幻中无法自拔。因为美梦破碎的感觉,并不那么好受。
不过爱做梦其实不是一个习惯,而是一种性格。习惯是可以改的,性格却难以改变。这大概能很好地解释她为何会再次栽进关于程朔的梦中。然而这时候想起来,她除了自嘲什么也做不了。
她回来已经有一个月了,完全失去了程朔的消息。不,这也不完全正确。就在一个小时前,她见到了他。他刚下车往一个医院里走。
他不是一个人。
他的胳膊圈在一个较小瘦弱的女孩的肩上,小心翼翼的,像捧着一个无价之宝。那个女孩的头发又长又直,脸色是不太健康的苍白,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昏过去一样。女孩抬起头来看了程朔一眼,大眼睛湿漉漉的,像只脆弱的小鹿的眼睛。程朔微低着头对她笑,眼里盛满了宠溺,他揉了揉女孩的头发,说了句什么,苏浅听不清楚。
女孩的胳膊上,有一块烧伤造成的疤痕。
这时候,程朔看到苏浅。他突然愣在原地,眼中闪过狼狈的神色。他的嘴角动了动,像是要喊苏浅的名字,但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苏浅想,她那个时候的表情一定很难看。然后,那个女孩转头看了苏浅一眼,又用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程朔,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程朔慌忙别过头去,对女孩温柔地笑了笑,走了进去。
苏浅站在路边,止不住地发抖。她把冰冷的指尖放到嘴边,用力咬了一下。真疼。
就连质问,都可以省了。
他和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
而他,似乎找回那个她了,那个为了他点燃了自己的房间,为了和他在一起可以冒这么大的险的女孩,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对了,辛晓娆。
苏浅抓紧自己的包,转过身来,却不知该往哪去,天地间突然一片空白,她的心里只剩茫然。那时候的苏浅想,要是自己视力差点多好,可以什么都不用看见。可是她的确看见了,而且看见刚才那一幕时,苏浅的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个词,真爱。
是的,真爱。
甚至无需多的解释和描述,程朔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那般的温柔体贴,那般的小心翼翼,那样的呵护。能让程朔这样的,一定是真爱了。苏浅突然恨自己竟如此了解程朔。而她了解他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就像她知道他了解她一样。
然后,萧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并且和她在医院对面的咖啡馆聊了许久。于是,她就出现在医院里。
许辉病了,病得不清。苏浅有些晕眩地跟着萧筱走在那走廊上,从心里到身体都是冰冷的。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墙壁的白色,还有日光灯微微的声响,都让她感觉反胃又晕眩。她一时之间头脑一片空白,想了很久都想不起来萧筱刚刚说过的许辉得的病到底是什么。也许是她不愿去想。
这时候,走在前面的萧筱突然停了下来,苏浅的心突然狂跳起来,是那种慌乱无措的狂跳。萧筱把门开了一个缝,轻声对着里面说:“许辉,你一定想不到,苏浅来看你了。”然后她转过头来对苏浅虚弱地笑笑,苏浅看见她的黑眼圈很重,脸色也有些憔悴。
苏浅走进那间布置得温暖舒适的单人病房,闻见里面的消毒水味道更重了。她有些害怕地看向躺在床上的许辉,后者则对她轻轻笑了:“来了。”他的笑容依旧和煦若春风,但却掩饰不了脸上的疲惫和憔悴。苏浅盯着他的脸,用力克制住自己不掉眼泪,她不明白,两个月不见,他怎么能瘦成那样。
“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苏浅你先陪许辉说说话吧。”萧筱轻声说着,关上了门。
许辉微笑着看着脸色苍白的苏浅,笑得像没事人一样,无力地拍拍身边的位置,说:“苏浅,过来,让我看看你。”苏浅便走过去坐下,故作镇静地问:“没什么事啊,看你生龙活虎的……”许辉笑了:“没事啊,是不是萧筱让你来看我吓到你了?放心,我一点事儿都没有……”
“哦,我想也是。”苏浅用力挤出一个笑容,顺手拿起一个苹果,“我给你削苹果吃吧。”
“好啊。”许辉似乎从来不会对她说不。他抬起手轻轻捋了一下她眼前垂下来的头发,感慨地说:“小狐狸都会自己削苹果了。”
水果刀轻轻划破了苏浅的手指。她听到了皮肉裂开的声音,轻轻的,决绝的,她的心也彻底碎了。她低头看着手指头上涌出来的鲜血,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却放声大哭起来。
刚和许辉好的时候,她不会削苹果,因为她吃苹果从来都是带皮吃的。她只能用削土豆的方式对待苹果。许辉拿过她手里的刀,说:“你这么笨,没了我可怎么办啊!”她还记得她那时候挂在许辉的脖子上说:“我这么笨,你怎么舍得离开我!”
许辉忙拿纸包住她的指头,看着哭得像个小孩的她,轻轻皱起眉毛,眉宇间全是心疼。他拿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吹了口气,问:“很疼吗?”她用力地点头,再点头,眼泪落到许辉的手上。疼,特别特别疼。
许辉的眼眶泛红,多少年了,他还是对她的眼泪丝毫没有抵抗力。
“许辉,你怎么不问我哪儿疼?”苏浅哽咽地问。
他摇摇头,笑容里藏着心痛,“我不问。”他不敢问,因为他知道她的答案。
“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苏浅用手指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这里疼。”
晶莹的液体从许辉的眼角滑落。他转过头去看窗外,夕阳微弱的光从窗户照进来,一片残忍的血红。“傻瓜,不要疼,我没事……”
苏浅用力咬自己的嘴唇,伸手轻触许辉忧伤的眼眉,刚刚止血的手指又开始流血,滴了一滴在许辉的眉毛上,让他的脸看起来苍白而妖娆。苏浅拿纸轻轻擦掉那滴血,然后对他说:“明天我给你带好吃的吧。”
很奇特的,当水果刀划破她的手指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萧筱说的那个病的名字,是胃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