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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放君远去任遨游 ...

  •   次日,寅时。
      如归客栈。
      泽北进门的时候,房间的烛台上刚换了新烛,前一日泽北给的图纸平铺在烛台边的桌上,仙道从图纸中抬起头看着泽北:“我算着殿下也该来了……”
      泽北淡然说道:“我昨天说过今日这时候来的……”
      仙道微微一笑:“是,殿下白天上朝守在皇上身边,夜里在小枫宫中,唯有这寅卯之时,是准备早朝的时期,百官候驾,胤帝决计不会去清泉殿,也不会去留意殿下的动向……”
      泽北眉梢轻轻挑了挑,不置可否的在仙道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情况都熟悉了?”
      仙道点头,泽北再问:“有什么看法?”
      仙道手指点在图中清泉殿附近:“这四周三条道路,却部署了五组暗卫,若要避人耳目将小枫带出来,只有一个办法……”
      他说到这里停顿下来,抬头看着泽北,干脆清晰的继续:“偷梁换柱!”
      泽北迎着他的目光,沉默半晌,唇边浮现出一丝惆怅的笑意:“不错,偷梁换柱,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只不过,我若是做了那一根梁留在殿中,外面就必须要有人负责接应……”
      仙道沉声说道:“接应的事我来安排!殿下对宫中环境的熟悉,远胜于我对着图纸研究来得清楚,接应的地点在哪里,想必殿下心中早已有打算了……”
      泽北点头,用手在图上划出一条路线:“父王每日在金正殿早朝,我从清泉殿去早朝,走的是这一条路……”他的手指停在图纸上的一点,“而这里,是这条路上最临街的地方!”
      仙道看着那一处地方锁眉沉吟道:“但也正因为如此,这里也是守卫最多的地方,……依你对宫中侍卫的了解,若我们动起手来,其他地方的侍卫在多少时间内会赶到?”
      泽北不假思索的答道:“绝不会超过一盏茶的时间!……不过你放心,对付这里的侍卫,我已有办法,以你和小枫的身手,绝不会让你们耽误到那么长的时间,你只需想好出宫之后的退路就行!”
      泽北眉宇之间神色笃定自负,仙道神色恍惚了一下,随即笑道:“好……,我想,如何实施这偷梁换柱之计,殿下也早已筹划好了吧?”
      泽北点头:“骑马换轿而已,有了你做后应,这一点反倒不是问题了!”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我该走了,你等我消息,准备行动!”

      南宫门,金羽营。
      宫中侍卫金羽卫的住所。
      刚刚入夜,不当值的侍卫按各自的编队去营房旁边的饭堂打饭,野边将广拿着自己的碗筷站在队中,有后来的人不断地推搡着他,他忍耐着尽量往前让了让,后面的人见他没反应,不知是谁忽然用力在他背上推了一把,他脚底下一个踉跄,竟然被推出了队列之外。
      他转头怒视自己身后的人,想要回到队中,却不料一只木碗从旁边飞了过来,砸在他身上,半碗剩菜汤洒得他一身都是,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从他看不见的角落传出来:“哎呦喂,国舅爷公子自己连汤都不会喝,还等着人伺候呢……”
      看热闹的金羽卫们顿时哄笑起来,野边将广脸上窘得通红,看了看四周,握紧拳头大喝一声推开人群冲了出去。
      当初野边胜平让他从军,不过是想要让他有个军中历练的名声,以后再谋个军功,依着野边家的家底,便足可以平步青云了。谁曾想朝中风云突变,太子坠崖而皇帝驾崩,胤帝即位之后,国舅爷战战兢兢递了告老还乡的奏折,半月之后,胤帝总算是准了奏,却又同时将野边将广从锦熙守城禁军调入宫中当了金羽卫,断绝了野边胜平将儿子一起带走的念想。
      野边将广在一夕之间靠山尽失,从飞扬跋扈到忍气吞声,曾经高高在上的国舅爷公子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每一天,对于野边胜平来说,都如同地狱般难熬。
      冲出食堂之后,野边胜平径直拐进了金羽营旁边的一条早已没有人居住的旧巷子,一直跑到了巷子的尽头他才停下来,扶着巷子残破的土墙跪坐下去,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喉间有低声压抑着的呜咽传出来,听起来凄凉无比。
      不知道哭了多久,野边胜平才渐渐平息下来,他抹了把脸,站起来想要往回走,却听见前面路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他:“野边胜平!”
      他一惊抬头,只见泽北荣治穿一身月牙白的长袍,神色淡然的负手立在距他四五步远的地方,在这样昏暗的巷子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高贵与威严。
      刚刚站起来的野边将广腿一软又跪了下去,以泽北此时的身份,这里绝不是他应该出现的地方,两年前元宵节泽北因为他的原因挨了胤帝一记耳光的那一幕突然在他脑中浮现出来,他不知道等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只是低下头颤声请安:“见过太子殿下!”
      许久没有回应,野边将广小心翼翼的抬头,却正对上泽北看过来的目光,心中一抖,慌忙又将头低了下去,此时泽北方才开口问道:“你在金羽卫,过得不好?”
      野边将广不知泽北此句话的用意,嗫嚅着答道:“也不是,不是,不好……”
      泽北哂笑一声:“不是不好?那就是好了?”他淡淡说道,“原本想给你换个地方的,现在看来倒是不用了……”
      说着他便要离开,野边将广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把心一横,嘶声喊道:“殿下!”
      泽北的步子停下来,转头看他,野边将广重重磕了个头:“我在这里过得不好,求殿下,求殿下帮帮我……”
      泽北看着他的样子,微微笑了起来:“知道御风卫吗?”
      野边将广疑惑着点头:“知道,殿下的专属暗卫。”
      泽北朝着他走了几步,在他面前蹲下来,盯着他的眼睛:“我给你一个机会,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但这件事要你在鬼门关前走一遭才能做成,……事成之后,我便将你调入御风卫,亲自教你武功,让你做我的贴身心腹,现在你可以自行决定,做还是不做?”
      野边将广瞪大了眼睛,呆了片刻,下定决心般咬牙点头:“承蒙殿下看得起,别说只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就算真是要进鬼门关,野边将广也愿以死效忠殿下!”
      泽北看着他脸上神色表情,勾起唇角笑了起来:“好!”他拍了拍野边胜平的肩膀,站起身来,“今日你且回去,我见过你的事,绝对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你再忍耐几日,具体要你怎么做,等我消息!”

      几天之后,有消息传到御书房,太子殿下一时兴起,去了跑马场骑马,却一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伤到了腿和胳臂。
      泽北哲治赶到清泉殿的时候,泽北的伤已经由太医细细包扎过了,流川就坐在泽北身边,端了白玉的碗喂他喝药。
      看见泽北哲治,流川端着碗的手轻微的抖了抖,泽北抬起伤势较轻的左臂要将药碗接过来,流川却没有放手,依然一勺一勺的将药递到了他的嘴边。
      整个寝宫中的气氛忽然压抑起来,泽北哲治先是深深的看了流川一眼,才转过脸去问泽北:“怎么回事?骑个马还摔下来了?”
      泽北笑了笑:“这几日心情不太好,原本想去跑马场跑跑马散散心,就去挑了一匹烈马,没想到骑马的时候有些走神,这才出了意外……”
      泽北哲治低低的哼了一声,泽北立刻又道:“方才太医说伤势并无大碍,修养两日就好,儿臣也已让人准备了轿子,决耽误不了明日上朝,请父王放心!”
      泽北哲治皱眉:“都伤成这样了,还上什么早朝,安心养几天再说吧!”
      泽北垂首道:“儿臣伤势虽不重,要大好的话,只怕也还得些日子……”他一句话没说完,流川一勺药又已递了过来,泽北哲治眼见着自己儿子的眼神在看着流川的一瞬间变得极为温柔,乖乖的张口将药喝下,心中忽然莫名的烦躁起来,开口说道:“你要如何都随你,只是你如今伤了,住在这里还要让小枫照顾着,还是搬回自己寝宫吧……”
      泽北没想到父王竟然以此为由要自己回去,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正想着,却忽然听见流川说道:“我愿意照顾他!”
      泽北父子两人皆是一震,泽北哲治脸上阴晴不定的盯着流川看了片刻,对着泽北说一句“那你在这里好好养伤……”,说完后再不停留,起驾离开。
      过了好一会,泽北接下流川手中的药碗,看着他没有表情的清绝容颜,良久,低低叹了一声:“小枫,这两日想着去一趟锦绣宫吧?”
      流川沉默着,泽北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是因为替桦姐姐难过,才一直躲着不愿见她,……但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无论怎样,你都该在走之前去见姐姐一面……”

      流川到达锦绣宫的时候,流川桦正在镜前梳头。
      宫女在寝宫门外通禀,流川桦手一抖,扯落梳子上缠着的一缕发丝,有针扎般细微的疼痛。
      流川推开门的时候,一眼便看见披散着头发站在梳妆台前的姐姐,几分狼狈的慌乱,几分手足无措的欢喜,看见流川,一双美目中含着泪,却是笑道:“小枫,……你来了……”
      流川心中一直隐忍着的难过在这一瞬间几乎便要汹涌而出,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进房中,冰冷的目光在房中宫女脸上扫过,宫女们立刻识趣的退下,流川反手关了门,在离流川桦两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喊了一声:“姐……”
      流川桦怔怔的看了他片刻,忽然低声说道:“小枫,你是来跟姐姐告别的么?”
      流川点头,流川桦眼中含着的泪滚落下来,却依然笑道:“那一日荣治问我仙道的事,我便已猜到了……”
      流川看着姐姐脸上的泪,默然片刻,缓缓跪了下去:“姐,对不起,要留你一人在这里……”
      流川桦见弟弟忽然跪下,急忙上前一步要将他拉起来,岂料流川不肯起来,她拉不动他,索性在他身侧跪坐下来,抱着他哭道:“小枫,是姐姐不好,姐姐曾答应过母后要好好照顾你,却没有做到……”
      流川身体一僵,脸上的神色悲凉起来,过了好半晌,方才轻轻拉着流川桦一同站了起来:“姐,”他清晰说道,“等我来接你回家!”
      流川桦一怔,看着流川,弟弟清绝的面容上,一双凤目漆黑如墨,凝眸看过来的眼神却坚定如铁——
      此时的流川姐弟谁也没有想到,这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这样近在咫尺的对望,多年以后,流川指挥着千军万马,将锦熙城团团围住,他骑在马上,遥遥看着城墙上那个自己承诺过要接她回家的女子,纵使他那时青锋染血,逐鹿天下,也终究还是没能兑现自己当初的诺言。

      三月十九,晴。
      宜祭祀、嫁娶、出行、移徙。
      寅时刚过,清泉殿中烛火便亮了起来,泽北和流川皆是一夜未眠,此时灯火之下,泽北穿上流川惯常穿的一身白衣,拿着早已备下的自己的一套朝服,不顾身上有伤,坚持着将衣服一件一件亲自给流川穿上。
      里衣,外袍,腰带,玉佩,越穿到后面,他动作越慢下来,直到最后,他将束发的金冠给他戴在头上,双手自流川发间滑落下来,停在他肩上,自语般低声说道:“小枫,桦姐姐那边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看她的……”
      流川静静的看着他,点头。
      泽北又说:“我知道这两年你一直想知道赤木刚宪的消息,……两年前他降了山王之后,国主便将他派往山王和丰玉的边城禹凉镇守,这两年从未被召回过,想是他一介降将,国主并未真正想要重用于他!”
      流川眼中寒芒微微划过,仍是沉静点头。
      泽北拿开了放在他肩头的手,转身取了身边几案上放置的古剑,青铜剑鞘上的水云纹苍然古朴,正是大年初一那一日,泽北拿来想要送给流川的那一柄剑:“这一柄泉玺剑,是你父王征战沙场时用过的,原本那一日是想要送你当做生辰礼物的……”
      他说到这里住了口,眼眶骤然红了起来,流川微微眯起了眼,轻声喝道:“大白痴,哭什么……”
      泽北揉了揉眼睛,分辨:“我哪有哭……”说着他侧过头去,咬了咬唇角,又道,“我知道自己笨得很,永远猜不到你喜欢什么,总是惹你不高兴,那一次送你翠儿,你整整十五天没有理我……”
      流川听他提起之前的事情,脸上神色柔和下来,低声道:“谁说我不高兴的……”
      他这一句话没说完,忽然被殿门口恭敬的禀告声打断:“殿下,时辰不早了,该上轿早朝了!”
      泽北身子一震,抬头看着流川,口中却是沉声说道:“今日我腿上的伤痛得厉害,把轿子直接抬到殿门口候着!”
      门外之人答应一声去了,泽北长长的深吸一口气,看着流川,低低问他:“小枫,……我,能不能,再抱抱你……”
      流川凝视他片刻,抬起手将一直拿着的东西挂在了泽北的颈上。
      碧翠。
      泪滴形状潭水般盈绿的玉,冰凉的滑过泽北的脖颈,停留在心脏偏右一点的位置,泽北好不容易压抑住的酸涩又在心中翻腾,他哽咽着说道:“小枫,这一枚碧翠是你母后……”
      流川摇摇头,探过身子抱住他:“我想要你拿着它!”
      泽北心中轰然一声,甜蜜欢喜交织着难过不舍,他紧紧回抱住流川,深深吸气,仿佛想要在这一刻,将怀中这一个人的所有全都铭刻在心上。
      片刻之后,门外禀告声又起:“殿下,轿子在门口候着了!”
      两人放开手,流川站在殿门口,以几不可闻的声音低语道:“荣治,我走了!”
      泽北点头,为他拉开殿门,轿子就停在殿门口,轿夫们跪在轿子一侧恭候着,轿帘已经掀开,泽北低着头,忍了腿上的伤,假意扶着穿了自己衣服的流川出来,他的身体正好将旁人的视线挡住,顺利的将流川送上轿子之后,他放下了轿帘,随即快速返身回到殿中,“呯”的一声关上了殿门。
      听见起轿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泽北靠着厚重的殿门缓缓滑坐下来,他握紧了胸前的那一枚碧翠,闭上眼,终于泪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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