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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小柳村有个小山神(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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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不知他找来何事,只能抬脚跟上。青藻左颠右摆懒着调子晃荡几步,突然想起之前的兴奋劲儿来,酒葫芦一扬,得意地半遮半掩道:“你看你看,我就说嘛,这次下界的不同凡响,被我说中了吧?喏,原来是那位,上神不愧为上神,下个界还有天地异象伴生,啧啧,好威风、好阔气!”
“四渎水府里有什么机缘?”杨柳问。青藻被他平淡的语气弄得一怔,“怎么,你就不想知道,有能耐让城隍庙东墙一树梨花开尽的那位……是谁么?”
他笃定青藻不知,也是有缘故的。
所谓山神,大部分都是凡人死后魂魄晋升上来。也有个别道心坚定,奈何修成仙后资质不高,难有寸进,故而自愿留在下界守护一地的山水的精魅——譬如青藻的护城河神,再譬如小柳村隔壁那条蛇精,便是如此来历。
山精证位后往往比凡人晋位的山神多上些许通灵手段,于是便不怎么瞧得上凡人山神。似杨柳这样前世既没有积德积福,今生又平凡得难以再平凡些,只单单因小柳村过于偏僻贫困才破格提升的,更是无人理会。除去青藻一朵奇葩折节下交,杨柳再没第二个好友,方才众人猜测议论,也全然没有将他算进去一道讨论的意思。
青藻猜都不需猜便知,聆仙境内所有山神都心底有谱的事,杨柳多半也还是不知道的。
他这山神做的,除去平白添了许多繁琐职责这一条,并没有其他地方值得羡慕,连青藻一条土泥鳅都替他寂寞的很。
可杨柳自己却并不觉有何不妥,他也不想知道那些仙家秘事。“无论是哪位上神,都不可能与一个小小山包的山神有关碍,你倒不如告诉我这是要去哪里。我应下琅琊侯护他妻儿,并不是很闲。”
青藻看他眉眼淡淡,神情自然,知道好友是真心不在意,略略一宽心,随即就被气得冒烟儿。“你是说本公子整日很闲咯!”
杨柳微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青藻哼了一声:“有空担心凡人狗屁倒灶的破事儿,不如费心练练法术。真是,你那破山包山神是个傻的,山里的鸟儿也没聪明到哪去,看看都找的什么麻烦,晦气晦气!亏本公子一有好事就想到你。”
之前已听他说是稀罕事,此刻再提,杨柳眉心微动,青藻已接了下去:“四渎水君与上界司命星君交好,那日龙六殿下娶亲,我见司命星君与堤下柳老人在四渎水府品酒论道,还求堤下柳老人给我批了两句命理。早知便带你一道去观礼,正说你没这福分,不想赶上那位下凡历红尘,司命星君如今还没走,赶紧来寻你去碰运气,看看要多久才能脱离这鬼地方。”
青藻口中说的堤下柳老人,也有个典故在里头。
就如凡人总有一两个天赋异禀的怪才,仙家也总有那么些异种、生来便掌握一两个独门绝艺的。比如聆仙城那位灵龟修成的山神,强于推演之术,只是他位阶太低感知过弱。而堤下柳老人与灵龟山神相似,位阶却远高过他,乃是同司命星君齐名的天界上仙。
相传,他未得道之前是三途河堤下一株老柳,惯看轮回变换,某日佛祖下地府,见他修行不易有心点化,便问:遍历三千死生轮回,可曾看破?老柳沉思良久,答曰:不曾看破,倒是三千年在这三途河边,有些倦了。佛祖便问他想看些什么,老柳冥顽,只说自己看惯下界生死,想看看上届神仙命轮。佛祖默然不语,教化老柳成仙,赐他神通可看破下三等仙家命数。
这件事在仙界传的很广,老柳成仙后,恍然顿悟自己愚钝,白白错过佛祖一番点拨,索性取“堤下柳”为名,时时提醒自己不可忘形;又发下重誓每千年只看三次命轮,天界最游手好闲的紫微帝君游奕闲极无聊,追问缘故,老柳只说:当年执迷已是贪心,不敢再肆意妄用佛祖神通。
往日里,隔壁村的蛇精常常拿这错过大机缘的笨柳树举反例,杨柳听着也有几分好奇。只可惜他这样的小神仙顶多当听传说过一耳朵,万万想不到自己也有一天能见到真人的。青藻这时又咋舌:“果然上神阶位令人歆羡,下凡历个劫而已,从不离转轮盘半步的司命星君与噤口箴言的堤下柳老人都纷纷下界尾随……不知何时你我才能熬到那个位置上去。”
“想来你只要照着这目标日思夜想,梦中总会有机会体验体验。”河神间自有一套水路可走,杨柳跟着青藻不过半柱香光景,便踏在四渎水府的大殿之外了。
青藻嘻嘻一笑,“你尽管笑好了,咱们不是一个追求。我之前探到堤下柳这千年内只用去两次神通,多少人都紧赶慢赶来抢最后一次机会。”他穿着长袍踢踏,挂在细弱的身子上直晃荡,偏本人还自觉风流倜傥,一把蒲扇摇啊摇,扇了扇风道:“本公子今儿个豁出老命也要帮你抢到机缘,看看是不是千万年窝土包的穷酸命!”
真正的四渎水府虽隐于凡世洞庭湖底,要进去却隔了一层巨大的结界。天地初立,四渎水君受天帝器重、总掌人间风雨,以大神通将水君府单独辟了出来。四渎水府早已与外界不相连,倒与天界类似些,都是“府中无日月,岁尽不知寒”。杨柳此前一直待在山神庙,接触到的虽说也有些神灵,终究没摆脱人间气象;此刻迈过一层结界,却真正踏入了仙界。看着来来往往仙姿缥缈的龙女仙娥,杨柳才恍然升起自己早已不是凡人的感触。
“开眼界了吧?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水君府,不过装点门面罢了,切!”青藻一根手指转着腰间酒葫芦,看着一地夜明珠照路的表情很是鄙夷,“一个下界小仙,偏偏恨不得把金子贴到房顶上当瓦,龙君一家子这悟性这审美,啧啧~本公子如此高雅的品味,实在欣赏不来。”
杨柳微微一笑,“啊?”话音落下便瞧见远处明晃晃的大殿,惯常喜好夸张的青藻这次十分老实,半点没有夸张——龙宫大殿穹顶竟真的贴了一圈金子。杨柳略带深意地扫了身旁河神两眼,青藻被他扫得发毛:“等等,你这什么眼神儿?”杨柳叹道:“没怎么,只是终于肯定了你那龙君远房亲戚的说法。”说完施施然向前迈过去。青藻一怔,反应过来时,杨柳已跨入水府最后一道大门,顿时大惊:“唉?慢些!这里可不比你那破山包,处处都是结界,小心别踩到……”话未说完,杨柳身形已散,青藻耸耸肩,只能喃喃:“果然……走丢了吧……”
再说杨柳踏入水府最后一重结界,只觉神思一晃,眼前景象已然大变。他开始只当是水君神通,并未放在心上,知道过了半柱香时间仍不见青藻追来,这才隐隐察觉不妙。只是他一介小神,光棍一个,心情放松索性就地逛起来,权当看看风景。
彼时水光粼粼,水府幽幽在洞庭深处发着淡淡荧光,一路珍贝铺就,身边鱼群摆尾飘过,杨柳却完全感受不到水中的窒息,反而除去与陆地迥异的奇景之外,与入水之前全无二致。杨柳看得兴致勃然,脚步轻缓,瞧见不远处有片朱砂一样鲜艳的红珊瑚群,正要过去赏玩,忽听珊瑚群后似乎传来一声轻笑,跟着脚步声响,一个苍老的声音开口,语气焦灼:“君……殿下,龙君此刻正寻殿下寻得急,劳殿下屈尊随小仙回去吧。”
跟着一声“哧”响,像是折扇一类发出的动静,一把年轻的嗓音响起:“成了成了,啰嗦这样久,本君耳朵都要出茧,你自己回吧。”
这声音出奇的动听,杨柳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华丽的音调,明明一句厌倦的话,却因主人温柔而含情,音律滚落间仿佛清冽水瀑悠悠滑落,很有一股少年风流的倜傥感觉。
那老者还待说什么,就听年轻人折扇于掌心一扣,“呵,还不走?要本君亲自送么。”老者连道不敢,匆匆退走。倒是杨柳心下一动,已有了考量:“水君府能被称作殿下的,只怕是老龙君哪位龙子龙孙。自己一介土包山神,合该避讳。”
他这样想着,便转身退避,后面有人低低轻笑:“站着。”
杨柳从前被人忽略惯了,并未意识到是在叫自己。
“诶,前面那个,转过来给本君瞧瞧。”
这话便有些轻浮了,杨柳心中思索,青藻闲着无聊曾点评过龙君几位小太子,说是统统可以用“不成器”三个字概括。从老大到老五个个死板无趣,唯独老六人才出众些,却又花心滥情,最是浪荡。
只是这些“人物”级别的仙家发话,他一介小仙也只能听着。
朱红如血的珊瑚丛上面飘着水晶一般晶莹的沫子,冰蓝色的鱼悠悠游过两人,冲他吐了个泡泡。珊瑚之畔,懒懒散散立着个浑身紫衣的年轻男人,一身衣袍明明着了张扬的紫色,这男人穿着竟不觉轻浮,反倒潇洒得很。手中一把折扇乌金的柄,缀着一条直垂到腰下的镶玉流苏。杨柳目光刚触及这人面相,心下便一番叹息——青藻那小家伙天天追求潇洒都恨不得入了魔,这人才是真正把潇洒演绎得登峰造极,青藻见了也不知会吐血,还是崇拜得五体投地立刻倒贴上去求教经验。
“小柳山山神杨柳,见过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