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晚西楼》如清欢

37、第三十七章

　　郁子衿在南方长大，第一次感受到了北方的倒春寒，明明到了春天，还是飘了一场雪，雪势不大，但尤为衾寒，先前冒了尖的嫩柳芽被冻上一层冰雾子，郁子衿出来透气，只见玉阶残雪，烟芜寂寥。
　　入画见她出来，赶紧跑过来，拿了一件水貂大氅把她团团裹住，“我的小姐，天这么冷，您怎么出来了？要是冻坏了身体，可是要心疼死少帅了。”入画人前随着官邸诸人称呼“少奶奶”，人后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还是喜欢称呼郁子衿为“小姐”，像是还在肃京一样。
　　郁子衿拢了拢领子，看入画冻得耳尖通红，边叫她一起进屋，边走边问：“少帅呢？”
　　入画打了个冷战，说：“少帅在开会，我今天替后厨送茶水，进去后，听到少帅发了好大的火，很吓人。”

　　郁子衿心里有数，自年关后，整个局面势如水火，容沐晟这个年纪，能被称得起一声东北王，想来要承受的一切更非常人所能承受。沐晟自小便十分勤勉，每天凌晨已在书房处理公务，自从和郁子衿成亲后，早上也只是抱着她腻歪一会，极少沉溺温柔乡，子衿知道他十分辛苦，不知不觉竟然生出几分疼惜情愫，所以对他在床笫之事格外宽容，自从做了真正的夫妻，郁子衿每天半夜都要被折腾几个来回，导致她早上起不来，来到这里越来越赖床。好在沐晟带她住在帅府官邸，不在容家，不用受容家晨昏定省规矩约束。

　　容沐晟这边开了一早上会，满屋子的雪茄烟头，烟雾缭绕，新来的消息，早前阎世章率了他的第一、第三师军镇守在南江口，北地军首吴重年下面的统制李世贵起兵反吴，各地军阀起兵，伺机扩充地盘之际，不成想曹睿应出兵增援吴重年，曹睿应手下可不是乌合之众，机重之下，拉开了长达个把月的拉锯战，最后李世贵这些散兵反被反杀，自此，曹睿应和北地吴重年结成同盟军。自肃京一站后，容沐晟带军趁机南下，占据苏、皖系，原本他和曹睿应实力相当，共辖华中，可曹睿应争取到了北地势力，又加上东北东南几处似有蠢蠢欲动之势，整个局面十分棘手，容少帅为此颇为忌惮。

　　要说整个东北局面，其实已经尽在掌握，但是沐晟想要的是更广阔的天下。容沐晟带着郁子衿当初回奉之时，遭到尚卓崇和王志发动兵变，受了不少苦，郁子衿回到奉平后问过沐晟后续如何处理，沐晟只说让她不要操心，这些事情在他掌控之中，实际上容少帅当时并未发作，只是对尚卓崇降职，圈禁王志，沐晟非常了解这些人，尚卓崇是个山野莽夫，仗着是容沐晟父亲旧部，而且他许多行动都是王志在后出谋划策，可以说王志是他的幕后军师，遂容少帅对王志只是圈禁，似有招降归顺之意，尚卓崇和王志一开始不太相信，后来见少帅真没有追究，以为其惧惮舆论，就慢慢放松了警惕。

　　辛亥年八月十九武昌古城起义时，江浙联军围攻南京，陆森兵败后退守林州后对容家立表忠心，容沐晟为表心意，给陆森补充军力物资。尚卓崇早前和郭元懿勾结，没有了王志的谋算，尚卓崇不甘心被容少帅辖制，暗中联合郭元懿在望城会师，一捣奉平。望州是奉平门户，北门锁钥，而郭元懿要想调兵望城必经林州，郭元懿怎么都没有想到，事前约好的借道，林州陆森忽然开火。早前尚卓崇跑来要物资，容少帅将整个工兵营连人带物拨给了尚卓崇，表面上损失巨大，但是却将自己的人不动声色地驻防在了望州，林州枪声一响，时机成熟，望州所有蛰伏兵力轻松解决掉了尚卓崇的人，郭元懿被枪.杀在了林州，尚卓崇这次意识到了他早就掉进了容沐晟的圈套，临死之际想要见少帅一面，连孟培一声冷哼，“你不配见少帅。”连孟培一个眼神，让人卸了尚卓崇一个胳膊，尚卓崇被折磨了两个时辰才死透。王志听说尚卓崇受了大苦，才恍然惊觉，从那日起，容少帅根本没有想到放了他们，什么旧恩，什么惜才，都是幌子，他只是在等这样一个契机，彻底驻军望州，解决尚卓崇和郭元懿，没想到容沐晟行事如此狠辣，而且能忍一时之辱，王志知道自己如果落到容沐晟手里，只怕比尚卓崇惨烈百倍，在容沐晟的人到来之际，就自己饮.弹自.杀了，连孟培过来看到后，盘查了现场，还是对他的尸体补了几枪，以防万一。

　　齐元辖制北地九省，曹睿应于齐元结盟未果，转投西北，自望州一战后，连孟培亲自布兵镇守奉平门户，这一役使得容沐晟自接手军务统帅三军后，彻底稳住了东北十九省。容沐晟志并不仅仅在东北，门户稳扎后，容沐晟开始向华中地区进驻，之前带军趁机南下，虽然占据了苏、皖系，但是还并未完全掌控，正在此当口，皖系反水，让他驻军一事落空，苏皖水利便利，但是每年汛期时都会有溃堤洪灾，吴江昆山年年都在防汛防旱，耗费人力物力不少，上游一旦开了洪水口子，整个江苏都要遭殃，所以辖制苏、皖系，可以从上游入手。这些老将臣子们七嘴八舌提了好多意见，沐晟一一否掉，不是时间太久就是过于孤注一掷，行军布阵最忌讳这个。这时候不知道不晓得哪个提了一句，“说起上游，那不是离杜统帅最近的地界？让他一个辎重营不就轻松解决？”

　　“杜梁岳不是退兵烽火台？”
　　一人听后，摆手说：“嗳你不知道，他人虽然去了烽火台，但是他的第一、第四步兵团第五师的骑兵连还是驻军在了京津、津浦防线。”
　　“那是，杜梁岳的两个步兵团，一个骑兵连可不是摆设。杜老头子好端端地去烽火台干什么？”
　　“老房子在那里，你还不知道吧，杜家的小姑娘回娘家了。”这些老将领们都是看着杜颖儿长大的，在长辈眼里，哪怕嫁做人妇也还是小姑娘。
　　一人听罢，急吼吼说：“少夫人回去了？怪不得今天杜老没有来参加会议，听说他病了，他就这一个女儿，想必是为了女儿才病倒的。”
　　“是啊，说起杜老这个女儿，我们都是看着长大的，最后嫁给了沐清那小子，只可惜哎——”
　　“提起这个，我倒想到一个趣事，他大哥成亲时，都说了杜家姑娘一开始是要嫁给我们少帅的——”
　　“梁统帅，这话不能乱说——”
　　梁手插在腰带里，横着头说：“怕什么，有情更好，如果少帅今天能娶了杜家女儿，杜梁岳那个老匹夫肯定为少帅拼命，少帅你看着，明天他的兵就能给你辖控上游，到时候别说一个苏皖，整个华东地区于少帅来说都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容沐晟看着下面七嘴八舌的意见，没有说话，只看着手里的雪茄一点点燃尽，他低着头，谁都看不到他眼中晦暗厌烦的情绪。连孟培自是人精，跟在少帅身边几十年，少帅一个皱眉，他就知道少帅心情，走出来说：“各位长辈说笑了，少帅已经成亲了。”
　　正在这时，入画进来送茶水。
　　少帅一个眼神，连孟培知道意思，散了会。

　　—

　　沐晟散会后来到卧室，见郁子衿不在房里，问了下人才知道她去了小厨房。容沐晟还是第一次来小厨房，只见郁子衿一个人守着火，灶上的砂锅咕嘟咕嘟。
　　沐晟过去从后面抱住她，埋在她后颈处低低道：“夫人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哎呀，吓我一跳。”
　　郁子衿被他忽然出现吓到了。
　　“怕什么，这帅府还有第二个人能这样抱着夫人？”
　　“静和在煮什么？”
　　郁子衿有点难为情，像是被忽然抓包，讪讪道：“听后厨那边说今天送来了椰水、椰奶，我让入画去拿了点椰水，想——想给穆清煲汤喝。”
　　容沐晟一听，惊喜道：“是给我的？”
　　郁子衿拿了毛巾，掀开锅盖，“是呀，我看穆清你最近公务缠身，早出晚归，想给你补补身体。椰水炖了鸡肉，里面加了人参、松茸、枸杞、当归、党参、百合……不过我第一次煮，以前都是我妈妈煮给我喝。”
　　沐晟看着满锅的滋补食材，埋在她背后，低笑道：“看来夫人是怕我每晚辛苦，要给我补身体，我一定好好进补，今天晚上不会辜负夫人的一番美意。”
　　郁子衿羞地一跺脚，“哎呀，以后我不做了。”
　　沐晟亲着她的后颈，沙哑呢喃：“嗯，以后不要做了，太累。夫人放心，就算不用进补，为夫每晚也不会让夫人失望。”
　　郁子衿被他撩拨地全身发软，手里的锅盖险些扔下去，“哎呀，不要，正经一点，来尝尝汤味道怎么样？”
　　郁子衿拿了小勺舀了一勺，吹了吹转过来喂到沐晟嘴边。
　　沐晟说：“你先尝尝。”
　　“好嘛。”郁子衿不作他想，喝了一口，“嗯，还不错哎，很清甜——”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沐晟一把拥住，按着下巴亲了上去，他的吻一如他这个人，张扬霸道，一步步攻城略地，将那满口香甜尽数卷来，吻了好久，郁子衿已经全身瘫软，扔了勺子，整个人靠在他身上，沐晟才作罢，砸吧着嘴回味：“汤好喝。”
　　气的郁子衿一声嘤咛。
　　沐晟打横拦腰抱起她往卧室去，郁子衿捶着他胸口惊呼：“做什么，大白天的，锅里的汤还在炖着——”
　　沐晟低下头说：“先办正事，等会再喝汤。”
　　然后喊了一句，“入画，看火。”
　　“哎哎——好的少帅……”
　　入画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
　　郁子衿觉得没脸了，挣扎不脱，整个脸埋在沐晟胸口，被他放在了床上，两个人缠.绵了许久，知道入画站在墙角下，徘徊几次，终于叫了两人吃饭。
　　饭桌上喝汤的时候，郁子衿脸一红，觉得他确实不用再滋补了。

　　吃完了饭，郁子衿出去走走消食，她觉得来到帅府每天被伺候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自己都长胖了。沐晟陪她走了几步，就看见连孟培回来了。

　　容沐晟来到书房，散会后连孟培去了一趟杜家。
　　“你有没有见到杜梁岳，他什么意思？”
　　连孟培踟蹰片刻，说：“杜统帅说，要少帅娶大少奶奶，不用大宴宾客，只需登报一则，他立刻出兵为少帅平定华东。”
　　容沐晟一声冷笑：“他的宝贝女儿是嫁不出去吗？要硬塞到我容家。”
　　连孟培说：“杜统帅说，他只有一个女儿，只要少帅能——”
　　连孟培还没说完，容少帅一个茶杯掷了出去，“他杜梁岳算个什么东西，仗着跟过父亲，倚老卖老，我平生最恨别人威胁。”精巧的珐琅茶盏摔得稀碎，郁子衿刚进去，滚烫的茶水正好泼在脚下，吓了一跳。
　　容沐晟眼神一暗，连忙过去问她：“静和，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烫到哪里？”
　　郁子衿见他一脸担忧，安抚道：“刚才进来，没有烫到，穆清怎么了，发这么大火？”
　　容沐晟扶着郁子衿的手，小心看着她的脸色，见没有异常，随口解释道：“没什么，几个老匹夫又在为了林州布兵一事你争我抢。”
　　“夫人散完步了吗？现在想去哪里?”
　　郁子衿说：“我来是想和穆清说，我想去听戏，上次梅老板给了戏票，今天下午开场。”
　　提起梅毓，沐晟皱眉片刻，问她：“这么想听她的戏？”
　　“人家梅老板赠了票，不好不去呀，穆清要不要一起？”
　　“我下午有军务抽不开身，我让连孟培护送你去。”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我不放心，连孟培——”
　　“好的少帅，我陪夫人去。”

　　连孟培陪着郁子衿去了戏院，梅毓一早便支使了一个打扫丫头守在门口，丫头认得连孟培，一见连孟培就迎了上来，梅毓亲自来接待。
　　听完戏后，连孟培没有接到郁子衿，自此，容家少帅夫人仿佛人间蒸发，容沐晟亲自带兵赶去肃京，寻了两个月无果。那日竟成了梅老板最后一次登台唱戏，人是从梅毓这里丢的，容沐晟圈禁了梅毓，可梅老板始终说此事和她无关。
　　第三个月，容沐晟娶了杜颖儿，没有大宴宾客，只是报上的婚书尤为醒目，杜颖儿施施然搬回了容府，成亲当晚，容沐晟和杜梁岳关门长谈，谁都不知道谈了什么，只是一个月后，杜梁岳辅佐容少帅拿下苏皖，容沐晟乘胜追击，收复华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