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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四十一章 尾声 ...


  •   阳春三月的西子镇可别有一番景致,惊蛰已过,一候桃花,正是满树桃花竞相吐妍的时令,顺着西子河一直走下去就到了桃花湾,花色粉红的千瓣桃红,萼筒紫褐的绛桃,撒金重瓣的垂枝碧桃……花繁烂漫,如云似锦铺成一片花海。
      可这样美的景色也是无人欣赏的,桃花被人们遗忘了,而且一忘就是几十年。早些年是因为战火四起,国难家危致使人们流徙四处,饿殍遍野,这仗里里外外打了好多年,眼下形势,水深火热。
      “先生,先生,这个字该怎么写?”
      一个小女孩约摸三四岁,扎着两个羊角小辫,肉肉的小手里握着根竹管兔毫和一张四分之一的皂纸,奶声奶气地跑过来问先生,桃花与樱花有几分相似,这样落英缤纷的景致,连先生也不免有几分失神。
      “先生,先生,这个字该怎么写?”
      见先生并不言语,小女孩又问了一遍。
      女先生这才忽的回过神来,小女孩一双灵秀明动的大眼触在了她的心头,先生惊的微微一动,她心疼地把那孩子揽到怀中,用手握住小女孩儿拿着毛笔的小手,铺平了纸,笔尖蘸饱了墨汁,一句一句地念着,一笔一笔地教着,“小怜要记着,这个字念【国】,【国家】的【国】。”
      女先生也不过四十来岁,可时光总归无情,在她的眼角留了几道细细的皱纹。先生齐耳短发,鬓角的几缕碎头发用发梳别了过去,一身兰花素布衫虽然有些旧了,但却是清净整洁。女先生叫了一个年纪比小怜稍大一些的男孩来领着小怜到院子里去练字,她缓缓站了起来,眉带愁绪,隔着帘子对院子里的老妇人说道:“要不是宋大哥想办法,哪里有这些毛笔纸墨给孩子们用?王奶奶前些日子里筹的善款,再加上我们的这些金子,也还是不够这么多孩子用。”
      安顿好怜儿,女先生打抽屉里抽出一沓月份牌,月份牌上印了美人,美人分着一条三七头路,顺着头路用火钳烫了几轮规则褶皱出来,面部因为涂了炭精粉,所以那印在画上的人儿像是能走出来似的。美人四周都是一圈推销产品样品图和广告词,女先生对这些却是毫无兴趣,只在月份牌空白处拿笔仔仔细细记着这一日柴米油盐的开销。
      “沈嫂,你把下个月孩子们的所有开销再核算一遍,对了,我们还得再匀出几张床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孩子来。”
      “先生放心,就连这个月又来的五个孩子我都给算上了。”
      “先生,宋先生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得院子里做活的老妇人进来一个男子。
      “子衿。”
      “明初。”
      郁子衿见宋明初来了,就将那一沓账簿似的月份牌给收了起来。
      看着形容憔悴的郁子衿,宋明初心中一揪,“怎么,钱还是不够?”
      郁子衿一听,笑着摇头,“这钱怕是永远没有够用的时候?”
      宋明初不知今天是怎么了,像是有一箩筐话要同子衿说,可现在站在了子衿面前又一句也讲不出来,欲言又止,半晌才慢慢地说:“听沈嫂说你为了筹钱将自己的首饰都给典当了?”
      郁子衿一面整理桌子,一面说:“嗯,这么大的年纪了,那些小女孩子的东西总留着也没用,一些琐碎首饰,虽然是换了些钱,可瞧着也无济于事,现在前方战事吃紧,说不上哪天就再来个孩子,总得备着。”
      郁子衿的话刺在他的心头,两个人都是年华已过,但她在他心里永远是清静秀美的画上美人。宋明初长长叹了口气,郁子衿觉察出他今天不对头,她以为宋明初生病了,便忙地放下手头的活计,将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一试温度。
      宋明初顺势拉住郁子衿的手。
      “到底怎么了?”子衿笑着问。
      “我没事,就是听不惯你这样说自己,好像真到了七老八十似的。”
      郁子衿一笑,“难不成我还能长生不老,永葆青春。”
      看来今天子衿的心情不错,宋明初也跟着笑道:“子衿,你将那弯月玉坠子也卖了?也好,那串钻石坠子怎么都能撑些时日。”宋明初虽是这样说的,可手中力道却并未减轻,郁子衿嫌戴在手腕上的镯子碍事,就将它藏在袖口里,如今被宋明初这么捏着,翠凉的玉镯子硌得肉生疼。
      宋明初鬓角生出了两三根白发,并不妨碍他英姿俊秀的气质。
      郁子衿只忍住手腕上的疼,道了谢。
      两个人离得近,她的气息扑在他的面上,宋明初才清醒,当即松开了手,心中隐隐作痛,他还想说什么,还是要她嫁给他?算了吧,两个人都到了这个岁数,他怎敢再奢求。况且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早就了然于胸了,何必再问。

      又交代了几句无关要紧的话后宋民初就离开了。
      郁子衿一个人怔怔地坐着,她明白他未说完的话,这么些年了她怎么能不明白呢。也不知什么时候院子里做活的沈嫂又进来了,沈嫂年纪大了,臃肿的身体配上她那絮絮叨叨的碎语,反叫人觉得亲切。
      “先生,宋先生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够苦的了。”
      郁子衿也只依旧怔怔地听着。
      “子衿,说句心里话,这些年来,您头些年为了这些孩子们四处奔波筹款,现在又为了教这些孩子读书识字,到处变卖您自己的身家细软,唉,您说您这是图个什么呢?”沈嫂很少直呼子衿的名字,每次沈嫂这样叫,子衿总会感到暖意。
      郁子衿看着沈嫂那双苍老的手说道:“宋大哥是好人,我只希望他能幸福。这些孩子无家可归,我既然收留了他们就要好好教育他们,让他们识字明理,做一个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
      子衿顿了顿又说道:“只是沈嫂,你跟了我这么些年,让你受苦了。”
      沈嫂本就年老,听了郁子衿这样说,不禁泪流满面,“少奶奶这是哪里的话,蒙少奶奶不嫌弃我这把老骨头,到现在还留着我,不论少奶奶去哪儿,做什么,沈嫂都愿意跟着少奶奶陪着少奶奶。”
      少奶奶,许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称谓了,有些陌生。
      郁子衿不由脱了沈嫂的手,走到了窗格前,呆呆地立着。
      沈嫂也是一时情至才失了口,见子衿并不没有责怪,她也只能再拿起方才手里放下的活计坐在桌子前继续赶工。
      这座院子是桃花湾最大的一座四合院,郁子衿四处筹钱将其租赁用作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生活和读书的地方,院子里孩子们念书声,嬉戏声传了过来,子衿觉得那像是一阵梵音,有些悠远却又如此醍醐灌顶。院子里的桃花开的正繁,郁子衿倚在那冰裂纹格心木窗上,拿过了窗格上的雪花膏,将雪花膏抹了少许在手腕上,借着那点儿油滑,慢慢褪下了手腕上的翡翠玉镯子,她把翡翠镯子捏在手心里,凉凉的汗渍将那镯子一点一点润冷。郁子衿从口袋里掏出一方蓝花布手绢,将褪下来的手镯精心包好,没了身体的温度,那翡翠镯子霎时间也没了生气,没了青碧色的光晕,仿佛真成了一圈冷艳不可方物的连城宝饰。
      沈嫂一抬头正巧看见子衿将那翡翠镯子褪了下来,她可吓坏了。她跟了子衿这么多年,对子衿也有几分了解。子衿出生富贵人家,自然是把金银钱财当做身外之物,从不怜惜。可到了后来,这些年为了这些孩子们的生计读书,她不得不百般变弄钱财,把自己的身家细软能卖的卖,能当的当,沈嫂从来没见过子衿将那翡翠镯子褪下来过,别人不知道这个镯子,可她——难不成,少奶奶要把玉镯子给卖了?
      沈嫂一身冷汗,她倏地过去跪在了子衿面前,哭着道:“少奶奶,少奶奶,这个镯子可不能卖,您知道,这个镯子是少帅留给您唯一的东西了。”沈嫂已是年过花甲,这个情形下连句话都难说全。
      沈嫂忽然跪在了自己面前,郁子衿明显被沈嫂这一举动给吓着了,她还没弄清楚状况就听见了沈嫂哭诉着的那些话。原来沈嫂以为自己要卖了这镯子筹钱。
      “沈嫂,你赶紧起来,叫别人看见了这像什么话。“
      “我不起来,我不起来,要是少奶奶要卖了这镯子,我就跪死在这里。”
      郁子衿看着跪着哭泣的沈嫂真是哭笑不得,再看她这么跪着,真是折自己的寿。“我怎么会卖了这镯子呢?我不过是想把它收起来。”
      “少奶奶您真的不会去卖这镯子?”
      “我的好沈嫂,你就快点起来吧,你放心,我就是饿死,也决不会去变卖这翡翠镯子的。”听了郁子衿这样说沈嫂这才抹着眼泪起来,她知道,子衿从来不是说一不二的。郁子衿也没办法,看着沈嫂将信将疑,她只能对其劝说一番。
      她知道,他从来都是给她这天底下最好的,最珍贵的。
      桃花湾的桃花开的可真好,纵收香藏镜,旧年新到时,人面桃花可在否?
      所有的过往,都是一张张泛黄的信笺,而他们的故事,就如那信笺上的鸳鸯小字,虽然上了年月,却还是清晰可见。以前读这样的故事,总觉得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久远的人,久远的事。殊不知,一些人,一些事,它们只是转换了时空以另一种方式在上演罢了。

      “妈妈——”
      小女孩打断了她的思绪,郁子衿回头。

      锦瑟经年,到底还是辜负了。
      这才明白,我们之间终究无法逾越的,只是身后的那段旧日时光,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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