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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送神难 ...

  •   无力地蹲下、身,就要哭出来。
      不经意地一瞥,自门下面的缝里看到鸦青色的袍角和一双做工精致的靴子,皂色靴底,白色靴面,侧边还绣着银色的莲花。
      啊,原来他还在。
      失去的力气骤然回来,一把拉开门,那人撑不住劲,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伸手探向他的鼻端,气息微弱,短促,不带半丝温度。
      心一横,顾不得男女之防,解开他的外衣。里面是白色的中衣,胸口晕染了一大片浓浓淡淡的血痕,也不知到底流了多少血。正要解开,发现布料已与伤口黏在一起。咬着牙,用力撕开,更多的血涌了出来。
      应该极痛,那人却一动不动,仍是昏迷着。
      厨房的锅里尚有拔鸡毛用剩的开水,如今早凉了。舀了半盆,绞了棉布帕子,一点点将他身上的污血清理干净。
      寸许长的伤口露了出来,窄却极深,两侧的皮肉向外翻着,仍慢慢渗着血。
      我其实算胆大的女子,此时也不敢再看,闭着眼,将金创药洒了上去,小心地包扎好。

      替他掩上衣衫时,发现他的荷包落在地上,是石青色锦缎的,上面用金线绣着莲花,很是雅致。
      荷包有些沉手,想必装了不少银子。
      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来,他生死未卜,不如趁机找找解药。
      他的胸口只放了一条丝帕,被血染红了。袖袋里倒是有个硬梆梆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只精巧的瓷瓶,瓷瓶上画着面容秀美的仕女。摇一摇,里面沙沙作响,似有东西。
      小心地拔开瓶塞,倒出来两颗,是浅绿色的小丸子。闻着味道,倒像是我服下的药丸。难不成这一瓶全是毒药,他根本没有解药?
      可哪里有人会随身带这么多毒药?
      或者,他给我服用的,并非毒药?
      心里有丝侥幸,却不敢十分肯定。
      将他的东西放回原处,带上门走了出去。

      已是薄暮时分,夕阳映得天边的云彩绚烂无比。将树下的绣花架子搬回家,到厨房生了火炖鸡,趁着炖鸡的工夫将那人鸦青色的直缀洗了。待天色完全暗下来,展开晾在院中的竹竿上。
      这时才发现,墙边放着一只竹篓,里面盛着三根黄瓜,两条茄子,还有一把嫩豆角。
      不知是谁送来的,会不会是送东西的人将大门打开了?
      这样一想,心安了许多。
      赶紧到厅里挂着的观音像前虔诚地上了三炷香,祈求菩萨保佑他快点醒来,给我解药,然后赶紧离开,从此再不相见。
      观音手拈莲花,法相庄严,眼里满是慈悲。

      重又回到卧室,点了灯烛,翻箱倒柜地收拾行囊。。
      那人仍躺在地上,并未移动过,连姿势都没变过。昏黄的烛光映在那人脸上,看着不若方才那样苍白。
      我的东西极少,只三五件旧衣,和爹娘留下的一些小物件。家里值钱的东西也不多,爹屋里的一架子书,还有一把琴。
      书自然没法带,琴是爹为蕙姨买的,务必要带上。
      正忙碌着,无意中对上一双深沉的眸子,吓了我一跳,手中的衣服差点落在他身上。
      “你醒了。”我大喜过望。
      他迷茫地看着我。
      弯腰扶他起身,尴尬地解释,“你摔倒了,我扶不动,只能……”
      他仿佛记起了什么,低低道:“你出门时,有人进来过。”所以,他才匆忙躲到门后去了。
      待他坐好,我赔着小心,道:“刚才替你敷了伤药,血应该止住了……你能给我解药吗?”
      他愣了一下,才道:“那是润喉的丸药,没毒。”
      果然!我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想要笑,却觉得不该笑,应该是生气才对。
      他凝神看着我,“情势紧急,不得已才欺骗你。”
      这下怒气才真正上来,“你随口那么一说,却害得我……镇上那么多户,你怎么不到别家去?”
      早知道毒药是假的,就应该让捕快将他抓了去,也免得带给我这么多麻烦。
      被吴勉要挟,要背井离乡……

      气归气,心里却明白,得让他尽快好起来,他才能早点离开。
      冷着脸,去厨房端饭菜。
      饭菜甚是简单,一碟蒸茄子,一碟拌鸡丝,一碗小米粥,还有一碗浓稠的鸡汤。
      他一勺接一勺地喝汤,看样子是饿得狠了,可动作却优雅从容,丝毫不见狼吞虎咽的急迫。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教养严谨的大家庭。
      茄子是蒸好用调料拌的,极是清淡。他很喜欢,几乎吃光了整碟,鸡丝却一口未动。
      我有些不解。
      他低声解释,“天天吃,腻了。”
      我呆站着,说不出话。以前我不守孝,爹也只过年时才舍得杀只鸡,而这一年来,我还不曾闻过鸡肉味,他竟然……吃腻了。
      许是看出我脸色不好,他勉为其难地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神情有些古怪,又有些惊讶,连着夹了好几筷子。
      我忍不住微笑。我的厨艺是极好的,不是我自夸,爹跟蕙姨都说过,我做的菜,比镇上最有名的醉仙楼还要好吃。

      用罢饭,他很郑重地取出一枚玉指环,“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日后若有……”
      “日后能不能见到还两说。若你真想谢我,就给我些银子。”那指环碧绿晶莹,应该是极好的玉。可玉当不得银子花,送到当铺又可惜了。我宁可要点实惠的银子。
      他讶异地看着我,想必没见过我这种堂而皇之要银子的人。
      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想开口,可是……顾不得面子,支吾道:“五十两就行。”他的荷包那么沉,里面该不止这些吧?
      而且他看起来身份高贵,我救他一命要五十两银子并不过分。

      恰此时,院外响起敲门声。
      已二更时分,会是谁?
      心里一紧,不由地望向他。
      他低低道:“莫怕,开门。”声音虽轻,可有种让人镇定的力量。
      点点头,起身来到院子里,稳了稳情绪,扬声问:“谁?”
      “是我,顾远。阿浅,开门。”
      呵,竟然是顾远。急急开了门,将他让进来。
      顾远捧着一只花盆,憨憨地解释,“下午我来过一次,带了些菜,你不在。可巧遇到了吴勉,便一同去吃了些酒,拖到现在才来……这还是上次那户人家不要了的花。”
      原来是他来过。
      笑着接过花盆看了看,月色浅淡,认不出是什么花。不过,他大老远从京城带来,该是惜福镇不常见的吧。
      又想起他说的话,故作随意地问:“你说的吴勉就是张大娘的侄子?”
      顾远笑答:“对,就是他。我们好久没见了,不想竟在门口看到他。”
      我心里暗自犯嘀咕,他不会在监视我吧?想起他含义莫测的笑,顿觉背后生风,寒意透心。

      扯过一只马扎请顾远坐下,低声问:“二哥,你能不能帮我办张路引出来?”
      顾远惊讶道:“你要出门?”
      “嗯,我想去盛京,那里容易找事做。”我并不打算告诉他真相。
      顾远犹豫着开口,“若你愿意,我可以照顾你……盛京太大,你又从没出过门,我放心不下。”
      有意地回避了他的前半句,只道:“我不怕,阿兰不也在京城?”顾兰是顾家老三,亦是我的好友。
      他没再坚持,问:“何时动身?”
      “最好明天就能拿到路引。”
      “那么急?”
      我点点头,恳求他:“二哥,此事只你知道就行,千万别告诉别人。”
      他连声答应,“好,放心。”

      顾远走后,我才发现,院中竟然还晾着那件鸦青色直缀,夜风扬起薄薄的衣料,飘来淡淡的血腥味。
      半夜三更,家中晾着男人衣物。
      也不晓得顾远注意到没有。
      不过顾远忠厚秉直,想必见到了也不会作他想,更不会如吴勉般要挟我。
      抬步上前摸了摸,总归是夏日,直缀已经干了。收了衣服往屋里走,不留神竟被门槛绊了一下,直直往前摔去。
      黑暗里,一双有力的手揽在我的腰间。
      我低呼一声,只听那人道:“你没事吧?”
      站稳身子,小声嘟哝:“怎的熄了灯烛?”
      他似是不耐地解释,“窗户上会有影子。”
      啊,如此浅显的事情,我竟要问过才明白。在他眼里,我应该是极傻的吧。
      果然,他讥诮道:“看着像是个聪明样儿,怎么尽干些没脑子的事…… 鸡还没断气,院子里的血都干成褐色了,岂不是掩耳盗铃!”
      脸上火辣辣地热,不知道红成了什么样子,幸好屋里没点灯,否则更被人嗤笑了。借着黑暗的遮掩,我强自辩驳,“当时情势紧急才出此下策。你若有好法子,也不必用毒药骗我替你掩饰了。”
      他“哼”了一下,却没出口反驳。
      我却想起他胸口的伤,急急地问:“刚才,没有撞到你吧?”
      他低声答:“没。”
      就感觉腰间一松,是他松了手。想到方才被他揽着,又醒悟到适才问话的情急,脸越发烫起来。

      “嗒嗒”两声,屋里骤然亮了,原来他打着火折子,燃了灯烛。
      猛然意识到他仍站在我的身前,相距不过半步,黑亮的眸子凝在我的脸上,温热的气息浅浅淡淡地扑面而来。
      我还是第一次这样近地看一个男子,也是第一次在一个男子的眸中瞧见自己。
      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垂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他的身量比爹长,爹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短了许多。是以,他精致的白色靴子完全露了出来,微微翘起的靴尖,绣着银色莲花的靴面——处处彰显着他的尊贵。
      雀跃的心无端地沉了下来。

      走到桌前,就着烛光,看了看手里的直缀。胸口处有道裂缝,其余地方没破,就是血染过的地方洗不干净,留下了斑斑污痕。
      想了想,取过丝线,仿着他靴子上的花样,在裂缝处绣了一朵莲花,血污的地方或绣上水草,或绣上莲叶,看着倒也雅致。
      收好针线,习惯性地转了转微酸的脖颈,眼角扫过那人。他正盘腿坐在床边打坐,神情极为专注。
      不禁有些愣神,他生得其实非常好看,眉毛浓且黑,鼻子挺而直,脸型瘦削,线条刚硬,有种令人无法忽视的英气。
      他冷不防抬起头,犀利的眼神直扫过来。
      我躲闪不及,索性大大方方地迎上他的目光,“看样子你的伤已大好了,你的衣衫也补了,你是不是该走了?”
      他淡淡地说:“明日我与你一同走。”
      “你……”我愕然。
      他面色平静,“你要银子不是想去盛京?”
      是听到我与顾远的谈话了吧?
      可,我们在院中,他在屋内,而且我们谈话的声音很低,他如何会听到?
      他微微皱眉,又道:“你若不想离开这里,那个小捕快,我替你解决。”
      解决?不会是杀了吴勉吧?杀人是死罪!我连忙开口,“不必了,与他没什么关系。我原本就要去盛京,只是另外约了人,不方便跟你一起。”
      他是官府要犯,收留他已触犯刑律,我怎敢带着他上路,况且也许会牵连蕙姨。
      他唇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不想跟我同行。”
      我口是心非地解释,“其实带着你也无妨,但我不是明天走,怕耽误你的大事。”
      他挑眉,“我没事,多待一天无妨。”
      我无奈地看着他,心里默念:多待一天,多待一天,你是没事,可我要担多大的风险。
      还真应了那句俗话,请神容易送神难。

      远远地传来更夫打梆的声音,已是三更了。
      我去厨房烧了些温水,端进爹的房间,回来对他说:“隔壁是我爹的房间,我备了温水,你自己擦洗一下,顺便将药换了。”
      他似乎现在才意识到所在之处是我的闺房,目光投向床上斑驳的血痕,一句话也没说,走了出去。
      换下血污的床单,趁着夜色赶紧洗了晾在院子里。又吹熄灯烛,打水擦了擦身子。
      这一日果真惊吓过度,头甫挨上枕头,困意就汹涌而至。睡得还算踏实,就是枕畔总有隐隐的血腥味萦绕不散,夹杂着浅浅淡淡的香气,说不出什么香味,很特别。

      早上是被聒噪的蝉声吵醒的。
      隔着窗子看到那人已换上他的鸦青色直缀,站在花圃前,神情晦涩不明。
      晨阳柔柔地落在他乌黑的发上,整个人如同笼上了一层金光,贵气逼人,令人不敢直视。
      他恢复得倒是快,才一夜功夫,就神清气爽地像是换了一个人,再无昨晚那种奄奄一息之态。
      不由地微微一笑,快手快脚地洗漱完,准备出去抱些柴禾。
      才出门,那人脑后似是生了眼睛,低低问:“你如何识得沈相?”
      我大惊,愣在院子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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