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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端祸 ...

  •   康正二十二年,惜福镇。
      放下手里的绣花针,仰头扭了扭脖子。绣花绣久了,颈项酸痛得厉害。
      这幅国色天香牡丹图绣了半个多月,再添两只闻香的蝴蝶就能完工。明日送到绣铺,可以领到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足够我生活一月有余。
      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花圃前修剪花草,顺便休息发涩的眼睛。
      我喜欢花,不管是绣花还是养花。所以爹特地在院子里用青砖沏了个小小的花圃,种了些说不上名堂的花,当然它们也都不名贵,只除了一株墨兰。

      墨兰是隔壁顾家老二顾远从京城带回来的。
      顾远在杂货铺里当学徒,偶尔会跟着掌柜去京城。那次他看到有户人家扔了许多蔫败的花草,就上前讨了,其中就有这盆墨兰。
      从京城到惜福镇,驾马车差不多要两天。顾远赶车急奔,终于在花没有完全枯萎之前赶了回来。
      那些花草都活了。
      爹说,我有一双巧手,能起死回生。
      是真的,再难养的花,我也养得活。不但活,而且生机勃勃。
      可惜,我的手只能医活花木,却医不活爹。
      去年槐花飘雪时,爹死了。
      我的生命失了颜色。

      冬去春来,如今又值夏日,蔷薇花开得正盛,团团簇簇,争奇斗艳。
      拿着剪刀,细心地剪掉枯萎的叶子和已经开败的花朵。乡间带着甜味的风柔柔地吹过来,舒服又惬意。
      清淡的花香里,隐着丝丝腥味。
      脑后似有风声。
      本能地转身,手中的剪刀直刺出去。
      手腕被紧紧地攥住,剪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几乎同时,一只冰凉的手压在我的喉咙处。
      面前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面容刚毅,眼眸深沉,薄唇紧抿着,浑身上下透着防备与谨慎。
      隐隐还有一丝杀意。
      心里一慌,眸光移下去。
      那人鸦青色直缀的胸口处染了一大片血,四周的已然变成暗红,中间仍不断有鲜血涌出来。

      几乎同时,大街上响起凌乱的脚步声,然后是急促的拍门声。有人大嚷:“快开门,快开门。”
      邻居顾婶惊慌的声音传来,“官爷,怎么回事?”
      “有没有可疑的男人跑进来?”
      “没有,没有,我一直在家,没看见什么人。”
      “嗖!”
      接着孩子的哭声响起,混杂着隐约的翻箱倒柜声。

      显然,那些人是在找眼前这个男人。
      莫名地,我的身子开始发软,双脚颤抖得几乎站不住。
      “我进屋躲一下,不许说出去。”他的气息有些不顺,却很镇定。双眸直盯着我的眼。
      迫于那股逼人的气势,我只好点点头。
      他却不放心,压在喉咙处的手突然移到我的下颌,猛地一捏,一粒药丸塞进我的嘴里,“是毒药,若不想死,就长点脑子。”
      眼前身形一闪,那人已没了踪影。

      门外杂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啪啪啪”,有人使劲拍门。
      慌乱地看着院子当中的一摊污血,情急之下,抓起地上的剪刀,窜到鸡笼前,捞出一只鸡,猛地剪向鸡脖子。
      “开门,开门。”拍门换成了砸门,若再不开似乎就要撞门了。
      我急忙跑过去,刚拉开门闩,一群人洪水般卷了进来,险些将我撞倒。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为首的捕头凶巴巴地问。
      未及回答,地上犹未断气的鸡,伸展着双翅,朝我扑来。
      我尖叫着跑开。
      鸡落在地上,不停挣扎,血溅上捕头的裤腿。捕头骂骂咧咧地补了一刀。
      鸡终于消停了。

      捕头看我一眼,语气不善,“你家大人呢?”
      “张哥,她爹去年春天死了,只剩她一个。”一名捕快插嘴。
      那个捕快,我认识。是前街张大娘的弟弟的儿子,叫吴勉。
      不知为何,听到他的话,眼泪忽地涌出来,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吴勉走到我面前,和气地问:“别怕,我问你,刚才有没有个穿蓝衣服的男人跑进来?”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摇了摇头。那人的衣服是鸦青色……我并不算是撒谎。
      捕头在院中转了两圈,停下来,机警地四下打量。
      我垂着头,视线却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无意中看到他脚前的血迹,心一沉,浑身冰凉。自己竟然如此愚蠢,这下可是弄巧成拙,欲盖弥彰了。

      “进屋看看。”捕头一挥手,便有两人冲了进去,其中便有吴勉。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脑子飞速地转着,寻找为自己解脱的说辞。
      很快,那两人便出来。吴勉笑着说:“这家一穷二白,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去下一家吧,这小姑娘都吓哭了。”
      捕头不耐地摆摆手,“走,走。”
      一群人潮水般退去。
      吴勉留着最后,朝我微微一笑,眼里有种奇怪的东西。
      我才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不会是一个麻烦尚未解决,又惹上了另一个麻烦吧?

      顾不得收拾脏乱的院子,三步两步回到屋内。
      那人并未躲藏,大大方方地盘腿坐在床上,双目微合,似是在打坐运功。
      我急急地说:“他们走了,你给我解药。”
      他仿似没听见,过了片刻,缓缓睁开眼睛,“帮我买件长袍,黑色的。”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
      我站着不动。
      他自荷包里取出一个银元宝放在床边。
      是十两的银锭子。对我而言,极大的一笔。
      我犹豫一下,取过银子,到爹的房间找出两身衣服。

      他皱紧眉头,“死人穿过的。” 想必听到了方才院中的对话。
      我愣住,他口中的死人不是别人,那是我爹,是我唯一的亲人。
      将衣服扔至他面前,没好气地说:“不穿拉倒。反正我不会去买男子衣服。”“男子”两个字咬的很重。
      我一个女孩子,家中并无父兄,去买男人衣衫,岂不令人生疑。
      他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不再勉强我,伸手去解身上的扣子。
      我趁机走了出去。

      这才发现,倒在地上的是只芦花母鸡。有些可惜,正是生蛋的时候,每天一只蛋,十天就可换一包五彩丝线。
      去井旁摇了一桶水上来,把院中的血迹冲洗干净。又抱了柴,生火烧水,想早点把鸡毛拔了炖上,免得放坏了。
      水刚烧开,听到有人叫门。
      是去而复归的吴勉。
      吴勉笑嘻嘻地坐在玉兰树下的石凳上,“阿浅,这种粗活我来就行,别弄糙你的手。”伸手夺我抓着的母鸡。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手触到我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我急忙抽身,进屋舀热水。
      吴勉一边利索地拔鸡毛,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去年,我曾托人向你爹提亲,你爹说你年纪尚小。今年你该十四了吧。”
      爹跟我说过此事,之所以拒绝他,一来因为他眼神游离非可靠之人,二来则是我们并不在惜福镇久住,早晚要离开这里。
      我低下头,“我还有三年孝要守,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吴勉“嘿嘿”一笑,“那人是沈相要的人,让他赶紧离开,省得连累你。”
      我装糊涂,“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吴勉盯着我不说话,只笑。
      我明白,他定然看出来了。
      “你放心,我不会对别人说。”吴勉手中动作略缓,“我不着急成亲,先定下来就好。”
      那眼神就像是猫看着口边的老鼠,有调笑,有玩弄,有欲擒故纵,有志在必得,令人极不舒服。
      我不答。
      他又笑,“窝藏罪犯要吃牢饭。”
      竟以此来要挟我。
      咬唇反驳道:“捕头带人搜查过了,我并没有窝藏罪犯。你这是栽赃陷害。”
      “是不是栽赃,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吴勉放下手里的鸡,起身往屋里走。
      眼看着就要踏进门槛,我无奈地开口,“婚姻大事关系一生,你容我考虑一下。”
      “行,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他痛快地答应,“阿浅,我等你的好消息。”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离开。

      我颓然坐在地上,心里混乱得就像满地纷繁的鸡毛。
      惜福镇是不能待了。只是,要离开,谈何容易。
      至少先得把眼前这尊瘟神送走。
      想到此,又回到屋内。
      那人斜靠着被子,双眼微闭,似是睡着了。他身上已换了爹的黑衣,衬着脸色愈加苍白。
      很显然,一时半会他走不了。
      思量片刻,轻轻打开衣柜,找了身衣服,去爹屋里换上。
      大夫自然是不能请的,不如,去找蕙姨,正好也有事问她。

      蕙姨是杏花楼的名妓,相貌平平却弹得一手好琴,所以她才有资本与老鸨叫板,只卖艺不卖身。
      只除了爹——她是爹的女人。
      我从没进过杏花楼,爹也是。
      每次都是蕙姨去我家。
      站在杏花楼门口,尴尬得要死。好在,因是白天,杏花楼还算清静,并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四处揽客,只两个彪形大汉守在门口。
      犹豫了好久才硬着头皮上前请他们通报。

      不多时,身着粉色纱衣的蕙姨袅袅娜娜地出现在门口,见是我,吃了一惊,“怎么到这里来?”
      大汉犀利的眼神扫过来。
      蕙姨抿嘴一笑,风情万种地抛了个媚眼过去。大汉咧嘴一笑,不再理会。
      我压低声音,“能不能给我点金创药?”
      妓院里常有人争风吃醋滋事打架,必定有伤药。
      蕙姨什么都没问,很快取了一包出来,急急催促我,“快走,这里可不是你待的地方。”
      拉着她的手,小声问:“蕙姨,我想替你赎身,要多少银子?”
      蕙姨满脸诧异,“发生了什么事?”
      我简短地说:“我想去盛京,你愿不愿跟我走?”
      蕙姨沉思一下,道:“我有银子,赎身的事不用你管。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明天晚上行吗?”
      蕙姨微皱了眉头,“晚上杏花楼人太多,不方便。后天一早吧,我在你爹坟前等你。”
      我点点头,“好”。
      才走两步,发现不对劲。蕙姨是要赎身的,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离开,为何说晚上不方便?
      莫非她要私逃?
      不赎身就没有户籍,若被抓住下场会很惨。
      急急地回头,蕙姨的身影早已不见了。

      街头突然传来吆喝声,一队捕快小跑着经过,领头的赫然就是晌午搜人的张哥。他挥着手,不耐烦地喊:“脚底下都麻利点,别让那小子再跑了。”
      那人被发现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顾不上蕙姨的事,匆匆往家里赶。
      大门洞开,显然刚才有人来过。
      急奔回屋内,床上血渍斑斑,那人却不在。
      他走了还是被抓了?
      不管怎样,他不见了,我没有解药,只能死。
      木木地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双手抖得不行,金创药“砰然”落地,散了满地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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