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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六太篇,关于一些有的和没有的 ...

  •   关弓城的冬天,时而淫雨绵绵,偶尔雾雪一片,却总是没有一点阳光的颜色。
      这个冬季,阳子没有离开金波宫。
      这个冬季,尚隆第一次按时出现在朝议上。
      这个冬季,似乎很漫长,就连高耸入云的玄瑛宫也感受到了阴湿的寒冷。
      云海上空,天高气爽;云海下面,乌云层层。
      坐在俐角的背上,身后是一片青灰色的玄瑛宫,点点常春的绿意隐约在薄薄的晨雾中,似有若无的摆动着。今年的冬天,没有鸟儿愿意飞出玄瑛宫来。
      目标是在云海那一端的金波宫。
      事件是把包裹在精美礼盒中的新年礼物送到景王的手中。
      送信人,是坐在俐角背上一手抓着礼盒丝带,一手捂着嘴打哈欠的六太。
      送礼的人……是尚隆。

      那年夏天,储藏在玄瑛宫地窖里五十年的美酒被尚隆挖了出来。
      那个夏夜,关弓城外的护城河畔,芒花和萤火虫一起飞舞。
      看着他们在月光下把酒言欢,没有太多的动作语言,尚隆默默地关注着阳子,六太在墙脚的阴影里,默默的关注着他们。
      然后天亮,然后道别,然后各奔东西,再然后,是一个漫长的冬天开始。
      每次冬来的时候,尚隆总喜欢到关弓城的秦楼楚馆中,靠着壁炉,用炉火温暖自己的皮肤,然后再用辛辣的烈酒温暖自己的肠胃。
      那天,他从地窖里刨出那坛陈了五十年的姜花酒时,六太其实想对他说那种烈酒,适合在冬天的时候用来暖胃。然而当他看到阳子抚摸着酒坛外粗糙的花纹爱不释手时,忍住了。
      其实,自己从来没有喝过酒,也从来不懂酒。靠在朱漆的廊柱下,六太想道。
      那一夜,两位只手可以遮天的君王,坐在关弓城外的护城河畔把酒狂欢。
      那一夜,两双执掌着两个国家的手在芒花丛中,随着飞舞的流荧明灭。
      那一夜,六太站在城墙的阴影里,对着随风飘落在他身上的白色花絮微笑。

      时间,已经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六百年。
      朱衡对他说,作为台甫,你总是过于活跃了些。成笙偶尔也笑他肯定是因为太活跃了,天帝才罚他永远长不大。
      永远长不大的麒麟是可悲的,至少,如果他有景麒那般大小的外貌,或者就可以像采麟一样把自己的悲伤放在脸上,变成言语与他人一起分享。
      然而,自己永远只是一个小孩子的模样。
      小孩子可以把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可以哭可以笑,就像泰麒那般,所有汹涌而来的感情,总是短暂的,转瞬即逝,雨过天晴。
      然而,随着时间沉淀下来的包袱却越来越重,慢慢的,包裹在里面的物质在时间的混合下,释放出最无奈的悲哀,一点一点地啃噬着自己的心。
      常世最年长的麒麟,却有着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孩子的模样。纵使心智早已完全成熟,却不许流露出成人才可以的悲伤。
      那一年,尚隆对自己说,帝王之路,是一条漫长的不归路。
      那一年,他想起了战火纷飞的那个傍晚,瘦弱的父亲背着幼小孱弱的自己,拖着木及,一步一步走进昏黄的森林。
      “……我不会回去……”,是因为早已清楚,永远都不可能回去了。

      俐角的飞驰的四蹄碾碎了云海上空忽悠着的点点光线,深蓝色的海水里透着不甚明了的晦暗,下面的城镇已经是乌云押阵,风雨欲摧。
      六太突然想起,六百年前,自己和照顾自己的蓬山仙女,偷偷地瞒着玉叶夫人来看自己的国家时,也是一个漫长的寒冷的冬天,这是他回到常世后看到的第一个冬天,坐在俐角的背上,朝着很远处高耸入云的黑色的关弓山进发,朦胧在海水升腾起的雾气中,金碧辉煌的玄瑛宫在漫长的时间和云海海雾的消磨下,显得苍白而无力。
      而今的玄瑛宫,在尚隆的命令下,外墙的金贴彩绘、雕梁白玉,都已经化作五百九十年前关弓城中难民的衣食,裸露出灰暗的墙砖,在五百九十年的时间里,静静地听着时间在云海中流逝的声音。
      很多时候,六太总喜欢趴在玄瑛宫朝海的阳台上,无聊的啃着一只又一只桃子,看着忽明忽暗的海水。如果说阳子喜欢云海,是因为云海咸咸的海水的味道,依稀就是包围着蓬莱的海水的味道。那么,如此好动的自己,又是怎么会喜欢对着云海发呆。六太说不上来,但却清楚的记得,在六百年前的那场烧毁了整个世界的大火中,一位佝偻的老父背着一个快乐的啃着一只青涩的桃子的四岁小孩,一步一步走进昏暗的森林……
      那是六太第一次吃到野菜残汤以外的东西,一只刚从枯死的树枝上掉下来的、还没来得及成熟的果子。

      在蓬芦宫的花园里,有几株苍翠的桃树,每年总是固定时间吐苞、开花、长叶、结果,而每一只成熟的桃,也都是白里透红,果香四溢,南面的涟,经常会向蓬山进贡上好的鲜果,而六太却总觉得,那些在漫长的阳光下长大的果实里,独独缺少了桃的味道。
      那一夜,轻轻拈起粘在身上的白色花絮,犹如片片鹅毛飞雪,捧在手中,却久久不曾化开。
      俐角依旧踩踏着云海涌起的波浪,越过屏障般的界山,在暮霞中透着金红色光芒的金波宫遥遥在望。
      如果说尚隆用六百年的时间,来默默地关爱着同为胎果的阳子,那么,自己就是用了六百年的时间,默默的注视着那两人一步一步的,在帝王之路上走下去,没有回头,也没有明确的终点。

      俐角轻轻的在金波宫的禁门前降落,六太冥想结束。
      打开朱漆的禁门,金波宫的正殿在夕阳的辉映下,耀眼得无法挣开双眼。
      趴在金波宫面向云海的围栏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阳子微笑景麒皱眉,相互说着各自不能离开的理由。
      然后,在日落的刹那,依照尚隆的约定,扯下裹在金色锦盒上的红色缎带。
      轻轻地揭开盒盖,然后,星星点点金红色的微光在暮霭中散开,消失在一丛翠绿的波浪中,只剩下扑腾在空气中的白色花絮顺着风的轨迹缓缓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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