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Swear》石缄

5、5

　　1月5日，公司年会前一天，我毫无预警地生病了，发烧带着剧烈的胃痛。自己充当蒙古大夫，咽下一堆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药片，却迟迟不见药效。我打电话请过假后缩进被子里，冷得发抖。虽然一居室不大，但薄薄一片暖气还是不能让屋子里热乎起来。自己之前没生病时每天都小心翼翼，回家了也穿得很保暖，生病后只觉得整个人被扔在冰窖里。早知道，应该让房东来修好空调，我像筛糠一样浑身到牙关都颤抖心里悔恨不已。

　　到了中午，仍然烧得头晕脑胀，胃更是绞着疼。不该空腹吃药啊，应该找东西先垫一下就好了，我发现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塌糊涂。努力回想冰箱里还有什么可以裹腹的东西却是一片空白——哦，好像还有一个馒头。我把毛毯在身上裹紧，蹒跚着蹭到昏暗的客厅，打开冰箱取出那个冰冷的馒头。已经冻成硬邦邦的石头一块，冰冷从指尖迅速传到酸麻虚热的四肢，引起更大的颤栗。如果不是很饿，我真想马上把它扔掉。

　　刚打算把那个冰块扔进微波炉里热一热，听到一阵急促的砸门声。好像检修煤气是星期日的事，今天才星期五吧？我带着困惑，打开门，一阵冰冷潮湿的风促不及防地扑到身上，我剧烈地咳嗽起来，看见门外那双黑色的皮鞋。

　　[你在家里搞什么！] 一声暴喝让本来就虚弱的自己打了个更大的冷颤。他？我抬头对上他燃着愤怒的眼睛，眉头拧成结，白净的脸看起来很黑。

　　我突然觉得很丢人。一个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的女人，身上围着灰毛毯，两个手指可怜兮兮捏着冰箱里唯一的一个冰冷馒头，还像个痨病患者一样剧烈咳嗽着。

　　[你……咳咳……怎么那么闲……咳咳……赶紧回公司……咳咳……上班吧。] 我第一反应就是想把门一关，把他直接赶走，自己这副尊容真是有碍观瞻，污染空气，影响市容。

　　要关上的门被一只手死命拉住，外面的人整个挤了进来，带进一阵寒气后门关上了。我捂着嘴巴咳嗽，不想理他，径直去厨房热馒头。

　　[这是什么！] 他今天火气好象格外大，攥着我的手腕看着那只无辜的馒头。

　　[馒头……咳咳……你放开手……掉到地上我就没午餐了……咳咳……] 我想自己的身体里是着火了，胃在烧着，脸在烧着，现在喉咙也烧着了。

　　冰冷的手抚上我的额头，我向后退缩，手腕被攥得更紧动都不能动。[你这样在家里烧成一堆灰也不会有人发现！] 但我想他这样吼下去，自己在变成骨灰前已经是炮灰了。

　　手腕上的铁手松开，我正庆幸午饭得以保全，却被他打横抱了起来。突如其来的悬空让我下意识揪住他的衣领，我没有大喊大叫挣扎，仿佛明白一切都是徒劳。他要做的事，从来没有人能阻止。但下意识的行为看起来如此暧昧，我像触电一样迅速松开他衣领上的手。

　　他突然笑了笑，走进卧室把我扔在一堆杂物环绕的床上，胡乱拖过被子给我盖上。

　　[不知道的人看见这张床会以为是狗窝，大概狗窝都没你的床这么乱，你输给小狗了。] 他心情很好地调侃我，我却欣赏着他喜怒瞬间的切换。

　　[恩，我输给你了。] 手里紧紧握着那只馒头，我不瘟不火地说。

　　他刚想笑马上脸皮一紧。到底是聪明人，我的小把戏被拆穿了。

　　[生病了还这么伶牙俐齿，看来你没病透。] 他伸手从我紧握的手指中掰出那只可怜的馒头，脸上的表情诡谲莫测，[你过的生活真是不如你平时上班看起来那么新鲜。]

　　新鲜？我又不是水池里待宰的活鱼，也不是刚采摘的水果，为什么用“新鲜”两个字形容我？反倒是我，每次穿得乱七八糟，经常套反了毛衣，穿着洗串色的裤子，这样的我“新鲜”吗？

　　[哈，哈哈] 我干笑到，[看来我应该去争取当水果代言人，销量一定会激增的。]

　　他和那个冰冷的馒头对视一眼，然后往空中扔了两下接住，一松手让它轻松落进床边的垃圾筐里。

　　[喂……咳咳……你怎么可以浪费粮食！] 我愤怒地为自己的午餐质问到。

　　[哦？那是粮食吗？在我看来，那些不能让我满意的东西都是垃圾。] 他耸了耸肩很理所当然地回答。

　　[那是你的逻辑……咳咳……请你离开我家……] 我心中无名火起，也许我还没有正义到为一个馒头辩护，只是很接受不了他口气里的狂妄自大。

　　[警告你，我不喜欢别人命令我！] 他的手捏得我下巴疼，两只眼睛熠熠生辉，直视我毫不掩饰的愤怒。

　　如果我再坚持，会不会发生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

　　烧得神智不清，被他气得急火攻心，我觉得脑袋里一团浆糊，嘴里还坚持地说[请你马上离开……]，之后天旋地转，闭上眼睛觉得身体向着黑暗的深渊沉去。

　　昏迷中隐约觉得有人用冰凉的毛巾敷在我额头上，四肢的酸痛一点一点散去，我突然好想远在千里之外的家，想念爸爸妈妈。人一旦生病了，就会觉得自己好惨，心理也会脆弱地不堪一击。

　　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我费力地张开眼睛，阳光从对面的窗户射进来照在我的被子上，看来现在是上午。我眯着眼睛看了看墙上的钟——10点了！突然意识自己已经迟到，惊恐地要坐起来穿衣服，一动才觉得浑身无力。我支着胳膊撑着坐了起来，拿起手机，发现居然一个未接来电都没有。现在还没去上班，人事部竟然没人追问我干什么去了。

　　我拾起被子上的厚外套披着，准备给人事部打电话再请一天假，拿起手机突然心痛起来，一天一百块，转眼两百块没了。正在拨号时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我心里恐惧起来，不会是白天入室抢劫吧！

　　门开了，进来一个男人，我呆呆看着Keith拎了一堆东西出现在门口。

　　[你怎么有我家钥匙！] 我惊愕地问他。

　　他看了看手里的钥匙好笑地说，[你自己扔在桌子上的。]。

　　[我……]，我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看见他拎的那两包内容不明的方便袋，[你怎么还没走！]。

　　[我走了有的人病死在床上都没人知道。] 他不理我，伸手关了门，把东西放在桌上脱外套。

　　[你要干嘛！] 我瞪着外屋的他，觉得是不是自己发烧烧出幻觉了？他是堂堂跨国公司副总裁，我是默默无闻蝼蚁小职员，现在他站在这里已经很莫名其妙了，他还想干什么？

　　[煲汤。] 他简单地说，拿着桌子上的东西进了厨房，呼啦一声关上了厨房的门。

　　*&@#%……我掐了一下自己的脸，好疼！证明我不是在做梦，我看着厨房关着的门瞪着眼睛觉得自己一定是发烧把脑神经烧坏了。

　　厨房的门呼啦一声被拉开，我看见他挽着衬衫的衣袖探出半个身子看着我，[躺回床上，盖好被子，我已经帮你请假了。]。说完呼啦又关上门。

　　不是做梦，不是妄想症，莫非是他大脑有问题？？？我像木头一样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呆呆看着天花板发呆。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一阵香味从厨房里飘出来。耳边听到厨房的门被拉开，他的脚步声逼近，整个人站在我床上端着一只碗居高临下俯视着我说，[先把粥喝了，汤要多煲一会儿才好。]。说完扶着我坐起来，把碗送到我眼前。

　　突然很想哭很想哭，在北京这么久，大大小小也病过很多次，每次都是自己煎熬着，不管病得再厉害都不告诉家里人，只说工作很忙不方便打电话以免他们听出我声音不对劲。生病的人心理真的很脆弱，我捧着滚烫的碗，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很烫吗？] 他站在我对面紧张地问。

　　我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一脸疲倦，胡子没刮，衬衫有些皱，哽咽着问，[你怎么知道我家的？]。

　　他一愣恢复了一脸的冰冷，[自己查。]。

　　我捧着碗喝了一口香喷喷的白粥，[你做的粥真好喝啊。]。以我现在脆弱的心理状况，一碗粥已经把我收买干净，真想手舞足蹈替他歌功颂德。

　　[听你夸我觉得真别扭。]

　　我也觉得很别扭，可是我现在真的是感恩戴德。[不好意思啊，我家里乱七八糟脏兮兮的。] 我看看自己乱糟糟的屋子，愧疚地对他说。

　　[你应该抱歉你家的沙发怎么那么硬，睡得我早晨起来浑身都疼。] 他伸出胳膊揉了揉肩膀。

　　我家的沙发是很硬啊，可毕竟是房东白送的，我当时觉得如获至宝呢……等等！我家的沙发？他昨天晚上睡在那个四处破洞的硬沙发上？我瞪着他不敢置信。

　　[我回去了。]，他低着头边放衬衫边说，[汤在火上，你一个小时后去看就行。]。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窗外的阳光黯淡下去，我觉得一阵失落，但看着他出去的背影没有说话。他在外面穿好衣服开了门，突然转身一脸郑重地对我说，[好好照顾自己。]。这句话说得平淡无奇，我却觉得自己的心陷落了。

　　他煲的汤很好喝，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做这些事。笼罩着神一样光环的他在我看来只该是驰骋商界运筹帷幄的枭雄，他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竟从来没有关心过，不，那些不该是我关心的事。我抱着碗，在被窝里一边啜着汤一边想。

　　睡觉是治疗感冒的良药，我填饱肚子后蒙着被子继续昏睡，潜意识里却想逃避自己内心的情感波动。也许，等一觉醒来，我会发现真的只是梦一场，那又何必深陷其中自作多情。

　　天暗下来，半梦半醒间我想，公司的年会该开始了。托这场来势凶猛的感冒的福，我也逃过上台出丑的厄运，阿弥陀佛。

　　这时耳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是梁大美人打来的。会场那边喧哗嘈杂，我这边孤寂冷清。

　　[喂！你这个家伙居然真的临阵脱逃！] 她娇声呵斥到。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病得实在很厉害……]

　　[哼哼，你一逃Keith也不唱了，结果发展部从早晨混乱到现在临时凑了一个大合唱，你等着回来被他们剥皮拆骨吧！] 梁大美人显然也很不满，看来被发展部的人怨念过了。

　　[呵呵……]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和你说了，轮到我们部门的节目了，等回来上班修理你，好好休息啊！拜拜！] 她匆忙挂了电话，手机里只剩下嘟嘟嘟的盲音。

　　我合上手机，觉得漫无边际的寂寞感扑过来淹没了自己的双眼，他此刻坐在台下做什么呢？和公司高层喝酒应酬？一个人看着台上精彩纷呈的表演？吃着菜和旁边的朋友兴高采烈地聊天？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在枕巾上，我是怎么了……我拔掉手机电池，翻了个身——睡吧，等明天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