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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14 天机传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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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一切尘埃落定,凌天阙命高腾压着杨烈归案,又遣退了部属后,便独自和斯怀陵沿着湖畔漫步回去。
不多久,他开口打破了从那时起就一直弥漫在两人间的静谧:“在想什么?”语气波纹不兴,没有帝王特有的威严与高高在上,似乎还是跟初时之际一样,平淡漠然。
少年似乎是刻意保持了些距离地跟在凌天阙身后,看上去一脸的纠结和无措,听到这句问话后抬头瞧了瞧前方之人的后脑勺,又垂首慢吞吞踢着小石子走了几步,弱弱地开口:“那个——皇上会原谅草民先前的……种种无理么?”
凌天阙闻言停下来侧身看着他,看得他愈发不知所措,一双眼睛都不知要摆那儿了,这才慢悠悠开口:“怎地不叫大哥了?”
这一句话,说得实在是不咸不淡,让人摸不清意味,究竟是在责备他没大没小敢随便与天下至尊称兄道弟,还是真的只是纯粹问为什么好端端地突然改了口,保持了距离。
斯怀陵小心翼翼抬了抬眸子,却正好对上凌天阙似笑非笑的神情,微微一愣,明白了对方这并不是在兴师问罪,眼珠转了转,突然来了精神,小跑几步上前,微微仰起头露出略有几分亲昵的乖巧笑容:“还可以喊你大哥?”
少年的身量还没完全拔高长开,站在凌天阙身边只到他肩膀处,这么一副乖小孩的模样看在凌天阙眼里,心底某处不觉微微软了软。他笑了下:“怎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斯怀陵连声点头,末了又小心地瞅了他一眼,极其乖巧地试探着问了句,“那还可以跟你没大没小?”那神情是想要亲近自己所崇拜喜欢之人,却又乍然被告知对方超然寻常的地位后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可以像之前一样随意相处,带了点少年人特有的那种几分撒娇几分得寸进尺的调皮淘气之意,但因为分寸拿捏得恰好,并不令人反感,反而显得有些可爱。
凌天阙盯视着他,没有回答,淡然的神情中看不出什么来。
斯怀陵等了许久不见回答,不自觉微微抿了抿唇皱了下眉头,继而轻挑眉角,微微笑道:“不说话就是可以喽?”
凌天阙还是没有回应。眼前这少年活泼乖巧,笑容轻浅而又明媚,颇有些刁钻的味道,眼神澄净明亮,灵动有神的眸子深处流动的溢彩狡黠聪慧,就这么睁着大眼湿漉漉地瞅着他等待回复。眉目间给人的感觉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青涩中带着成熟,是一颗正在茁壮成长的好苗子。
凌天阙目光深邃,浅笑了下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便重新迈开步子,心中却不由地想到刚才这少年打断了杨烈的话,难道只是出于巧合?
斯怀陵则有些郁闷地理了理再度被摸了的头顶,从来不知道这人居然这么喜欢以长辈自居的。看着他的背影,斯怀陵想了想,就权当那回答是肯定,便也屁颠着跟了上去,这次直接和他并排而走了。
“原来大哥你真的很强!”斯怀陵一放下心,果然又恢复了往日的言行举止。
“哦?”
斯怀陵掰着手指头一一数道:“大哥武艺高深,容仪俊美,精明睿智,处事干练,而且又是天下至尊,大哥说一没人敢说二,有谁还能比得上大哥厉害?”
凌天阙意味不明地嗤笑了声,轻淡道:“这便是厉害了?”
“大哥坐拥江山美人,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大哥难道还觉得不如意?”
少年的语气里充满了年少之人的纯粹鲜明,乐观爽朗,凌天阙却不知为什么冷了冷神色,语气的温度也降了几分:“这种追求就是如意了?怀弟,你到底还年轻。”
斯怀陵敏感地察觉到不对,乍了乍舌,小声咕哝了句:“难道我又说错话了?”
凌天阙静了会,低声说:“这世上有些真正值得追求的,却是究其一生也求而不得。”
斯怀陵侧首凝视着他,也轻道:“至少大哥已经站在了所有人的顶峰,无人敢出其左右,可天下还有很多人无名无利无亲情,甚至连温饱性命都难顾。”他说着笑了下,撇去了若有若无的伤感,换上一贯的明朗笑颜,“大哥,告诉你个秘密哦!我虽然在堡里卜卦测算之术算不上数一数二,但好歹也是嫡系传人,卦术称得上顶尖,凡我预言的十次里有八次是准的。大哥不妨说说所追求的是什么,小弟来测算一下看看是不是能帮到大哥。”
凌天阙不动声色地重复了句:“堡里?”
“嗯,就是天机堡啊!大哥听过没有?”
凌天阙神情微微一变,审视着少年的眼神幽深了许多:“天机堡最初只是江湖坊间闲谈时流传的一个神乎其神的门派,传言他们能通地理知天命,甚至能逆改命数,掌握一个皇朝的兴衰,可谁也不知其存在的真实性,直到前朝末期堡主入世担任国师一职,效力于当时的穆氏皇族,之后他们的事迹才逐渐为世人所知。天机堡也因此而崛起。堡主以预言观天象一类的命理卜卦之术来辅佐穆姓皇室,的确创造出了一段时期的辉煌,还曾协助康德帝穆袂数次化解逼命杀机、瓦解各方起义,稳住了摇摇欲坠的皇室,由此缔造了天机堡传人为神之子嗣的传说。然而当时整个天下间却只有这个末代皇帝穆袂才有幸窥得国师风貌,天机堡众人也都隐居于帝王专门为其兴建的祭司塔,足不出户,更从不与外界交流。因为他们的孤僻和极其精准的预言,天机堡成为了武林至高神秘之地,但终究于数百年前因一次触动康德帝的雷霆之怒而遭到灭族,自此销声匿迹。史书关于这一段的记载也都含糊其辞。想不到如今竟然还有传人?”
斯怀陵浅笑了下:“大哥知道的已经是不少了。天机堡现在也依然存在,而且我就是堡内之人,如假包换。”他转而又慢慢敛了笑容,“只是如今也不知道还能存在多久了,也许又会重蹈数百年前的覆辙……”
“数百年前天机堡堡主复姓宗政,怎么你现在姓斯?”
“宗政一族的确在数百年前就覆灭了,只是世人不知其实最初的天机堡是两个氏族,一为宗政,一为我斯家,一同隐居于深山峡谷,潜心卜算,与世隔绝。两族本来在学术方面便存在分歧,后来在宗政一族违背祖训下山为前朝效力时,两族矛盾首度明朗化,并由此与日俱增,诸多意见不合更是让两族人渐行渐远了起来。后来宗政之主预见了前皇朝的覆灭,并不顾我祖先的劝阻执意要泄露天机给康德帝知晓妄图扭转天命时,我的祖先预料到此举会给族里带来灭顶之灾,便带着反对者们离开了,天机堡正式分裂。此后没多久,宗政之主最后还是选择了自毁修行来告诫康德帝,无奈穆袂果然不能了解宗政之主的苦心,反而震怒于他的大胆言辞,宗政之主却坚持己言不肯撤回,甚至言辞激烈要求康德帝端正作风,杜绝满朝奢靡之象,康德帝一怒之下冠以妖言惑众企图颠覆社稷等多项罪名,下令掀了祭司塔并剿杀了国师。现在的天机堡是斯家一手创建的,祖训严令斯家后世子孙必须团结一心,习得的卜卦之术不得违背天理,不得用于谋取不当利益,并且永远不得入世使用,以免被觊觎这项预言能力的人利用,再度葬送了自己,也为族人带来血腥之灾。不过其实斯家预言测算能力真正出色的并不多,很多真的能扭转乾坤的预见方式因为年代久远而记载模糊,兼之又太过深奥难懂等诸多因素已几近失传了,而且每次测算都会影响测算者自身的运势、健康和寿命,这是窥探天机必须付出的代价,倘若因此改了既定天命,一切后果还将会反噬到测算者身上。这是一种对己身而言绝对吃力不讨好的事,所以数代下来,天机堡虽然发展得空前壮大,但还醉心于卦象的却大大减少了。若单论卜算方面,现在的天机堡比之数百年前也许逊色了不少。”斯怀陵长长叹了口气,“只可惜到我们这一代,终究也免不了世俗里的争权夺位了。”
凌天阙睇了眼他,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声:“你对谁都这样?”
“什么?”斯怀陵愣了下,抬眼望向他。
“随便去相信一个接触不多、了解不深的人,随便对一个并不熟悉的人畅言一切,将自己的底牌尽数摊在别人面前。你就这么不通晓行走江湖之道?”
斯怀陵闻言呆了呆,继而略觉委屈地皱紧了秀眉,大力反驳:“当然不是!我对大哥说这些,那是因为是大哥你!”少年想了想,又极其认真的补充,“大哥别看我年纪小,其实我还是很能分辨是非真伪的!那日亭子里大哥无论怎样都没有扔下我,就已经说明了大哥是怎样的一个人!而且——”
少年说到这里顿了顿,灵动明亮的黑眸望着凌天阙一如清潭般深不见底的眼睛,继续道:“跟大哥在一起,总给我一种如遇故人的亲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