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人间世》千霁

20、第十九 沉醉春风

　　“安之。”
　　“嗯？”
　　“我有些话要说。不用起身，这样躺着便好。”
　　“你说。”

　　张良撩衣坐下，却没有躺回原处，而是坐到顾和身边，稍微转头就能够看到她神情的位置。从这个角度看人，依然是从上往下，一览无余的俯视，却不会有什么压迫感：“你好像很高兴？”

　　他曾远远望见过顾和与蒙毅在高楼上取酒对酌，饮过三巡，顾和取箸击杯，蒙毅弹剑长歌，曲停杯收，余音绕梁，两个人开怀大笑，那种慷慨放达的风姿连他都感到心折，恨不得拔剑起舞，策马驰骋一场才好。
　　而现在的顾和虽然容色温润，神态放松，比起那日前俯后仰，放声大笑的情形却远远不如。但张良还是觉得顾和情绪很好。

　　单手枕在脑下，仰卧观星的顾和闻声略侧过头，倒映漫天星辉的双眸望向张良，答了一个字：“然。”
　　声音清润，又缓又低，在这样寂静的夏夜如水流淌过心头，如风消散在指端。

　　与张良对视一会，顾和移开目光，重新望向浩瀚夜空，神情宁静而美好：
　　“醉清风，揽明月，此皆赏心乐事，今夜二者兼得，乐甚。”

　　天际银河由横渐竖，斗转星移，一弯弦月升至天心，清辉铺泄。
　　指尖绕上一缕发丝，触感细腻冰凉，分不清是他的还是顾和的。张良看了一会，手指未动，直到将发丝绕上指尖的海风又将发丝解开吹散。
　　他问：“春风何解？”

　　现在是夏季，即便有风也该是夏风，而顾和却说春风。
　　张良心中略有所动，不敢确定，还是问了出来。

　　顾和正自仰卧，眉目疏朗，神情闲适。听到张良问话，她也不转头，而是就这么枕着手臂，望着星空，很轻松，很随意，也很自然地答：
　　“春风十里不如君。”

　　张良心头狠狠一颤，凤眸止不住潋滟地看她。

　　浪头一阵高过一阵，船身上下起伏，顾和躺得却很安稳，墨色长发如扇铺开，最上等的丝绸般顺滑。素白的瓷杯从船头骨碌碌滚到船尾，又从船尾骨碌碌滚了回来，被她半道一捞，纳入手中，如玉的肤色竟比白瓷更美。

　　张良不再犹豫，掐掐手心，竭力维持住神情上的从容：
　　“使春风有意，青竹肯嫁否？”

　　这一回，惊讶的人变成了顾和。
　　她被道家众弟子誉为南金东箭，古时认为东南地会稽的竹箭与西南地华山的金石是贵重物品，用南金东箭来形容她，是称赞她优秀杰出的意思。也有单取其中一个的竹字形容她的，赞她清雅脱俗，虚心谦下而有风骨。

　　张良问青竹肯嫁春风否，若按这个方向理解，即是在问顾和愿不愿意嫁给他。问得很直接，用语又不失贵族惯有的含蓄。
　　更为巧妙的是，所谓嫁与春风不用媒，这样一来就避免了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责难，既不会有轻慢之嫌，也不会落人口实。

　　见顾和嘴唇微动，似是要说些什么，张良抢先开口：
　　“你是否感到奇怪，当日在东郡，我出现的时机为何如此之巧，态度又如此亲近？”

　　箭已离弦，他没有万全的把握顾和会说出他想听的话，索性不让她说话，又怕时间一长，顾和找到足以让他动摇的理由，于是抛出顾和必定会在意的问题，吸引她的心神，自己见机行事，温水慢炖。

　　被抢先的顾和看他一眼，如他所愿地转移了注意力：“不可能不奇怪吧。一个人的风神气质说起来虚无缥缈，懂得的人自然会懂。子房天人之姿，风神高彻，却莫名出现，援手于我，我既非君子，当时实力又低微，只能做一把小人了。”
　　她笑了一声，那种轻松闲适的神态让人也忍不住跟着她放松起来。

　　张良亦笑：“安之洒脱，世间少有人及。”敛了敛容色，又道，“此事说来荒诞，却非我虚言诓骗，信与不信，全在安之。我少时任侠使气，履山河，多游历，一次南下吴越，误入奇境，幸蒙安之大恩，方得脱身。后来安之入此世，又拜入道家门下，声名渐起，被我得知，当即便遣人寻找。然而安之行踪不定，飘忽成迷，我寻找半载，终于在咸阳觅得线索，却正好发现有人向流沙组织买安之性命。我与流沙有些牵扯，私下循着踪迹一路追查，直到东郡。安之□□，后来的事情想必不再需要我多说。”
　　他几乎不用组织语言，很多话好像是在心底重复过千百遍般熟稔。

　　其实张良的用语相当隐晦，顾和却立刻理解，什么误入奇境，看来是和她一样卷入时空乱流，传送到了这具身体的主人所在的时代，又被那人设法送了回来。这种情况顾和也考虑过，但当时没想通张良为什么会对她身上的某些习惯了如指掌，因此被她搁置，此刻听张良这么说，顿时勘破关窍——这具身体的主人就是她。

　　说的简单一点，就是她一共穿越了两次。
　　第一次进行穿越时，她穿越到了某个未来时空，换成现在这具身体，接着遇上了因不明原因也置身未来时空的张良。她那时应该已经掌握了时空传送的方法，并通过那种方法帮助张良返回到秦时的世界。
　　第二次进行穿越，她从那个未来时空穿越到了秦时世界，穿越原因不明，并且失去了关于第一次穿越的记忆。因此她不记得与张良在未来时空发生的一切，张良却记得她，知道她的生活习惯。

　　张良观察她的神情，知道她心里多半信了，接着道：
　　“安之品格超逸，待人以情，草木瓦石若是有灵也会感到心折，我亦以知己视之。只恨一身已付与国仇家恨，不由自主。”

　　长恨此身非我有，午夜梦回血斑斓。
　　能够辅佐一代帝王定下百年江山基业的王佐帝师之才，这些年却只能收起光芒耀眼的羽翼，压抑潇洒不羁的本性，暗中筹谋反秦之事，行些不入流的手段。
　　他那龙困浅滩的苦痛、孤独与不甘有多少人能理解？

　　但很快，他就从这样沉重压抑的情绪中走了出来，眉目转向温和：
　　“幸好有你。”

　　“幸好有你。”他重复了一遍，不再称顾和的字，而唤她的名，“遇上阿和以前，我从未考虑过男女之事，只觉得身系家国之累，并无余力负担他人幸福，亦不觉人生中少去此呈有何缺憾。”

　　说到这里，张良轻轻笑了笑：“当然，主要原因是后者，前者只要肯用心想，不是不能解决，顶多费些周折罢了。”话半，他敛起笑容，凝视顾和，“但阿和不同。你天生善于因势利导，在任何环境下都能迅速适应，如鱼得水般挥洒自如。这样的你，从来不会让人感到为难，无论谁在你面前都能感觉到自己是个讨喜的人，愿意与你亲近，心向于你。”

　　“东郡重逢，是我唐突在先，但后来在阳翟，我引阿和入局，阿和并未抗拒，甚至加以体谅，熨帖人心。若是换一个人，安之也会如此吗？”他忽然步步紧逼起来，不给人思考的余地，“阿和□□若神，知我身系家国，牵扯颇多，却不顾惜自己超然世外的立场，与我交游往来，甚至三番两次针锋相对，试探各自底线。岂是无所由来？”

　　见顾和不知何时转过头来，静静看他，面色中并无否认之意，张良心中稍定，改变策略：“阿和逍遥洒脱，不滞于物，我亦不愿以情相羁。人生短短数十载，赏心乐事少，忧愁遗恨多，遂知行乐当及时，韶华不可负。”

　　他越说越顺，如有天助：
　　“我知阿和性格萧疏，体任自然，绝非人物所能网罗。若阿和不以世情之绊为意，我愿觍颜请荀师叔为冰人，携雁太初，三书六礼相迎，此后携手风雨，终生不负；若阿和介意，我二人此后天各一方，随性而聚，尽兴而散，待诸事平静，纷扰悉定，散扁舟而回天地，或执手偕老，或相忘江湖，亦不枉人间乐事。安之意下如何？”

　　张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表情沉着，眼神明亮，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的手心已经捏出汗来。
　　在张良从容平静却掩不住希冀的注视中，顾和抿了抿嘴唇。

　　她说出一句他从未想过的话来：
　　“你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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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一：好人有好报
　　冬天快到了，狐狸忍痛从蓬松无比的大尾巴上揪下一撮毛，搓一搓，揉一揉，捏成毛团子给鲤鱼戴上。其实鲤鱼更想要狐狸大衣，但狐狸尾巴上缺了一小撮，不适合做大衣，鲤鱼于是放弃了这个念头，顶着毛绒绒的团子摇头摆尾游走了。
　　一鱼一狐继续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