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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问心 ...

  •   曼珠沙华海。

      血一般绚丽,有花无叶,花朵挨着花朵,开满了黄泉之畔。

      风拂过,迷离的花香氤氲,艳丽妖娆的花朵舞姿翩跹。

      良辰美景奈何天。

      胤褆看着身前缓步前行的清瘦身影,心里很是无奈。

      谁在跟他说什么人死灯灭、一了百了,他一定会暴扁那人一顿。早知道阴间是这么个样子,他还不如再憋屈地活着呢!

      康熙胜似闲庭信步,负手而立,觑巡着这似单调又似美艳得恐怖的风景,半晌,抬首仰望苍穹,如墨的黑暗夜空,只有灿烂星辰周边被渲染出墨蓝的色彩,煞是美丽。

      胤褆心知康熙是等着他发问。或许曾经的康熙朝大阿哥、直郡王脾气鲁直、鲜少耐心,但经历了二十余载的阶下囚生活,他现在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

      终于,康熙转头,看着曾经的皇长子,很是温和地问,“保清,也累了吧,我们就在这歇会儿吧。”

      不待胤褆回答,便作势要席地而坐,胤褆也只能是拦了他,脱了外袍给他垫在地上,自己却是看都没看,随意一坐,打开带着的食盒,取出茶点,温杯烹茶。

      看他豪放地在那大开大合,康熙拦住了他,接了手,以免糟蹋了这难得的好茶。

      胤褆谢了恩,捧杯闻香,热气氤氲了眉眼,也氤氲了满心的无奈,已是过了奈何桥,却还是脱不了这满心算计、尔虞我诈。

      也许,象多尔衮那样自逐于宗室不错。

      可自己毕竟还有诸多小儿女,尘世间就已对他们不起,难道在这阴间还要置他们于不顾?

      锦上添花者众,肯雪中送炭的又有几人?

      看着曾经心心念念得一句夸赞的皇长子暮气沉沉、沉默寡言的模样,康熙打起精神,状似无意地开言,“保清,你来这也有些时日了,还习惯?”

      胤褆很是恭敬,“回皇父的话,儿子已经习惯了。”

      康熙似是没有觉察出他的疏离,笑着说,“看承祜、承庆很是喜欢你啊。”

      胤褆微微一笑,眉眼间满满的慈爱与康熙不遑多让,“回皇父,两位哥哥天真烂漫,以儿子看,两位哥哥很喜欢皇父和额娘,儿子与他们相处得很好。”

      皇父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隔了近三十载的岁月,你与我都改变了很多,可有些东西,却再也难以改变了,如那曾经的崇拜濡慕,如那曾经的试探算计下始终残存的一丝渴盼一点真心……失掉的,永远消失了。

      也如,被你舍掉的棋子,再也不会随君起舞了。

      看着无边无际的曼珠沙华海。

      这么广阔的天地,曾经魂牵梦萦能够再次纵马驰骋。

      彼岸花,花开彼岸,花叶两不见。

      他微眯着眼睛,感受那氤氲的花香。

      据说灵魂渡过忘川,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魂魄便随着这火焰般的曼珠沙华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而这馥郁的花香,可以唤回被奈何桥、黄泉路渐渐模糊掉的记忆。

      心里竟是难得的安宁。

      彼岸花,花开两色,白色的曼陀罗华,红色的曼珠沙华。对于他而言,花只是花,也许,不够细腻的心思注定了惨淡的结局,可那又怎样呢?

      保成弟弟——他偷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被那两个小哥哥纠缠了这几年,竟也习惯跟着他们叫胤礽“保成弟弟”了,只不知道这“保成弟弟”真听见这称呼,会不会变脸——胤礽,你也后悔了吧。

      比起那位曾经金戈铁马、犯下无边杀孽的铁血亲王,那位带领满蒙勇士笑傲江山、一手建立大清制度的无冕帝王,我们,输了开始,输了结局。

      大清和爱新觉罗,成就了多尔衮。

      可多尔衮,更成就了爱新觉罗和大清!

      即使是汗位之争的失败者,即使是皇位之争的失败者,即使被除籍戮尸、满身恶名,可放眼前朝后宫、放眼大清内外,又有哪个敢轻视于你?!

      那些开棺鞭尸、枭首示众的官兵,有几个不是当日里撑着凶悍豪迈、耀武扬威,转过身却是求神拜佛、惴惴不安?

      不说那位世祖,自家的皇玛法,就是连老汗王、太宗皇帝也是不得不承认你的文治武功、你的功在社稷。

      望洋兴叹!

      比起英年早逝的你,我们,文武双全、政绩卓著的皇太子,勇武善战、屡立战功的直郡王,不过是那不知海之浩瀚、沾沾自喜的河伯。

      汉人慨叹“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做汴州”。

      爱新觉罗,马背上的英雄,入关不到百年,竟也失了牧野扬鹰、中原逐鹿的豪情,失了光明磊落、强者为尊的血性!

      同化满汉,三纲五常。

      从大胆革新的皇玛法到你,年华似水、逝者如斯夫,短短的几十载光阴,皇父,从不甘自己命运的爱新觉罗,从来桀骜不驯的苍狼后裔,我们,竟把所有都押在了虚无缥缈的帝皇恩宠、圣心欢愉,到底,是你运筹帷幄、简在帝心,还是我们一叶障目、蠢笨天真?

      父子相对无言。只有风声、花海随风的沙沙声。

      康熙心里叹息,果然,因由果报,尘世之间的曾经,在这理应万事皆休的阴间还是留了报应。

      为帝六十一载,至尊之位,风光无限,可受命于天、袖手乾坤又岂是那样容易的?

      爱妻宠妾、爱子娇女、贤臣良将、忠仆勇卫,多少人把自己的成败荣辱归于朕?

      在你们心里、眼里,朕青眼于你们,便是有识人之明、有知遇之恩,若朕疏离打压,便是朕偏心昏聩、冷血无情。

      朕于你们,除了帝皇,还剩下什么?

      皇帝,冲龄践祚,内忧外困,朕只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皇帝,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只能是深思熟虑,何尝能自在遂心?

      皇帝,牧天下万民。

      朕熬干了心血,才得四海承平、万方朝贡、天下安定,好大喜功的皇太子、鲁莽好斗的皇长子,朕怎能容你们?

      或许,你们,该生在那刀兵四起、烽火连天的乱世,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这隐隐显露的繁华盛世,需要的是能继往开来的守成之君,而不是……

      为君,朕与你们陌路以对,生死不见;为父,人老多情,阿玛又怎会计较儿子的桀骜不驯?

      人说血浓于水、父子天性,我与你们一世父子,无论前生是缘是怨才有了这一世的缘分,可这里,已经没了至尊皇权、没了君臣身份,还要把那怨那恨牢牢记着,不得解脱吗?

      为君,朕对得起天下,无愧于心;为父,父子陌路,你们囹圄残生,我又怎不挂念伤心?

      修道,修心。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般若波罗蜜心经》)”

      保清、保成,公正曰清、洁净曰清、高洁曰清、太平曰清,做好做完曰成、成就功业曰成、平定乱局曰成,为人父者,何尝不是心心念念你们有所成就、顶天立地?

      他终是开了口,“保清,你和保成……”

      胤褆放下茶盏,恭敬地听着,言笑晏晏,“保成弟弟大概是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皇父,你是求心安吗?

      胤礽,应该是在那是非成败、那云泥之别、那毫不留情舍弃了曾经的强者的对比下想清楚了些事情,只是——他心里叹息——又钻了牛角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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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皮里阳秋的父子俩,被当做引子的承祜和承庆很是开心。

      多尔衮坐在院子里,细细地擦拭着手中的长刀。

      虽说早已远离了吹角连营,但这习惯却是一直留着,无论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还是这离群索居的现在。

      耳边传来小孩子略带尖利的笑闹声,他一瞥那跌做一团的小孩子和宠物,只觉得无奈,这动静,也就只有当年那一场场庆功宴可比了。

      摇摇头,他还是专注地擦拭手中的爱刀。

      曾经饱饮鲜血的宝刀隐隐流转着血腥妖艳的光彩,就如他一样,血腥杀戮已融入魂魄,也难为这几个小娃娃不惧怕他身上浓厚的血腥煞气。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倒让他有些不习惯,抬头一看,宠物们和小娃娃躲门边的、藏在桌子下的、爬到树上的……

      一个白白胖胖、扎着冲天辫、光着屁股、只穿了个红色小肚兜的小娃娃捂着自己的眼睛,拖长了声音数着“一……二……三……”

      多尔衮觉得有人接近自己,低头一看,承祜严肃地跟他手指压着嘴唇“嘘……”,然后,挨着他腿边,把衣襟翻过来蒙着头,只留了丝缝隙看外面。

      看看承祜与自己同样颜色的衣衫,多尔衮莞尔,这个孩子倒很机灵,法力也不错,一甲子的时间,居然就可以化形了,虽说这段数还是低了些,但也算有天分的了。

      冲天辫小娃娃数完放下手,开始找人。

      一会儿,欢笑声就又响了起来,找到人的,被找到的,都笑得开心。

      当承祜、承庆离了小院,院子里少了两个小娃娃,一下子空寂了许多。

      多尔衮任由冲天辫小娃娃坐在自己脚上、抱着自己小腿、把小脸埋着发呆,自顾自地看着手里的书卷。

      半晌,小娃娃抬起脸,用力晃着他的腿,多尔衮低下头,小娃娃眼巴巴地看着他,小小声地说,“主人,我可以去找承祜、承庆玩么?”

      无奈地捏捏那肉肉的小脸,“离了这结界,你不怕被人吃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问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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