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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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外，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多铎和胤褆挥舞着弯刀战在一处。
多铎面颊透着酡红，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气息咻咻，眼睛里却满是兴奋，显是打得痛快了，心里也有丝惊奇。
眼前这人年过花甲，以尘世之中的眼光看，已经过了一个人体力的巅峰状态，上次打斗，明显能感觉到此人功力虽是不差，体力却拖了后腿，只能以技巧来应对自己的进攻。可这次对垒，却真是让人耳目一新，竟仿若脱胎换骨一般，真是老而弥坚、不输少年了。
胤褆鼻息更重，极力平缓着有些急促的呼吸，他心里清楚，自己与他的武功路数实际上相差不大，都是极适应战场厮杀的刚猛路数，讲究的是快、狠、准，气势逼人，大开大合、举重若轻。
而这样的路数，对体力的要求很高，丰富的应战经验可以弥补体力的不足，可自己的那点子沙场阅历在此人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能坚持到现在，确实已经不易了，但若要他弃刀认输，还为时尚早。
两把刀再次架在一起。
多铎气势与体力更占上风，胤褆的刀硬生生被他一压再压。
胤褆脸颊通红，牙关紧咬，额角脖颈青筋毕露，胸膛急速地起伏，已经有了力竭的眩晕感，但仍坚持着。
突然，多铎刀势一松，虽仍压着他，但那种如泰山压顶的窒息感消失了，看着他仍然持续警惕的模样，多铎哈哈大笑，收了刀，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痛快！”
朗声长笑。
难得一场酣畅淋漓的较量，虽实力大有出入，但也不错。
胤褆努力平息了急促粗重的呼吸，真正说起来，他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这样心无旁骛、竭尽所能地对战了。
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心里翻滚的是以为早就散去的怨恨。
近三十载的岁月，自认已经被磨平了脾气、已经心若死灰，甚至在隐约猜测胤礽为何沉睡不醒时还腹诽这位前太子殿下果然是被娇宠过头，供奉不下皇父的太子爷果然是水晶琉璃人儿，怎及得上自己这粗生粗长、沙场征战炼出来的铜皮铁骨？
可这一战，痛痛快快对垒的酣畅淋漓，全力施为以后的心悦诚服，面对强者的敬畏尊崇，却是激起了尘封得连自己都忘却的不甘、怨恨。
十八岁，首次出征；康熙三十七年，因军功得封郡王；四十七年，削爵囚禁。
三十六岁，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华，一个战将最巅峰的岁月。
自古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英勇善战如廉颇，也不得不在“尚能饭否”的质疑下黯然度日、奔走他国、郁郁而终。
爱新觉罗胤褆，年少有为的巴图鲁，早就死了，死在那未见白头的岁月，死在那沙场的慷慨悲歌里，死在那血染尘沙的荒凉战场上。活着的，只是那一口怨气、那一心的不甘，活着，活着，活着看这世间可真有报应！
三十年，连黄河都可能改道一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沉寂的圈禁、儿女的夭亡凋零，终是连自己也被骗了过去。
可这一战，这一战……
他唇边露出一个嗜血的微笑——皇父，我宁可如这些先祖一样，死在那两军阵前，血染铠甲、马革裹尸，甚或因伤痛死在而立之年，也不愿因着那可笑的罪名苟延残喘……
胤礽，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自毁魂魄、沉睡不醒。
多尔衮、多铎，英年早逝、壮志未酬，却是天收他，无可奈何。
生前，他们始终牢牢地把命运抓在自己手里，纵使艰险重重，也是全力反击、绝地求生。
而你，而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是一出戏……
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父！
……
蓦地，天旋地转，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多铎一脚踩在胤褆胸膛上，让胤褆觉得心都几乎被踩碎了。
多铎铁拳卡着胤褆的喉咙，沉声喝着，“醒神！”
那若有千钧之力的手掌扣得胤褆觉得喉骨都要被勒断了，神智也因着痛感清醒了不少。
多铎看着他恢复了清明、沉稳的眼睛，缓缓松开了手。
胤褆咳嗽着，就势蜷缩身子，掩住了脸上的狼狈。
多铎拿脚尖踢踢他，“生死不过头点地，这个鬼样子真是难看。”
看他还是垂头不语，多铎也没再劝，说，“起来。去看看那些小东西怎样了，别把屋子拆了。”
胤褆慢慢爬起来，整肃了衣衫，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小院。
院子里倒还安静。
青蛇尾巴卷了块石子，正在跟承庆玩投壶游戏。
威风凛凛的海东青蹲着，身前是三堆石子，谁投中了，它就拿翅膀从中间那堆石子拂颗石子过去。
青蛇那堆明显要多过承庆的。
眼看又投中一个，青蛇又是在那扭扭摆摆，仿佛庆祝加示威，蛇芯子还“咝咝”作响给自己伴奏。
承庆压根没顾上看它，认认真真地瞄准、投掷。
承祜和冲天辫小娃娃在翻书。
多尔衮权倾朝野，随葬品自是不少，珍品也颇为可观。
承祜和冲天辫小娃娃在翻的，是有奇奇怪怪的文字和图案的书籍——据说是多尔衮在地府闲晃的时候，从附近的空屋中拿过来的，这些地方的主人大概是转世投胎去了，或是历劫去了——想从里面找出能唤醒胤礽的办法。
地府之中，时光流逝虽然缓慢，但随着修炼的精进，象承祜这样的小娃娃还是会成长，只是成长的速度很慢，远及不上尘世之间的孩童，虽然为人处事方面差了些，但不妨碍他们的聪明、早慧，承祜已经能够自己看一些浅显的书籍，在多尔衮偶尔点拨他修炼法门的时候，举一反三地想自己看书来查找解决办法。
承庆字还认不大全，这方面是帮不了他；而任叁——冲天辫人参娃娃——则正好可以帮忙。
多铎走到承庆身后，把他拎了起来，往天上一扔。承庆猝不及防，惊叫了起来。承祜丢了书想冲过去，然后，就看见了多铎，甜甜笑着行礼问安。多铎笑着接住承庆，捏住他的小爪子做势要咬，承庆奋起反击，多铎更高兴了……
胤褆看着这热闹的场面，依然沉默，感觉自己的衣襟被人拽了拽，低头，承祜酷似胤礽的小脸上满是忧色，担心地看着他，“保清，你怎么了？”
怎么了？
他笑笑，伸手高高地抱起承祜，脑袋贴着那单薄的小身子，感觉承祜担忧地拍着他的背，象每次抚慰胤礽一样，不由眼眶热了，水气浮了上来，他闭眼眨去了那湿意，露出惯常的爽直笑容，“承祜哥哥，我和叔祖打输了。”
承祜看看他，笑了，摸摸他的脸，象哄承庆一样哄着他，“没关系的，昂古玛法说胜负乃兵家常事。”
胤褆也笑了，从韬光养晦、厉兵秣马到一统女真部，再到雄踞关外，再到挥师入关，对于那些枕戈待旦的先祖们来说，胜负确实是兵家常事，大不了养精蓄锐、卷土重来。
胤礽，胜负乃兵家常事，大不了从头再来，可惜，我们却是陷入死局。
死局也只能以死来终结。
在这黄泉，死即是生。
你看到了多尔衮的自在遂心，看到了绝对的实力决定了绝对的优势，看到了多尔衮的洒脱不羁，看到了真正的桀骜烈性。
修真修心。
多尔衮，舍。得。舍去了滔天权势，舍弃了赫赫战功，得到了自身的进益，得到了心灵的平静。
而你，却是舍掉了沉浮、舍弃了所有、舍掉了自己，一睡不醒……
你，能得到什么呢？
也许——他笑着看着放松下来的承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一世浮沉。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修真修心。
亏欠父母妻子的，爷自会偿还，助他们了却尘世之憾，心无挂碍。
如此，便是圆满。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