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9、59 ...

  •   又是那样混乱的场面!纷乱的马蹄,追逐的人,挥舞的刀剑,一霎又一霎喷溅出的猩红血浆。一瞬间,马车在山崖上翻滚,小男孩儿缩在少妇怀里,怕得瑟瑟发抖,少妇惨白着一张脸,然后一个劲儿地迭声安抚着他,“不怕!不怕!娘在这儿呢!”然后,再一瞬间,已经是少妇拉扯着他,仓皇奔逃,跑得急了,狠狠摔跌在地上,来不及吭上一声,少妇已将他扯了起来,然后又是逃。再一瞬间,便又是瞧见了刺目的刀光,没入少妇柔软的肚腹,血,喷洒出来,那红,太刺目,眨眼间,就遮掩了他的全部视线,也一并淹没了少妇朝他瞥来的,不舍而心痛的最后一眼,娘——

      呵!纠缠在噩梦深处的郎骁蓝眸骤睁,梦中男孩张大嘴,无声的呐喊,撕裂在梦境之外。他愣愣看着头顶,青底白花的朴素帐幔,他身处的是已住了十来天的客栈房间。那一日过后,他就搬出了山庄,宁愿住在这太原城中的小小客栈,不曾回去,也似乎将即墨家抛在了脑后。这些日子,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用着叶浅留下的法子调息,然后,日复一日,纠结在渐渐清晰起来的梦境中。那最常出现的场景通常都伴随着苦痛、惊惶、绝望,甚至是血腥,他曾经怯懦过,犹豫过,畏惧过,害怕那些记忆不知会是怎样的苦痛和伤害。可是却又有另外一个坚定的声音,在催促着他,催促着他想起一切始末。娘——他很确定,那个梦中的蓝眼少妇,就是他的母亲,那样的温暖和慈爱,那样满满的不舍与疼爱,就算会有苦痛,那又如何,也得想起来啊,必须想起来!

      他有些疲惫地翻身而起,将手浸入近旁的水中,刺骨的寒意冻得他一个哆嗦,却也让他在刹那间清醒。抄起水往脸上泼了好几回,觉得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不少,他缓缓睁开湿漉漉的眼睫,屋外,昨日白天下了雪,今日出了日头,却是吹着化雪的风,愈发的冷。这样的天气,若非迫于生计,是甚少有人愿意出门的,何况这家客栈楼下只是小巷,不是大街,所以更加显得冷清,偶尔有路人,也是袖着手,匆匆走过。只是今日,他却是要出门的,有一个地方,他,非去不可。将大毛衣裳披上,他探手取过床头的长剑,拇指摩挲着剑柄上“刹离”二字的凹痕,蓝眸,瞬间黯淡。

      “禄伯?”还未走出客栈,郎骁便惊见熟人。以为是巧合的可能,在瞧见禄伯朝他走来之时,迅速地否定。只是想着,即墨家果然是太原的地头蛇,就连他住在这么名不见经传的小客栈里,也能轻易地找到。只是不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即墨家找他,却又还能有什么事?

      思虑间,禄伯已经走到他近前,不由分说便俯首作揖,恭敬一如从前,“四少爷,近来可安好?”

      四少爷?郎骁蓝眸中极快地掠过一抹嘲讽,“禄伯还是唤我郎骁的好!”本就受之有愧,如今这声“四少爷”他更是担当不起。

      “四少爷自然是四少爷!老奴怎敢逾越?”禄伯却仍是恭敬如斯,眼瞧着郎骁还想说什么,连忙启口说明来意,也一并打断了郎骁的话,“老奴此来是奉老太爷之命,前来请四少爷回趟大宅,有要事相商?”

      有要事?在这个时候?郎骁拧眉,心中已是疑虑重重,他实在想不出事到如今,老头子找他还能有何要事。说实话,离开即墨家大宅的那一天,他有些失落,但更多的,却是解脱,他一直害怕面对老头子那双殷切的眼,更承受不了他的疼爱和关怀,每每瞧见他,他总是忍不住心虚,忍不住愧疚,除了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真正有损即墨家的事,这让他稍稍好过些。是了!他不是即墨耘初!他一开始就知道!从一开始的语焉不详,到后来的半推半就,一切不过都是一场戏,只是,有些时候,他会不小心入戏太深。作为即墨耘初的这六年,是一场戏,更像一桩梦,如今出了戏,醒了梦,他自然还做他的郎骁!他不想再踏进即墨家的大门,更何况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去做。“禄伯,你看,我现在急着出门……”

      禄伯似乎也瞧出了他神色之间的犹疑,想起之前近似放逐的将他撵出即墨家,也难怪他心中有怨。不由地叹息一声,却仍不改恭敬地道,“既是如此,四少爷尽管先去忙你的,只是这今明两日,还请你务必拨冗回一趟大宅,老太爷等着你呢!”

      郎骁又敛眉沉吟片刻,终究是点了头。而后,辞了禄伯,匆匆出门去了。

      这一日,距离从山庄里捡了一条命回来的那一天,已经过了大半个月,这些日子,君窈很配合,乖乖地由着叶浅给她换药、喂药,将那些补气血的药汤当成水来喝,然后便是躺在炕上发呆静养。叶浅的医术自是了得,她也还算得上年轻,伤口恢复得还不错,到了如今,虽然还是面色惨白,走上两步就会喘气,但伤口毕竟开始结痂了,眼看着就要入冬,她和叶浅商量过后,终于是选在了这个雪后初晴的日子启程,时间很宽裕,就算是路上遇到暴雪会耽搁些功夫,也应该足以在年关前赶回湘阴。

      将为数不多的行李搬上马车,君窈裹在厚厚的毛大氅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没有半点儿血色的脸蛋,有些艰难地蹒跚着爬上马车,回头,却瞧见叶浅站在车边,一脸欲言又止地瞅着她,似乎没有上车的意思,“叶姐姐,外面冷,快些上车啊!”车上搁了个熏笼,虽然比不得屋里,但也比外边暖和多了。

      “你……你真的不知会郎骁一声?”踌躇良久,叶浅终于还是开了口,这些日子,君窈从未提过郎骁半个字,就好像……就好像她完全忘了这个人!可是……怎么可能忘了呢?说忘了,那骗不了别人,骗的,只是自己!

      君窈低头抚弄袖口的动作微微顿住,半掩的眼睫下,似乎闪掠过一抹不明的情绪,嘴角微微弯起,说不出的苦涩,“知会他与否都不重要了!反正我非走不可,他却不会跟来,这已成定局,谁都没有办法改变!他来了,也不过道一声别,反而是徒增伤感,何必呢?再说,他不见得愿意见我,就像我,也不见得想见他!”

      “你……是在恨他怨他?”叶浅虽是女子,心思细腻,但终究未经情爱,这男女之间的事,她实在是猜不透,只是想着,君窈险些命丧肖越之手,就连她对郎骁也是颇有微词,君窈只怕,也是怨他的!

      君窈却是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不!与其说是恨他怨他,我倒更宁愿怨恨这老天,为什么偏偏让我们遇见!”她是他苦寻不得的药引,他们相遇,是他的缘吗?她不知道!但,却千真万确,是她的劫!

      叶浅摇了摇头,有些不懂,唉!这些男男女女,情情爱爱什么的,最麻烦了!比这世间最难缠的病,最难配制的药还要来得恼人!老天开恩,神佛保佑,她宁愿孤老一生,也千万不要遇上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把自己置身到这样的麻烦当中!

      像是心有所感,君窈猝然抬起头来,轻灵双目凝向白雪皑皑的密林深处,那里,恍惚掠过一道身影,暗紫的色泽,一如他平日最常穿的颜色。眸儿悠转,再抬起时,沉定一片,“我不知道我跟郎骁以后会怎么样。可是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他有他的心结,我也有我的,我们不可能再若无其事地回到一切发生之前。也许时间真的是最好的疗伤药,有一天,他心里的结打开了,我心里的结也打开了,也许永远也不会有那么一天,但我希望至少存在我们彼此心里的记忆,都是美好的,珍贵的。那个时候,或许再见,才是好的!但现在……真的是,相见不如不见!”

      相见不如不见!叶浅蹙了蹙眉,思虑着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只觉得一股酸意萦绕心扉,挥之不去。

      君窈却已笑了起来,催促道,“叶姐姐,上车吧!天色不早了,咱们得上路了!”

      “哦!”叶浅仍然沉浸在疑虑中,应了一声,终于是依言爬上了马车。见两人坐好,马车夫轻喝了一声,马鞭一抽,马儿便哒哒地跑了起来。

      君窈轻轻掀开车帘的一角,望向密林的那一处,几近喃喃自语一般道了一句,“再见了!”然后,车帘垂下,一并遮掩了她的脸容。再见了,这一年的江湖之行!再见了,太原城这个伤心之地!再见了,那个本以为不会说再见的人!

      马蹄声哒哒而去,踏着残雪,带着马车驶向官道的另一头,渐渐远了,没入皑皑的白雪深处。密林那一处,暗紫衣衫轻掠,一直隐身在树干之后的郎骁这才踱步而出,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渐渐暗下蓝眸。相见不如不见么?她不愿见,他却是不敢见。她说她还是想再见那一天的到来,只是等到那个时候,她可真的,还愿见他?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