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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五回之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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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众人哄笑一阵,弄玉趁了几分酒意,笑道:“田姐姐家里既现放着尊菩萨,想必也不缺这两个罗汉,何苦干晾着,莫若送了小妹,也大家欢喜。”成兰笑道:“好个李姐姐,打得好算盘,莫说田姐姐不舍得,便是舍得了,席间这么多姐妹在,如何便就送了你!还不罚一杯去。”说着要灌,早被弄玉一手推开,笑道:“我和田姐姐说话,与你什么相干,便是你想,送了你也是不能,世姨见戏子上门,怕不立时行起军法来哩,我们姐妹一场,如何肯下手害你。”这里成兰便站起来,一本正经行了一福:“姐姐心意,妹妹领了,待日后小妹成了家,姐姐莫忘了今日里说的,定要送个戏班子给小妹添兴的好。”弄玉笑骂:“你这猴儿,倒会顺杆爬!我自家有的便送了你,自家没有的,如何送你,如今田姐姐有现成的,当然问她要来。”说着便又对田瑜道:“姐姐意下如何?若是留着自用,便算小妹冒昧了。”
田瑜摆手道:“休是我不舍得,只这二人,委实唱得好,通府里的戏子,连外面的班子都算上,竟都不如他们精巧,我那小弟,娇痴成性,非戏不欢,平日都要点两人过去侍侯,若是将这二人送了你,怕不立刻与我拚命,他那性子,连你姐夫也不敢招惹,你省了罢。”说罢又招呼大家饮酒不提。
弄玉本极豁达,见了好的到不了手,也就抹了去,只心里悻悻的,提不起精神来喝酒,可巧此刻送上来一道鱼羹,初觉得不甚出奇,见田瑜让得殷勤,便尝了尝,却甚是合口味,不觉多吃了几口,笑道:“姐姐家的鱼味道好,回头叫我府里的厨子来学,孝敬老爷太太去。”田瑜笑道:“做法倒也平常,只鱼难得呢,这是南边庄子上小心进的鲜鲥鱼,京里再没有的。鱼本也不甚娇贵,只离不得水,一碰即死,不知费了多少心思送来,只活了八条,四条进了宫里,内府里两条,这一条是我份内的,不是咱们好,也不肯拿出来大家尝个鲜,你既吃得好,回去命人进去。”弄玉笑道:“王府在南方有几处庄子,才有这些好东西,我家姐姐有什么不知的,庄子俱在北边,又远,也就年下来一趟,送的无非人参熊掌,野鸡野猪,弄车蘑菇来,已算精细东西了,看了都恼,我若有本事从南方进这些爱物儿,早就拣好的拿了,也不用今日来求人。”
田瑜知她还臊着刚才讨人被拒的情儿,忙道:“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有的,岂有不分给你的。你既说南边庄子好,这有何难,我送你一座便是。”说着便唤人,竟真的要拿地契来,被弄玉拦住,笑道:“罢了罢了,姐姐要成全我做个恶客么?原是来喝酒的,礼没送得多少,竟拿了座庄子回去!”田瑜慨然道:“休说南边庄子原出息得少,也不指着发财,不过是春秋尝个鲜货,便是真的金山银海堆起来的,既是妹妹喜欢,我哪有吝啬的道理。”弄玉跌脚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好好的庄子就送了人!姐姐定是醉了,说的糊涂话,今日幸亏我们姐妹不是外人,若换了眼皮子浅的,就生生捉住了话头,明日认真向你讨起来,看你如何。”田瑜大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妹妹当我是言而无信的人么?今日你断不肯拿,明日便送到府上,你收了便是。”弄玉尚未开口,易锦笑道:“你们也莫推让了,只听戏罢!一座庄子也推来让去,竟不是王侯小姐,做了市井间卖菜的婆娘了!”一时众人哄笑起来,便也听戏吃酒,闹到好晚,才醉醺醺地回府。
次日田瑜,果然差人送了房屋田契人口名册过来,弄玉大喜,亲身前去谢过,也不推让,只道:“姐姐惠赐的情儿,小妹记下了,如今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孝敬姐姐的,日后秋猎,看我的手段,好好猎几张皮毛送给姐姐挡寒。”田瑜笑骂道:“谁还等着你猎的皮毛做衣服呢,你好好地收着,莫败了家是真的。也不枉我的一番心思,只当送你的体己。”两人又说了会话,才告辞出来,弄玉回到外书房,将几个得用的丫鬟招了来,商议道:“如今别人送了我一座庄园,我不欲让太太知道,又生出多少事来,更不得自由,你们可有愿到南边去管事的么?”几人面面相觑,沈若笑道:“姑娘这可难了我们,自从跟了姑娘,哪一个是出过京的?”弄玉骂道:“以前是里面老爷管得严,难道日后我做了官外放了,你们也不跟着?倒都成了没出过门的男人了!横竖都有旧例的,只照着做去,还不好么?也算见了世面。”悦容笑道:“姑娘且别恼,我倒想去呢,但我和沈若,都是姑娘跟前有名字的,若不见了,必令人生疑,不若问问下面的,可有愿去的?”于是有个年纪略小些的二等丫鬟叫娇红的,本就是南方人氏,人也伶俐,说了愿去,遂叫了一个老成的家人娘子跟着,叮嘱一番,启程南去,对府里只说派去外面采买东西,蒙混过去了。
回头却说李纹写了家信回去,但目下天热,思量家眷必到秋凉才起身前来,目下身边无人服侍,夜里难免空熬寂寞,又是做官的人了,不怕什么,便思讨一房小,寻了几个官媒私媒做伐,寻访了几日,讲定了一个锡器匠的儿子,年方十六,媒人相看过之后,许说有几分姿色,人也温性,因母亲吃了官非,立逼着卖出银来还债,一时无处捣腾,才忍心卖了,作价三十六两银子,写了文书,也迎过门,虽不大办,也热闹了一场。
那做媒的周家男人,这日也去帮着操办迎亲,吃了一肚子老酒,夹了送的两匹布,袖了荷包汗巾和谢媒的银子,趔趔趄趄回得家来,却是西市后面,果子巷向北的一溜儿小院,进门碰见住房子的一个邢家官人,招呼道:“周姐夫,却是去了哪里?想寻两块布做鞋哩。偏又找不到你。”原来这周家的女人是个裁缝,家里也有几个余钱,买了这几间屋出租。邢家的本是个地方小官,被例检御史弹劾了,递解进京,方才完了官司,追了罚银,没了官职,连回乡银子也凑不齐,只得在京里四处求告,同年同乡,多有看她可怜的,帮上一两半两银子,竟做了个斯文乞丐。
周家的笑道:“原来是邢家爷,倒怠慢了,前几日才进了官的位李奶奶要纳个小,托我去寻,讲定了,正是今日过门哩,特特地请了我去,讲好的三两谢媒银子,又额外赏了五钱和这些东西,并吃了酒,这时候方才回来,究竟是做官的人家,娶个偏房也这么势派的,依我说,还有几个,人家家里调教好的,又能做饭,又会针线,才八两银子一个,生得白净,身上也好,只不是处子罢了。李奶奶却着实嫌弃不要,生生的三十六两老银,买个黄花男子。”
邢家官人也笑:“你不知道,凡读书之人,原比别人讲究些,何况又做了官?总要个体面,不知道是哪一部的大臣?”周家的倒笑:“我知道什么,只听人说,是替皇上盖房子的,真是天家贵气,连下面盖房子的官都这般富贵。”邢家官人便哼道:“可是呢,我们奶奶原来外放的时候,手里还不是如此散漫,先头娶的那个偏宠,也是读书人家的儿子,颇识几个字,又会下棋弹琴,聘礼与人家娶正房的也不差什么,彩礼花了五十两银子哩!可惜早死了,不然这个时候请你老人家寻个买主,怕也值二三十两银子。也不至于如此穷困。”说着便讪讪的,周家的便道:“邢奶奶还没回来罢?想必被人留着吃饭了,我这里有打包的酒菜,邢家爷不嫌,过来一起用罢?”邢家官人假意推脱了一阵,便也过去一同坐下,喝过两杯酒,尽力吃了些肉在肚子里,才笑道:“周姐夫,我不怕你笑,跟了我们奶奶在任上,成日大鱼大肉,都吃腻了,自她犯了事,莫说鱼肉,白菜豆腐都当是荤的,已是半年没尝过肉什么滋味了哩,我们奶奶又是个毫无办法的,我虽有个女儿可以依靠,现还在原籍,尚未成亲,订的男家倒颇富裕,但这桩婚嫁银子也是个难,若回去被看得太清素了,怕他家趁机退婚,却是不好。每日里这些事堆在心头,可不叫我恨么!”说着便长嘘短叹起来。
周家的喝了两口酒,道:“邢家爷,我也不怕你恼,哪里就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呢,我看你们奶奶是个迂的,这话只敢对你说,办法尽有,单看你肯不肯,门路我替你寻了,也要看你自己的主意。”便又笑道:“你们小公子,生得这般玉雪可爱,现跟着你们吃苦,连件齐整衣服都没有,不如送他到好人家去,岂不两下得便。”
邢家官人吃了一惊,连连摇头道:“这可不是我做得了主的,奶奶对那死鬼情深意重,断不肯将他的一点子骨血卖去为奴,难!”周家的笑道:“自然不是当奴才了,邢奶奶本是做官的,岂有将儿子卖为奴才的道理,看小公子如此人才,也断不是当奴才的命,若是订给官宦人家做小,或是继室,名分上到底无碍,得的银子还多些,以后也多了门亲戚走动,我说的可是也不是?”便又劝酒,只道:“回去想想,我原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