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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夏府很大,从不知哪一朝起夏家便住在这里。一代代地扩建翻修,现在的夏侯府,外面是高墙,里面却移步换景,分成数间小院。归雁似乎特别喜欢水,选了个有溪的小院住下,夏橼渊回来之后一直忙着分派人手,把夏家的旧有体系再恢复起来,没有时间来找归雁,他就乐得整日在小院之中清闲。
      初秋夜凉如水,夏橼渊和青玦并肩一路行去,都没有说话。偶尔衫角相触,发丝缠绕,似乎生命也在随秋风交织,渐渐地将密不可分。
      前方传来隐隐约约的古琴声,琴音慷慨高昂,如两军对峙,杀意腾腾。蓄势已久,忽尔迸发,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上肆意恩仇,所向披靡。万马奔腾似的雄壮悄然止歇,琴音渐渐变得清越,便如那长胜将军站在关上远望,凡俗世事转眼间即变,汉关之上秦月还将千年不变地照下去。慢慢地,月下风起云涌,一缕琴音如御风而起,遨游苍穹,绝云气,负青天。
      橼渊和青玦都止住脚步,心神随琴音扶摇而上,目眩神迷。
      良久,琴音渐渐缥缈,终至不可闻。

      橼渊和青玦走入小院,归雁头也不抬,“坐罢。”
      他正在穿院而过的溪边抚琴,以几张大席覆地,琴置膝上。席旁小几,几上香炉,轻烟袅袅。
      橼渊在席上坐下笑道:“好久不见归雁。听到我来,是不是应该来一曲高山流水?”
      归雁笑而不答,抬眼望向两人,眼神清亮如镜。
      青玦默默地坐在橼渊之侧,她一见香炉便不自在,总是让她想起归雁被她烧掉的草庐。这仍然不是世人常用的香,如上次一样的清新。轻烟缭绕,升腾涌动,青玦的脑海里不知从何处浮现出一句话来,也许,是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曾经提及?
      她喃喃自语,“其虽免乎行,犹有所待也。”
      归雁一惊,明镜般的眼神深处竟有光芒闪了一闪。
      橼渊再笑,“青玦胡说。小小年纪,居然也敢谈南华心境。归雁先生有大鹏志向,自然是至人无名,天人合一。你却非说人家虽然不用行走,却仍然要仰仗于风。归雁归雁,雁之飞行不用风用什么,现在有风,你倒飞一个我看看?”
      青玦自己也先是一愣,继而自嘲道:“这句话还真是我儿时学的,好多年了,没想到居然还记得。归雁,你的琴抚得真好,连我遗忘已久的往事都被琴声引了出来。”
      归雁淡淡一笑,“青玦没有说错。师尊早就说过,归雁个性看似洒脱,但若真正动了心,只怕会执着到底,至死不休。若是做不到太上忘情,就应该多加体悟庄周所说的‘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可惜我悟了十来年,至今仍然悟不出如何情随物而生,又随物而去。有情而无累,说说容易,行之却难。以前也许是远离俗世,没有什么外物好用来将迎。而一旦入了世,世间纷扰,归雁用心却再也做不到清明如镜。”
      归雁温和地望着橼渊和青玦,“何时归雁能做到对万事万物只是回应而不往心中去的境界,所谓‘应而不藏’,就是孤雁归去之时。”
      接着话锋一转,“橼渊该不会就是想听琴才来找的归雁吧?”
      橼渊点头,“卢安吟前日派人将我请入他府中,说是已向圣上禀明我夏家有后。”青玦闻言一惊,橼渊装做未见,继续说下去,“我在他府中还未离开,圣旨便到,圣上隆恩,令我袭夏家靖江侯,发还全部封地,免三年钱粮。之后卢太守相当客气地与我攀谈,夸赞我治水有功。在场的有很多同僚,包括一直与我夏家关系和睦的几位,以及素以正直著称的西疆大将肖铭,还有一些据叶伯伯、洪伯伯他们说,是朝廷在蜀地的眼线。”说完,橼渊冲着青玦微笑一下,示意当日并不凶险。
      “我自然不会认为卢安吟是转了性子,只是,此举实在费解。靖江侯这爵位倒也罢了,但那封田对我而言,不啻雪中送炭。府里一下子多了这许多人,别说买兵器,添马匹,单是日常用度,我都无可措手。他为何如此惺惺作态,难道真的以为我们以执拗闻名的夏家子孙会忘记杀父之仇不成?如若不然,那只老狐狸却又为何放我坐大?”
      归雁沉吟不语,橼渊也不去催他,良久,归雁问道:“那纸诏书是何时下的?”
      “十日之前。”
      “十日之前?”归雁皱眉,“从日子上算,加上从成都送信到朝廷,朝廷批阅、拟旨和圣上圣批的时间,基本上是我们还在都江堰看最后一次洪浪通过的时候,卢太守就把奏折递了上去。”
      橼渊动容,青玦冷冷开口,“有内奸。”
      归雁点头,“肯定有内奸。不然当初令尊和你的八字如何能被得知?橼渊,你可曾将报父仇之事交待下面?”
      橼渊摇头,“我只是将所有的人分为两部。丁部治水,由洪克水洪伯伯带着,府部也就是负责平日来往交游之类的事情,是叶昊叶伯伯在打理。”
      青玦苦笑,此人半个时辰前还跟自己说府里的力量应该不用害怕偷袭,现在却道府内一点护卫都没有安排。真不知道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听到有贼来了就哭的婴孩吗?
      归雁瞥了一眼青玦,“那你打算怎么办?”
      橼渊正色道:“我要报仇。我不敢相信别人,谁都有嫌疑,只有你和青玦我绝对信任。”
      归雁想了片刻,却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橼渊,令尊可曾在都江堰守过水?”
      橼渊摇摇头,“从来不曾。”
      “你可有印象令尊通常都在忙些什么?”
      橼渊仔细地想了想,神色肃穆,“我记得一年中父亲有大半年不在家,偶尔回家也是风尘仆仆,有时甚至转天便离开。若是到了仲夏的洪水季节,父亲便会更忙,几个月都见不到他老人家。”橼渊有些明白归雁的意思了。
      归雁点头,“所以,年轻的靖江侯,你的担子不轻啊。都江堰本来就是为灌溉而建,本来是绝对不会招致洪灾的,那飞沙堰以竹笼卵石堆成,洪水一大,水流横力全扑在飞沙堰上,当然会溃堤放洪。这一次的凶险,全是因七年没有修整的飞沙堰居然不溃堤所致。这本不是你夏家该担心之处,我估计令尊每年也就是让几个得力下属去掏滩作堰便罢。”
      “反倒是蜀内的其它江河,你应该去好好地巡视一遍。七年了,只怕不少水渠都变成了无定河,这次的洪水大,江岸也垮了不少。所以,接下来你恐怕有好几年跋山涉水的辛苦。”
      橼渊微微一笑,“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这本来就是夏家的使命,何苦之有?”话虽如此,他却有些歉意地望向青玦,青玦眼神坚定,两人眼里都渐渐地浮出些温柔颜色。
      归雁默默地看着炉内轻烟被风揉乱,散入溪上升起的薄雾之中,数片梧桐叶飘下,秋夜深沉。
      他有些不忍心打破这片静谧,便让这两人难得地忘情一回吧。
      还是橼渊最先醒觉过来,“哦,对不起,归雁。你为何突然提及治水之事?”
      归雁淡然答道:“现在有两件事情摆在你面前。一件,是报仇,第二件,是夏家的责任。两者都很重要,你却无法分身分心,你选哪一个?”
      橼渊有些发愣,“看来,我的确是把夏家的治水想得太过简单,以为有父亲的旧属在,我可以先去报父仇。”
      “令堂的师尊怎么说?”
      “师公和娘都明令我不得报仇。娘只是让我……让我早日成亲,把爹的遗志继承下去。”
      归雁点头,“橼渊,你中的毒太蹊跷,我对江湖的经验不多,但你可以问问青玦,这种以本命八字下毒的方法,是不是普通江湖中人便可以做到?”
      “蜀之太守,要害蜀地世袭侯爵本来就已经相当奇怪,而不用结党营私打压之法,反而用江湖手段,更是用得是江湖上难得一见,毫无转圜余地的无解之毒,这实在太过诡异。橼渊,我听青玦转述,令师公说那毒药所用五行全是世上最好的补药。你可知天下最好的水性灵药是什么?可治火流砂之毒的千年冰髓,还算不得天下最好,但只需一滴,便要那卢太守十年俸禄,包括他搜刮的民脂民膏在内。”
      “令堂见事极明,你如今最好不要想报仇之事。咱们三人无一过得而立之年,如此诡异的毒药,只怕能回溯到四五十年前的魔道纷争,这后面必有非你我可知的缘由,能放手还是放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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