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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青玦有些不安地在草棚外守候。
      当日在茶棚,那归雁先生并没有明言同意与否。两人到堰上时,刚好看到橼渊救人,一块巨石正直直向他撞去,青玦惊呼,已不及相救。多亏巨石在水中力道不足,等把两人都从水中拖起后,归雁一摸脉象,说都不妨事。但他却让青玦去照顾那个被救之人,要自己照看橼渊。青玦不解,归雁意味深长地说他要试试橼渊品行,再做决定。
      青玦没来由地忐忑不安,却也只能心不在焉地把那人带到另一个草棚,正待要解开他的衣衫查看有无伤痕,那人却猛地醒来,青玦这才惊觉那是个女子。
      那女子看到正在动自己衣衫的并非男人,松了口气,起身拜谢。青玦赶紧拦住,说明她乃是橼渊所救,与自己无干。不过橼渊一直未醒,归雁安慰青玦说其实橼渊并非受伤太重,只是多日未曾好好休息,能睡一觉也好,青玦这才放下心来。
      那女子本想等橼渊苏醒,却被青玦归雁劝住。这堰旁还是凶险之地,何况有外人在,还会妨碍众人看水护堤。那女子无奈,问明橼渊乃成都夏侯,自称姓柳名拂衣,说日后定去成都府当面谢过救命之恩。
      这女子相貌极美,玉骨雪肤,一举一动更是温柔似水,如柳拂衣。连说话都绵绵柔柔,让人一听便生好感。她的口音与青玦归雁都不太相同,橼渊乃是蜀人,归雁是楚音,青玦的金陵话本来最难懂,但她久在江湖飘泊,反倒说一口标准官话。还是那位柳姑娘的口音和蜀音最像,她没提自己是何处人氏,依青玦猜想怎也出不了西南,不是巴蜀,便是滇黔。
      只是,如此一位纤弱女子如何会独自掉到洪水之中?她醒来之后不曾问起旁人是否获救,青玦不相信她是天性凉薄,应该是独自一人遇险。不过,她不说,青玦也就不问,在江湖中游荡久了,自然明白秘密知道得越少越好。
      将那女子送走之后,青玦看堰上一切正常,便来此守候。归雁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让青玦不安,试橼渊的品行?如何试?青玦对橼渊品行相当有信心,但世事往往出人意料,所谓好事多磨。
      橼渊醒后,青玦便听到草棚里有话音,没过多久,橼渊却急急地走了出来,目不斜视地直奔堰上,竟然都没有看到在一旁发呆的青玦。青玦正待追上,想了一想却返身走入棚内。
      “请问先生试得如何?”
      归雁正微笑着望向橼渊消失之处,“不错,夏家果然名不虚传。只是,青玦姑娘,现在不是你想请归雁去夏家,恐怕是我得求着夏侯爷不要误会归雁。如此还是麻烦姑娘去替归雁解释一下吧。”

      ◇◆◇◆◇◆◇◆
      洪浪过尽,连日阴雨终于被阳光驱走,人们从未如此真切地感觉到温暖,纷纷走出家门,沐浴阳光。经受过近千年考验的都江堰,又一次以旺盛的生命力度过了这次劫难。
      青玦独自立在江边,看鱼嘴如梭,破开奔腾的岷江,两江分流。今年的汛期算是过了,冬天枯水时,橼渊自然会带人来好好修整,明年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折磨。
      雨后的江风没有难耐的燥热,反而带点湿润的凉意,青玦长发飞舞,衣裙飘飘。她闭上眼,尽情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劫后余生一般的感觉,让她的心绪也随江水奔涌,忍不住想浮一大白。
      手不由自主地向腰际摸去,去摸了个空,青玦有些懊恼,酒囊中的酒早就在来都江堰的路上喝完了。腰侧只有那个从小便不曾离身的香囊,连空酒囊也被挂在飞鸿鞍旁,不在身边。
      一只小葫芦被递了过来,“试试这个?”
      青玦这才惊讶地发现归雁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边,看来摸酒囊的动作没能逃过他的眼睛。她略微有些意外地接过小葫芦,葫芦还是青的,里面沉甸甸地似乎有液体晃动。
      青玦把葫芦递了回去,“橼渊不让我喝酒。”
      归雁不接,“我说了这是酒吗?”
      青玦打开葫芦上的塞子,甜香扑面而来,清爽如风。她举起葫芦,一道清澈的水线倾下,注入口中,甘甜中却带有些酒意回味。
      青玦皱眉,“这是什么?”
      “看你愿意怎么叫它,甘蔗汁,或是甘蔗酒。”
      青玦一愣,继而大笑,葫芦再举,将里面的东西喝得涓滴不剩。
      “橼渊为什么不让你喝酒?”
      青玦苦笑,“他们夏家老说自己是大禹后裔。据说当年帝女令仪狄造酒献与大禹。酒浆甘美,大禹品尝之后也相当喜欢,可惜夏家人看事待物从来都目光远大,大禹认为后世必有因酒而亡国者,故夏氏子孙一概严禁饮酒。”
      归雁哑然失笑,这恐怕是青玦对那个夏橼渊唯一不满的地方吧?听她口气,对大禹此举只怕也常常腹诽。
      青玦的笑容里有些难得的狡黠,“平时我也喝的,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不过,在堰上喝酒可是橼渊大忌,更何况酒早就没了。”
      青玦把葫芦还给归雁,“谢谢你的甘蔗汁。”
      归雁将葫芦漫不经心地抛入水中,“不必谢了,前些日子众人守堰都有些上火,我才弄了一些甘蔗汁来,提神也好,解渴也行。这是最后一点,甘蔗放得时间长了,是可以酿酒的。”
      青玦默默点头,这归雁似乎无所不能。那日他试探橼渊心性时,曾说他对现在的情形也没有办法,但事实上,若是没了他,就算大家能撑过此劫,也不是现在这般有惊无险。
      橼渊的拂袖而去似乎让他很满意,随即便一心一意地扑在都江堰上。他仔细勘察飞沙堰前的地势,说原先飞沙堰能有排砂石之力,是利用了江水直冲水底崖壁而产生的旋流冲力。都江堰年久失修,冲力的位置发生变化,才会使得砂石排不出去。随后,他在崖下选定了几个位置,让人投下数只装有卵石的大竹笼,竟然将冲力又再度引向飞沙堰,于是众人再毋须苦苦抵挡砂石杂物,洪水自己便带着泥砂从飞沙堰上扑入外江。
      此人又擅岐黄,他一来,守水的众人别说受伤染病,就连上火失神他都能照顾到。
      更有意思的是,这归雁还真不是图名之人,所有的计策他只告诉夏橼渊,让橼渊去号令众人,这水患一去,夏家后继有人之说已传遍蜀中大地。
      青玦有些好奇地打量正远望岷江滚滚飞逝的归雁,他到底是哪一类人?那日试过橼渊之后他还说让青玦去向橼渊代为解释,哪知几个计谋一出,便让橼渊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橼渊又不笨,自然明白归雁先前之言是在看他心性人品。
      想到橼渊,青玦的笑容里多了温柔的色彩。那个橼渊,只怕从小便没有过真正的朋友,男人之间居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便建立起友情来,远胜过男女之间猜心揣意。也许,是因为水患之中同仇敌忾吧?这两人现在已经直呼其名,把初时什么夏侯爷,归雁先生之类的称谓早就抛之云外。
      青玦笑着摇头,男人啊男人,还真是有意思。

      几天之后,夏橼渊带着一众人等回到成都夏侯府。灌县都江堰一役如同打了个大胜仗,不但夏氏散布蜀内的下属听说少主人居然在世,纷纷回来,而跟随夏橼渊治水的那些人,更是与夏橼渊亲如兄弟一般。这也难怪,夏橼渊跟他们在堰上同吃同住一个多月,直到汛期过了不会再有洪水方罢。人在患难之中最易建立感情,这一个多月,夏家骤然多了一股巨大的力量,而且凝聚如铁,这恐怕也正是那卢安吟不放夏橼渊去治水的原因。
      初秋深夜,夜风已经颇有些凉了。一个修长的身影独自坐在园内假山的小亭顶上,手里下意识地把玩着一个香囊,裙裾随风飘舞,轻拍着小亭的滴水檐。
      这香囊青玦再熟悉不过,从记事时起便一直挂在她腰间。香囊里并没有香,她隔着柔软的锦缎,轻轻地摩挲着里面的东西,双眼却望向假山对面的一座楼,楼里灯火通明。世上有种人天生就是领袖,走到哪里都能从人群中显现出来。夏橼渊正是这种人。他不愧是夏家后代,又在颜缺那样的高人指导下读书多年,虽然人多事杂,仍然行事严谨,井井有条。从清晨起他便在和几个夏氏下属商谈,已经过了戌时,是亥初时分了,仍不见他出来。青玦微微仰首,天空中繁星点点,月如弯钩。
      这里是整个夏侯府的最高点,也是刚到夏府时橼渊和她最常来的地方。
      与橼渊初遇时,自己拿本郦道元的《水经注》当消遣在看,那郦道元虽是明写各江,其实里面却颇多风俗传说。说郫县时,讲二女被叛贼掠走,托梦其兄说要投水,请兄于次日在江边相候,果然。关于李冰的神话也不少,如说李冰以其女嫁与江神为妻,却借机至神祠与江神相争,更化身为牛与之互斗。久争不下时,托梦令其主薄将江神所化之牛刺死,从而得平岷江水患。
      孔老夫子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郦道元不知是什么心性,遍游河山,悠然自得,信手写去,山河便在他书中有了颜色。
      想那时自己必是看得眉飞色舞,橼渊那个呆子却居然以为自己醉心水经,引为知己。
      青玦的手摩挲着那只香囊,不管橼渊是否知道,反正这一世,自己是要嫁定了他。一想起橼渊,青玦的脸上便露出微笑,却听得山下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接着,便有人坐到了自己身旁。
      “你啊,风这么凉,怎么从来不肯坐在亭子里,尽是坐在房顶上?”
      青玦转过头来,在星光下打量橼渊。他瘦了,本来面容便如刀削一般的刚毅,经历一场大水之后,更显得成熟。据说夏家历代男儿都长相朴实,橼渊却是少有的俊美男子,沉思时坚毅挺拔,开怀时却能让天地蓦生颜色,让人随着他的欢而喜,随着他的伤而悲。青玦常常猜想,橼渊的母亲朱影多半是美如天仙,令众生倾倒,但也就只能是想想而已,不敢问及,橼渊此人极孝,青玦怕勾起他失母之痛。
      “议完了?怎么楼里还是灯火通明?”
      “嗯。父亲当日的下属竟然回来了六成,加上治水时的一些兄弟,府里的力量应该不用害怕那卢安吟再派人来偷袭。我已把该分派的事交待下去,剩下的,他们比我在行,现在正在那里和他们的新手下商议。”
      橼渊显然不想和青玦过多谈及此事,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星光下的青玦飘然若仙子一般,轻言浅笑,流波顾盼,都能牵动他心底最深处的柔情,让他只想把她拥入怀中。虽然父仇未报,但母亲却在辞世之前强令他不得报父仇,反而命他必须尽早成亲。其实,真应该把这好女子娶了,虽然两人从未明言过彼此的心意,但眼神对处,都是心头雪亮。
      只是……橼渊不敢去想及母亲的另一道遗命,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来,却终停在空中。
      青玦有些讶异,“橼,你在想什么?”
      橼渊摇摇头,似乎想把那道遗命抛之脑后,顺势挽住旁边的玉手,皱了皱眉,“手好凉,以后不要在这亭上吹太久凉风。有些日子不曾见到归雁,我们去找归雁聊聊如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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