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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番外之三(六) ...

  •   橼渊,你知道我来了吗?
      橼渊,我来了,却不是回来。很久以前,我曾无数次地想过我们会不会重逢,会怎样重逢,但却从未想过其实我们会再无法相见。原来,许多年前当我步出你的门外之时便已是永别。人生随缘聚散,漂若浮萍。
      相濡以沫,是否真的不如相忘江湖?

      夜风吹起青玦的长发,丝丝缠绕。青玦闭上眼睛,拂面的寒风很冷,让她想起那些独立假山亭上的夜晚,整夜,又是一个整夜。爱一个人,竟真的是聚少离多,欢乐和幸福都是转瞬即逝。
      “夫人,请到庐中休息。”
      青玦被靖江府的家人从深思中唤醒,皱了皱眉,“我要跟他呆一会儿。你们下去。”
      “玉儿,我们需要知道拂衣如何了。”
      青玦一震,是啊,为何成都靖江府里那家人说拂衣不在了,只怕得好好问问。而归雁呢,自己若是为橼渊守上整夜,又将置归雁于何地?
      青玦望着寒风将墓前的纸灰吹起,散入低沉暮色再寻不着。本来,跟橼渊的缘分,早就尽了。
      夏府家人善解人意地递上香烛纸马,青玦漠然地看看,拂袖而下。
      归雁轻叹一声,将香烛接过点燃,唤过秋水来让她拜了下去。
      “夏林拜谢,请三位移步草庐。”
      夏林?正在拾级而下的青玦愕然回头,身后一名十来岁的少年正跪倒在地答礼,白衣素服,左手腕上系一白色孝球,满头乌发以白缎简单束起,在渐暗的夜色中缥缈如出没的魂灵。而那声音……,青玦的心头开始滴血,那根本便是橼渊的声音。
      “哦,你是橼渊的孩子吧?起来起来,你们俩都起来吧。”
      地上的少年待秋水起身才抬起头来。
      “夏林谢过两位长辈,请移步草庐,待夏林奉茶。”

      小草庐应该是居孝之处,待归雁与青玦在大草庐内坐定,夏林默不做声地给归雁和青玦各自奉上一杯清茶。秋水立在归雁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大她不多的男孩,也就是几岁的差距,怎么看上去就跟大人一般?
      青玦并不喝茶,握着手里温热的茶盅,只看着夏林。
      归雁轻轻吹去杯上浮沫,在氤氲香气中浅浅地酌了一口。夏林便在堂下候着,静静等候。
      “孩子,你是叫夏林吗?我想,你今年应该有十四了吧?”
      “是的。”
      “我们是令尊令堂的朋友,十多年不见,哪知久别之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噩耗。”归雁叹息。夏林这孩子像拂衣多一些,从他的年岁来说,也应该是自己所知道的拂衣和橼渊之子,只是,为何成都城里那老家人会说靖江公府里从来便没有靖江公夫人?刚才橼渊的墓碑上,分明便只是他一人,拂衣应该还健在才对。
      “令堂可好?”
      夏林低声回答,“自父亲去后,家母便不思饮食,先父前月入土为安,母亲身体不好,只能留在城里府中。”
      青玦柳眉微蹙,“那为何开门的老家人告诉我们拂衣不在?”
      夏林一愣,原来这些人真是父母的旧友,否则,如何能知道母亲的闺名。只是,母亲一直在府中,昨晚自己还回去问候过,今天怎么可能不在?
      见夏林神色,归雁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橼渊啊!你啊你,你何苦如此,这样又能对得起谁?
      “玉儿,那老家人说的是,靖江公府从来便没有过靖江公夫人。”归雁缓缓地说道,“但我想,拂衣是在的。”
      夏林的眼眶开始微微发红,父母少有久友,而面前的两人给他无比亲切的感觉。
      “南管家不曾说谎。靖江公府的确从来没有过靖江公夫人。家父在世之时,虽然与母亲伉俪情深,但从不曾为家母向朝廷请过诰命。更严令家人们不得胡乱称呼,即使是在私底下有人这么称呼母亲,父亲也会训斥。就连朝廷的封赏,父亲也早早地跟吏部里打过招呼,即使将来追封,也永远不会有靖江公夫人的爵位。”
      青玦的身形顿时僵硬,手中的热茶滑落,洒落衣间。
      归雁心中雪亮,暗自叹息,“孩子,你可还有别的兄弟姐妹?”
      夏林摇头,“没有。”
      “橼渊向来不在乎声名,只看重百姓。拂衣也是一样,在她眼里,永远只有你的父亲,别的一切都不重要。所以,孩子,我想你母亲并不在乎。”
      夏林微微点头,“伯父教训的是。”
      “夜了,本该就此告辞,但我夫妇与令尊令堂交情匪浅,很想见一下令堂,不知你可否安排?”
      夏林想了想,“小侄也应该回去向母亲请安,本来以家父的教导,小侄应该请母亲前来见伯父伯母才是。但家母实在是身心俱疲,如此还请伯父伯母再辛苦一下,随小侄回城。”

      橼渊的府第与十多年前已是大为不同。
      当年府内大堂后侧被火烧掉,不但书房被烧成了白地,前面的几间厅堂也多被火熏黑。其后变故不断,刺杀卢安吟,青玦重伤,一直到归雁和青玦离去,府里那一片地方仍然是残垣断壁。而此时,整个府第里井井有条,不但重修整理过,而且分成若干小院,□□相连,翠竹丛生,远非旧日景象。
      那老家人见夏林将三人带回,颇为惊讶,听夏林说仍是靖江公的多年旧友,连忙请罪,将三人请至离大堂不远的一个花厅处等候,夏林则径直地去见母亲。

      青玦那日听到橼渊的噩耗之后便不言不语,更让归雁担心的是,她非但没哭,只是怔怔地呆坐。归雁本来打算雪后再走,见青玦情形,于是干脆唤起秋水连夜下山。大雪纷飞之时,三人已到镇上买好马匹向南疾行。这一路,青玦茶饭不思,秋水还小,不能连夜赶路,青玦也不催促,只是夜夜不眠,坐在屋顶上吹风。
      归雁自然无话可劝,只能尽量地早起晚宿,两日便赶到了成都。青玦到了成都会如何,他根本便不曾去想,反正该发生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拦阻得住。
      其实这十多年来,归雁偶尔也能听到橼渊的消息,不外乎是治水如神,消大灾于无形之类,众口夸赞。拂衣嫁过去之后,少有听说她的事情,但从这院子来看,与之前若干的夏家夫人一样,她已将江湖之事彻底舍去,一心只想给橼渊营造一个舒适美满的家来。谁能知道那夏橼渊居然如此死板?
      归雁摇摇头,这就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橼渊,内敛,固执,把什么都埋在心里,包括青玦在内,这世上能有几个人能了解他内心的炽热?
      青玦僵硬地坐在花厅的椅上,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的正房,从归雁带回橼渊的噩耗开始,到老家人用那种淡淡的黯然回答靖江公府里从来便没有过靖江公夫人,再到夏林语带惆然地说起橼渊严斥家人甚至向吏部上书,心头剧痛便如水般紧紧围住她,让她无力思考,甚至无法呼吸。
      这一路回城,便如同梦游一般,而此刻她的眼里没有归雁,没有秋水,只有对面的那几间梧桐树下的正房。更远的地方,是一座假山,自己若干年来不改的习惯便是坐在高处吹夜风,似乎风可以带走一切的痛苦、尴尬和所有的世间羁绊。
      好像,好久好久以前,有人曾整夜地在山下守候,而自己第一次觉得人生了无生趣,便是在前面的正房里。如同现在,生有何恋?死又何惧?青玦发现自己突然之间能够思考了,但脑海里只有两个字,橼渊。
      哦,橼渊,橼渊,橼渊……
      归雁眼见着青玦脸上的神情缓和下来,带着些温柔的颜色,再慢慢地变成凄楚,接着一线血虹划过,在花厅地面的方砖上,描出一抹骇人的艳红。
      “喝口茶吧。”归雁把桌上的一杯茶递了过去。
      “我没事。”青玦抬起眼来望向归雁,眼里清澈得看不到一丝水痕,“雁,你别介意。”
      归雁苦笑,“我不介意。我介意又如何?好了,你也别思虑太过,哭吧,哭出来会好一些。”
      青玦再摇摇头,“我不喝茶,给我酒罢。”

      “南叔,麻烦你去窖里取一坛酒来,最里面那间窖。”
      温柔的声音从门前响起,跟青玦像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境。青玦强作坚强,反让人对那坚强背后的脆弱一览无余,而这温柔却是百折不回的坚定,似乎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都有成竹在胸,即便天意定不肯放过,那也是尽了人力之后的听天由命。
      那位被唤作南叔的老家人迟疑着不走,低低地回,“夫人,公爷早就令人封了那间窖,严令不得动用,说就让它们永远放在那里,哪怕被烧了也不许动。”
      “去吧。这两位不是朋友,是咱们家里人,就算公爷在世,自己也会去拿出来的。”
      拂衣淡淡地回答,声音里带着不可违抗的坚定,缓缓地走进厅内。
      “拂衣。”归雁打了个招呼,眉头却皱了起来。
      面前的女子的确没有通常公侯夫人的雍荣华贵,拂衣本来就温柔似水,如弱柳拂衣,但此刻站在门前的拂衣更加飘然若仙子一般,白得不似活人,淡得不食人间烟火。
      望着青玦归雁,拂衣的眼睛渐渐湿润。
      “归雁先生,青玦姐姐,好久不曾见面了。”
      归雁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拂衣,眼里的神色凝重。
      拂衣也不等两人答话,接着说道,“若不是南叔对我说归雁先生携妻带子前来,我还真想不到你们俩终于在一起了,”拂衣微微地笑着,带着眼里碎玉般的晶莹,“这是你们的孩子吧?好漂亮的女孩,像爹爹多一些呢。”
      青玦伸手把秋水拉了过来,“叫拂衣姑姑吧。”
      “拂衣姑姑。”秋水难得地柔顺,娘这几天的反常让她直觉地猜想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能让母亲吐血的事情,绝对不会是小事。
      拂衣对她温柔地笑了笑,秋水也被感染,露出一个阳光般的笑容。
      脚步声响,南叔抱了一只精致的酒坛过来,身后还带了个婢女,把酒壶酒杯和几盘鲜果摆在桌上。
      拂衣拉起秋水的手,微微地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任秋水。娘叫我凤凰。”
      “凤凰?好啊,很好听啊。拂衣姑姑不知道你会来,没有准备见面礼,”拂衣想了想,从头上拔下一根古朴的银钗。这钗子被摩挲得发亮,刻痕处却有着岁月久远之后才会带上的墨色。钗头是一只颇有神韵的鸟,振翅欲飞。看不清楚那是只什么,非凤非凰,嘴里噙着颗白色的玉石,一看便知道是柳家的无垢石。
      “姑姑把这个送给你作为见面礼,好不好?”
      秋水摇摇头,“你既然带着它,肯定是很喜欢这根银钗,爹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所以,我不要。”
      拂衣闻言更是笑意盈盈,“可是我更喜欢你啊。你爹爹没有跟你说过物与人孰贵的道理?再珍贵的东西也没有人重要。”
      秋水看了看归雁,仍然不伸手去接,她小孩子心性,虽然喜欢这些饰物之类的东西,但家里向来不在意金银饰物,在秋水看来,一朵刚摘下的花和一支银钗子没有太大区别。
      归雁盯着拂衣,丝毫不曾注意到秋水询问的眼神。他走前一步,“拂衣,你……”
      拂衣淡淡地笑着,把银钗子插到秋水头上发鬟间,“收下吧,孩子。”
      “拂衣!”归雁语带责备。
      拂衣笑着走过去提起坛子倒酒,再递到青玦手里,“我知道一定瞒不过你。”
      青玦接过酒来却不举杯,皱着眉打量拂衣,再望望归雁。归雁眼里的责备和焦灼散发着些无力回天的无奈。
      发生什么事了?
      “拂衣,你何苦呢?”
      拂衣再倒了一杯,“不苦。我很好,比婆当年好多了。”
      青玦眼里渐渐现出些恐惧的神色。拂衣跟当年的白无垢一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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