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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番外之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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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内杂草丛生,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途。此时仍是清晨时分,不知由何处传来的低低兽吼,悠深清长。早起的晨鸟正在林间跳跃,鸣声清脆,混着从叶间洒下的金色光柱,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归雁和青玦没有用轻功,只是在林中深深浅浅地走着。前方便是松林中的温泉,那是孩子们最喜欢玩水的地方,只见地上苍草四伏,泉边泥地上布满生人脚印,似乎曾有一场慌乱。
归雁叹了口气,“果不出我所料,那祺王之子来之前,已经有人到过了。他们倒是会选时机。”
青玦已经乱了头绪,泪水莹莹,低头不语。
归雁安慰她道,“这里其实容易被发现,毕竟此处有一眼热泉,溯溪便可寻到。我们去中宫看看吧,龙儿这个八卦阵是他闹着玩的,根本就与一般的有很大不同,既非先天伏羲八卦,又非后天文王方位,遇到不懂行的人几乎没什么用,但这里毕竟很大,怎么都能将外人抵挡一些时候。”
中宫通常是八卦阵的阵眼,如其名所言,在松林的正中心。这是一片小平地,四周的几株松树已约有数人合围粗细,这处比温泉那里更糟,那些追赶长天和秋水的人极为嚣张,竟将好几株松树砍倒,似乎是想辨清卦位方向。空地的正中心更是按罗盘画了伏羲八卦和文王八卦,似乎那些人里面还颇有些懂行之人。
青玦只觉得难以呼吸,喘不过气来。她不太懂这易经和八卦推演之道,但谁都知道阵眼通常是最安全的地方,连此处都有敌踪,难道两个孩子都落到了别人手里?除了那姓寇的祺王之子,还会有谁?而且,长天跟归雁学八卦时,连雁都夸奖长天奇思妙想,若非归雁带着,自己根本就找不到阵眼这里,那些人能找得进来,还以罗盘为星,细数卦向,看来绝非普通敌人。只是,自家何时树了如此强敌?
归雁迟迟不语,良久,带着青玦几个回转,绕开那些被砍倒的大树,又回到了刚才的温泉之处,仔细查看。
青玦怔怔地看着归雁在温泉四边的地面上检查,眼见着他的神态里泛出些些轻松,方始放下心来。
“玉儿,不用担心阵眼的卦图,他们应该没能识破龙儿的松林阵。龙儿这孩子,说他聪明也真是聪明,但就是有点认死理,还有一堆不知从哪里来的乱七八糟的念头。”归雁的语气有些古怪,“这孩子总是对易经和道家的真谛的玄妙似懂非懂。五岁启蒙时按说他本是一张白纸,最易入道,谁知他就象是有着很深的成见一般,只肯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和可以推演出来的事实。所以,世上八卦多是以阵眼定位,而他说八卦里没有一个中宫卦,整个松林都是木,是巽位,那用于定位的只有这一眼热泉。一般人定热泉为泽,即下面是石,石上有水,即兑位。龙儿却说热泉是从石头底下穿过石层出来的,所谓中间阳,上下阴,是为坎卦。既然真正存在的只有坎,所以这里才是龙儿的八卦阵的真正阵眼。那些人大约是觉得这里太好找,怎也不肯相信最隐蔽的地方其实就是在最显眼之处,更不会想到这里的八卦阵根本就不是我布的,纯粹是一个易经连门都没入的孩子在瞎胡闹。你看,这里可没有罗盘定位。再说,九宫八卦去掉了中宫和巽位,那些人怎么可能算得出来龙儿这七宫阵里真正的方位?”
归雁微微一笑,“玉儿,你猜长天会把凤凰藏到哪里去?”
两人再度出发,脚下已经完全没有小径,不时地还需跳到树上前行。刚开始还有些砍去树藤之类的杂乱痕迹,很快地人迹渐少,而地面却开始越来越潮,带着松香的空气里似乎都能滴得出水来。归雁似乎边走还边在数些什么,突然之间立住脚步,眼睛直直地望着地面,潮湿的泥土上,赫然两串浅浅的足迹。
青玦大喜,抢上前去,几个起伏便到了前面的低洼沼地。
“凤凰,龙儿,娘来了,你们在吗?”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西边窜了出来,凤凰的声音里带着哭调,“爹!娘!”
青玦正待迎上前去,异变突起。
两道寒光从归雁身后林中射出,却比寻常刀光要晦暗,待得截住秋水时,这才现出身形,原来竟是两名剑手,手持五尺龙泉长剑,剑锋一左一右,直指秋水,看来是想以剑压颈相胁,要在归雁青玦面前带走秋水。
哪知这十岁的小女孩轻功极好,见前方有人相截,脚尖轻点便改了方向,斜斜地向左掠去,那是归雁所站的方位。两名剑手已近人剑合一的境界,这小女孩的反应虽然出乎意料,收势后慢了片刻,却并不落地,长剑互击,借势回身又再追了上去。
“爹!”秋水的声音里似乎并不是着急和恐慌,反是有些气恼的意味。
归雁不为所动,“自己解决。能自己做到的事情不要依赖爹娘。”
那两名剑手眼前一花,突然找不到小女孩的形踪,跟着脸上便是火辣辣的一痛,定睛一看,那小女孩手里不知何时揪了把松枝,恨恨地又抽了过来,边抽边哭。
“呜~,讨厌你们。我讨厌你们。把哥哥还来,你们这帮坏东西,把哥哥还给我!”
这小女孩的动作虽快,但也许是气得急了,松枝使得一点章法都没有。那两人虽不惧怕这小小女孩,心下却是冰冷。看样子今天不但奈何不了这个小女孩,听归雁的口气,自己一干人远远跟在归雁夫妇身后还自为妥当,只怕人家早就知道了。
两人对视一下,都能看出对方眼里的退意。其中一人动作沉缓起来,另一人则冲在前面跟秋水周旋,只听得刷刷声不绝,结结实实地被秋水抽了好几下。慢慢的,动作迟缓那人的剑尖开始微微震动,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青玦一凛,“凤凰过来,哥哥难道没有跟你在一起?”
秋水却并不听娘的话,手上动得更快了。
“这些坏东西说要在家里设陷井,哥哥说他们很厉害,他要回去报信,然后再回来陪我。哪知道,呜,” 秋水哭得更加厉害,眼泪哗哗地流,几乎都要看不清楚对方,“呜,但是哥哥说谎,他根本就没有回来。肯定是这些坏东西又把哥哥抓住了。”
秋水哭得有些接不上气,没有注意到前面挡住的人退了下去,一柄长剑慢慢地迎上了松枝,“嗞”的一声,松枝被削成数段,枝头的松枝被内力一激,向秋水面门射了过去。
从听到剑尖上的声响开始,青玦便知道秋水绝对不是对手,谁知这孩子倔强,不但唤不过来,还哭得个唏哩哗啦,居然连躲都没躲。刚低低地惊呼,却听远处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接着便见归雁已站在那两人面前,秋水正在她爹怀里号啕大哭。而一个人急急地从来路掠了过来,看上去功夫应该比那两人为高。
待得落定,那人先向归雁施了一礼,俨然军中气度。
“归雁先生,属下太为无礼,虽然小姐不曾受伤,但他们居然敢对小姐用剑气,已是极为不敬,回去之后末将定当禀明祺王重重责罚。”
归雁略微点头算是回了一礼,话中有话地答道,“既然小女无事,将军也不必责罚他们。军旅中人以令为先,若是有你家公子严令,这也算不得他们的错。告辞。”
温泉旁,青玦把凤凰的湿衣脱掉,在温泉里替她洗去满头满脸的泥污。这孩子也不知道在泥沼里藏了多久,衣裳上全是泥不说,连发辫里都有。
归雁从林外缓缓走来,手上拿着凤凰的干衣。
青玦头也不回地,“那些人还在咱们家里?”
“没有。大约是那些人出去之后向他们家公子报告过,我去的时候他们行装已备好了,那寇尽墨正在路边等候,客气几句就下山了。”
“那祺王估计也成不了什么大业,单看他这儿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归雁微微一笑,知道青玦还在为被人嘲笑长天的衣衫简陋在生气。他把凤凰的干衣递给青玦,背过身去。
“你可问了凤凰?”
“没有,我让她等你来了再说。”
“好吧,凤凰,告诉爹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细碎的穿衣声响过,归雁回过身去,秋水已穿好衣服坐到青玦身旁,眼眶还是红红的。
青玦怜爱地把秋水搂到怀里,“凤凰,别担心,有爹娘在,哥哥不会有事的。”
秋水用力点头,开始急急地说了起来,随着她的叙述,归雁和青玦的脸色渐渐凝重。
青玦走后,秋水听说娘去陪爹却不带她下山,很是生了一阵气。直到哥哥故意激将,说她原来还是小丫头,一刻都离不开娘,她才赌气,非要拿个大人样子给娘看。
于是,青玦走后的前几天,她照样天天练功,爬壁。那绝壁也怪,她每次都觉得自己就快能翻过去了,却每次都功亏一篑,就是差一点点上不去。她也不服气,反正除了吃睡就是练功,也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开始居然会做饭了,虽然很不好吃(说到这里,秋水撇撇嘴,以示哥哥和她的水平其实也差得不多),但总还是能吃的。
就在昨天早上,秋水醒来的时候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这才发现自己被人绑了起来,被扔在爹娘内屋的大床上。外屋传来人声,有人正在问哥哥话。
哥哥显然是不安好心,说的话有真有假,这种游戏以前她们常玩,看谁能骗得了谁,还曾经一起联合互相圆谎,连爹娘都没有发现。她表面上继续迷糊,心底下却在好笑。
那些人都很谨慎,即便在这两个小孩子面前也不曾露出庐山真面目,只有那个问哥哥的人在屋里,那是个很好看的姐姐,穿着湖绿色的衣衫,衣衫也好看得不得了,像仙子似的,偏偏没有笑容,冷冷冰冰。问的问题乱七八糟,东问西问,那个姐姐的记性也很坏,有时候问过的问题还要问第二遍,还总是记不住第一遍的问话,非要哥哥再回答一次。而门外有细微的声音,这可瞒不过秋水,偷听的人可不止一个。
归雁在此时问了一句,“凤凰,他们都问了些什么问题?”
秋水想了想,那些问题很怪,又问得很乱,现在几乎不太想得起来问过些什么,像是在向哥哥打听一些事情,又象是在考哥哥学问,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归雁沉吟片刻,“回头再说他们都问了些什么。凤凰,后来呢?”
秋水的眼眶更红了。那姐姐问来问去问了很久,还没问完呢,远远的很急的哨声,接着门外有个女声低低地说了句什么,于是那绿衣姐姐二话不说,就把哥哥点倒了。她用的手法不像娘讲过的那些,但娘说过,点穴的道理都是一样,让气血暂时被阻,从而影响人的正常反应。
多亏他们先点了哥哥,让秋水知道他们要点昏睡穴,她不敢先凝气在那里,因为娘说过,有些人功夫很高的,如果发现自己不但学过点穴,还在刻意抵抗,他们一定会再对自己加意提妨。于是放松全身的意识,就像是一个还不太懂内功的小孩子。所以她虽然也昏过去了,却醒得早了许多,发现那些人已带着她们躲到了松林里,还把自己和哥哥放在了一起。
那些人在低声地交谈,秋水尽量去听,也听到只言片语,什么官家啊,犯不着啊,似乎老是在提什么书,最后好像是说要给爹娘设什么陷井。说着,几个人就出了林子,剩下的人更少了,而且似乎有什么很难办的事情,在细细地商量。也许是哥哥的功夫实在不怎么样,那些人并没有对两个孩子刻意看守,秋水偷偷地靠近哥哥,给他推宫活血,揉了半天长天才醒了过来。
长天醒来后带着秋水向林里摸去,他的轻功不太好,发出了一些声响,结果被那几个人发现了。不过哥哥还是很有办法的,爹让他在松林里学布阵,对这林子熟得不能再熟,拉着秋水几转之后那些人便追不上了。后来,哥哥说他做的阵法只是迷阵,根本没办法像爹布的阵那样变化,更不可能推动阵势御敌,于是他让秋水好好藏在泽地里,自己跑出去给爹娘报信。
说罢,秋水又放声大哭,哭得青玦阵阵心酸。“哥哥说必须给爹报信,那些人很厉害的,似乎很清楚爹的本事,”秋水越哭越伤心,“哥哥说他会很快回来,但是,他说话不算数,他没有回来。娘,哥哥他在哪里啊?”
青玦不语,只搂着秋水,望向归雁。
归雁的语气平静,“凤凰,你哥哥不会有事的,咱们先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