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番外之三（三） ...
-
月西沉，东方渐青，山水迷蒙。
已在归雁怀中沉沉入睡的青玦猛然醒觉，急急地道：“雁，你没事就好，咱们快回家去吧。”
“玉儿，孩子们也不差这么一两个时辰，你气色不太好，多是连日里累的，这时候多睡一会儿比日后睡上好几日都管用，睡罢，天亮了再回去。”
青玦的神色有些焦急，“雁，你知不知道你整整坐了七天？这么些日子没有回家，我总觉得不太对，早些看到龙儿和凤凰，早些放心。”
说着，青玦站起来，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衣衫。
归雁也随之站起。青玦说自己入定了七天，虽不饮不食，但此刻却没有丝毫的不适，反而神清气爽。天地间仿佛多了许多色彩，却又像是从至繁化到至简，万物之动静，天地之刚柔，无不由摩荡而来。冥冥之中似乎正好应了易经三味中的“简易”，只是此刻没有时间去细细体会新的境界。
归雁看看身旁的青玦，她正抬手用簪子挽起如水般顺滑的青丝，皓腕如雪。归雁微微一笑，把青玦横抱在怀中，向门外走去。
“好吧，我是睡够了，你再睡会儿吧。你这些天只怕根本不曾好好休息，怎么能瘦成这样？”
归雁如此举动，让青玦有些羞涩，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好久好久了吧？
她把头靠到归雁胸前，喃喃低语，“雁，我真的有不好的预感，现在只希望龙儿足够聪明小心，希望凤凰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但愿孩子们一切都好。”
“别想那么多，呆会儿你就能看到两只小猪正在楼里呼呼大睡了。你也睡吧。”
归雁的怀抱温暖安全，带着熟悉的清草气息。青玦轻轻地嗯了一声，顺从地闭上眼睛，沉默下去。
山路蜿蜒，归雁抱着熟睡的青玦向家里从容行去。此刻若是有早起樵子，只怕根本就看不清两人身影，顶多能看到在山水迷雾中飞速掠过的淡淡影子。连归雁都没有想到修心居然会在武道上会有如此大的影响，周游全身的真气似乎消失了，只觉得自己便是穿行山间的野风，意念到处，飘然而行，举重若轻。
毫无征兆地，归雁突然立住脚步，怀中的青玦随着归雁身形一滞，也猛地醒了过来。
“怎么了，雁？”
归雁的神色凝重，“玉儿，你没有说错，家里是出事了。”
青玦诧异地回头望向前方，满山迷雾中却什么都看不到，正待再问，归雁却加快速度沿山路向上冲去。青玦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归雁此刻的速度其实并不及初，必定是因为他再也无法保持刚才的清静心境。能让归雁如此，那么孩子们……青玦大大地恐慌起来，七天不见长天和秋水，这七天中，会出什么事情？
待归雁再度放下青玦时，已到了当初断路的绝壁。
绝壁已经消失，不知何人将山石移开，清理出一条宽可三尺的路来。青玦仔细查看，浮土上的脚印有深有浅，既有武功高手，也有似乎完会不懂武功的世人，如此多的人到这深山中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青玦抬头，归雁正一语不发地望向远处家的方向。远远地，天边已露出了一丝朝霞，如火烧云一般绚丽。
青玦有些迷惑，此刻顶多是寅时，怎么日头就要出来了？
却听得归雁在喃喃自语，神色肃穆。
“天下有火，天火同人。”
老天，那居然不是朝霞，而是真正的火。熊熊大火正在家的方向燃烧，火势似乎已然有了一些时候，火头初起时浓烈的黑烟已渐散去，只是将藏青色的天幕燃出了些玫瑰紫的颜色。青玦一阵眩晕，差点便站立不住。
归雁连忙把她拉住，轻声安慰，“孩子们不会有事的。还记得龙儿的卦象吗？无妄，变爻在六三，邑人失牛。变爻置六三为九三，无妄卦像则变为同人。而既然现在已是天火同人，不但这火与龙儿有关，而且说明他的无妄之灾已经过去了。玉儿，你应该高兴才是。”
见青玦仍然心急如焚，归雁取笑道，“看来我以后怎都不能再造房子了，怎么不是火风鼎，便是天火同人？连秋水都灭不了火，下回你再给我生个孩儿，咱们便干脆给他起名叫东海罢。”
青玦有些不解，“任东海？”忽然哂道，“雁，你怎么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说笑！”说罢飞身向家里奔去。
一阵风拂过，青玦只觉得自己又被归雁抱了起来，却并不是家的方向。待站定时，已是绕了一个圈子，到了谷后的山顶。从这个位置向下俯视，可以清楚地看到归雁造的那座木屋燃得如火窟一般。这火虽燃了一阵，但此时仍未平息，看不清屋里是否有人。
青玦略带征询地看了一下归雁，后者向她指了指山腰，几丛灌木正在不寻常地随风轻晃。青玦怒上心头，便要冲上前去，归雁一把拉住，在她耳边低语，“这火肯定不是他们放的，我看是龙儿的杰作。”
青玦一愣，继而苦笑道，“原来女人生了孩子真的是会变笨的。”
归雁将她拉下来坐在身旁，“你这是关心则乱，龙儿那孩子向多急智，有时候连你我都无言以对，这些人哪是他的对手？”
青玦点头不语，默然盘坐。归雁出奇地平静，看着自己亲手给青玦和孩子们造的木屋被火势渲染成了怒放的繁花，连天边初现的朝霞都黯然失色。脸色却依然沉静如水，不焦不躁，若有所思。
一点水色在青玦的眼眶若隐若现，归雁轻叹了口气，“玉儿，一切都是身外之物。就算孩子们，也终有一天会去闯荡他们自己的天下。你以为像凤凰这样的孩子，会甘心跟我们在山里呆上一世？龙儿看似平淡，其实心思远比凤凰更深，不论他想与不想，只怕时机到时也是有一番大作为。我们是经历过江湖而选择了山林，但我们却不能替孩子们选择他们的生活。”
青玦点点头，勉强笑道，“谁让我当年烧了你的屋子？报应倒是来得快。这火要真是龙儿放的，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归雁也笑，“一物降一物。凤凰撒起娇来，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但只要龙儿开口，她便会乖乖听话。龙儿再厉害，你却是他的克星，你让去做的事，他从来不说半个不字。”
青玦终于释然，“所以你决定从我这里下手？夫唱妇随，归雁先生的话，青玦小小女子，哪敢不从？”
两人相视而笑，温馨在目光交融中散发开去，“轰隆”一声，山下谷中的木屋房梁燃尽，塌了下来，归雁青玦却听若未闻，似乎烧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家一样。
天边的第一道曙光穿云而出时，山顶上已没了两人的身影。先前那乱晃的灌木丛下横七竖八地躺了几个壮汉，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用目光埋怨，却丝毫动弹不得，显是促不及防下被人点了穴道。
归雁和青玦出现在谷口，如散步归来般，缓缓步入谷中，径直向青玦原先住的木屋走去。
木门洞开，一名年轻公子走了出来，长衣灿如流霞，履无点尘。黑发束以镶珠玉冠，腰际的玉佩上雕龙镌凤，虽然衣衫上没有半点品爵纹饰，依然显得富贵天成，典雅俊朗。
那公子一揖到底，朗朗笑道，“归雁先生好。”
归雁淡淡一笑，“公子何人，为何私入我家陋室？”
那公子神态不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青玦冷冷回答，“别人尽瘁事国，公子正好燕燕居息。难怪古人要接着说，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
那公子似乎毫不在意，笑道，“早听说归雁先生的夫人机敏爽直，乃是女中英豪，一见之下果然爽朗，令小侄心中折服。”
青玦冷哼一声，随着归雁走向屋内，那公子也跟着两人在正屋坐下。
归雁淡然开口，“公子何不告诉归雁来意？既然我们的孩儿并未在你手中，于今之计，你也只能相求，无法相胁。”
那公子没想到归雁竟如此直接，先是一愣，继而再笑，“归雁先生果是高人。不过，令爱虽的确不在我们手中，令郎却没能及时走掉。”
青玦冷笑，“若长天在你们手中，这火却是谁放的？你们会愿意早早地让我们在十里之外便知道家中来了‘贵客’？”
那公子笑道，“夫人说的不错，我们怎会愿意让归雁先生的心血付之一炬？这火的确不是我们所为，多谢夫人明理，不曾责怪小侄。”
他立起身来从旁边的桌上取过一物，交给青玦，“这是令郎的外衫，归雁先生的公子居然身着如此简陋衣裳，小侄实在于心不忍。好在此来本就是想礼聘先生，也曾备有给令爱和令郎的一点小小薄礼，正好请令郎换上。这外衫简陋，想来不会是出自夫人之手，但夫人总该认识吧？”
青玦有些发恼，这些年孩子们的衣衫对她的确是个大考验，连归雁都不曾挑过，这混账东西居然就偏偏选中这一点来提。
归雁心下好笑，表面却不动声色，“公子好意，归雁谢过。我夫妇一夜不曾休息，公子走好。”
那公子再是一愣，归雁居然直接便下了逐客令？
归雁也不理他，起身走向里屋，那公子急忙站起，“归雁先生请恕小侄鲁莽，做法欠妥，但先生未曾听小侄细述来意，当面错过岂不可惜？”
归雁停步，头也不回地道，“圣上登基不过一年，边境不靖，水患不断，加上大水之后中原大疫，朝廷束手无策。易曰，负而乘，致寇至。归雁虽在山中，也知道圣上皇叔皆为胸有沟壑之人，或高智或威勇。先皇大度，不曾在当今圣上登基之前与皇族中人为难，加之圣上年轻气盛，未把先皇临终教诲三年之内不动边塞之言放在心上，结果天下析离，自然群龙思动。”
归雁缓缓转过身来，“令尊不知是皇上的哪一位王叔？”
那公子整个愣在当地，无言以答，半天才勉强笑道，“归雁先生果是不出门而知天下事。小侄乃祺王二子寇尽墨，的确是想请先生下山，虽无共图大业之想，但如先生所言，天下将乱，父王不忍看生灵涂炭，至少也要保得徽州一方水土平安。”
略停得一停，笑意转浓，“其实此来并非小侄本意，是父王非要我前来相请，跟皇堂兄一样，小侄也不曾将父王之言放在心上。父王要我只能以礼相请，以天下苍生之福相动，我却偏偏要看看归雁先生何等人物，怎能让我等皇室贵胄折节相求。”
说着，他抢前数步，一揖到底，“一见之下小侄才发现父王所说不差，归雁先生不啻当年凤雏卧龙，还求先生大人大度，不跟小侄一般见识。”
归雁听若未闻，径直入内。那寇尽墨也并不直起身来，继续说道，“小侄根本不曾与令郎和令爱为难，先生虽以智计闻名，但推荐先生之人早已明示先生武功深藏不露，令郎令爱青出于蓝，也非小侄可以比肩。小侄哪里敢在班门弄斧，不过是小子愚妄，想一试先生深浅，这才惹出乱子来。若是误了父王大事，小侄自是难辞其吝，还求归雁先生慈悲，替小侄谋一个万全之策。”
青玦本就挂念秋水长天，心中烦燥，听此人一口一个小侄地没完没了，冷冷站起。
“你就说归雁先生软硬不吃，宁可烧屋明志。”
寇尽墨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只见青玦已走入内屋，两个字掷地有声，“不送！”
寇尽墨愣在当场，半天才直起身来，想了一想之后不动声色地走回几前坐下。没过多久，一名平民打扮的随人走入屋内，龙行虎步，一看便是兵旅出身。他并未行跪拜之礼，一躬身禀道，“世子，归雁夫妇进了前面的松林。”
寇尽墨有些诧异，“你们跟进去了没有？”
“马健副将和侯鹤带了几个人进去，黄一笑说世子的安全更重要，仍在门前守卫。”
“也罢，冯将军，请你也多带些人进林里看看，”寇尽墨的神色平静下来，“那两个孩子多半便在松林里，请不到归雁先生，能请两个孩子去徽州盘桓几日也是好的。”
“末将遵命。”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番外之三（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