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窃城》子珮

8、第八章 城玺

　　云慕风带着后背发炎的伤，果不其然地发起了烧。
　　他的身体看上去也不像是那样柔弱。但终归是养在内城深处的傀儡少主，不会强壮到什么地步。

　　此刻，他侧卧在床榻上，时而发冷，时而发热，还微微地喘着气。

　　蓝怀佳从来没有这样照顾过别人。
　　……虽然她只是站在婳儿旁边递个毛巾捧个药的。但是总算不是瘫在长椅上翘起脚吃蜜饯那般事不关己。

　　她倒是觉得云婳儿没有像前几天那样处处与她作对，甚至在走出房门的时候还恭恭敬敬地问她一声：“少夫人，蜜饯的盒子空了。要不要奴婢去加上些？”
　　蓝怀佳有些受宠若惊：“这、这劳烦你了……啊，等等！多拿些糖莲藕！”

　　“娘子，你真馋。”床上的人微微睁开了眼睛。
　　云慕风把手搭在她的手上，食指轻轻地滑过了她的手背。他精神不太好，鼻息声依旧沉重，却温润地笑着：“谢谢你。”

　　“为什么要谢谢我？”她低头问他，脸上一脸愧疚。
　　分明是因为她的任性和胡作非为让他受罚的，而且她还是一心来窃取他云家的城玺的。

　　更重要的是，她正打算不迟而别；像是突然间闯进他生命一样，再次突然间完全消失。她这样子逃脱，留在云城之内的这个所谓少城主必然会像这次一样，被他的叔父借机折磨吧？在他叔父统治的云城中，他没有党羽、没有势力，全无抵抗之力。

　　她若是带着城玺离开。他的收场会是怎样？

　　所以，云慕风千万不要对她有任何感情，也不要如此信任她呢！不然她会舍不得的……舍不得这个待她极好的云城少主。

　　她怕麻烦，怕亏欠。

　　安然地躺在她身边的人全然不知她纠结的想法，带着半分的羞赧和一丝涌动的情绪说出了这样的话。

　　“谢谢你还会回来，谢谢你还在我身边。”
　　眼睛还无力地低垂着，他的话语却温柔得像在春天融化的霜雪。

　　他长呼一口气，把身躯挪近了她：“娘子，我好像有些离不开你了。”

　　蓝怀佳确信自己是听到了一声惊雷。
　　后背像是被带刺的藤蔓爬上，让她僵在那里。想要抽回被他用双手握住的手，却无法动弹。等到本来就不太清醒的云慕风再次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掰开了他的手指，解放了自己的手。

　　上面还有他的温度。

　　那又怎样？她必须要“回归正途”了——虽然像盗窃城玺这样的事果断是条歪路，而且是条凶险的歪路。但是她也怀念在蓝谷的那些惬意的小日子……自己一个人，不再惹麻烦。抱着前尘往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

　　她低头看了一眼云慕风。那家伙睡去的时候，还带着一脸笑意。
　　“夫君？……”她喃喃自语。像是在质问自己，也像是在第一次轻唤他。

　　还没有习惯呢，就要走了。

　　*

　　月儿被削得像一根弯弯的银针。
　　云城的内城中，各个阁楼的人都已经熄灯入眠。只剩下交错的回廊上的灯笼还在随风摇摆。只剩下躲在暗处的那些人还在观察着城中的丝微动静。伺机而动。

　　轻盈的身影翻出了栏杆外，跃上了屋顶，踏在了屋脊上。
　　她小心翼翼地探听着那些暗卫移动的声音，准确地预测到他们的路线。

　　她怀中还抱着一个笔洗。笔洗中，那尾幸存的金鱼还在游动……

　　夜色是她最好的掩护，她此时才可以来去自如。
　　还是那个书房，还是那把虎形的锁。还是那么轻易就把它打开了。

　　蓝怀佳捧着那尾金鱼踏进房中，眼前的一片漆黑让她觉得怪异。
　　她醒悟过来。发觉那屋檐上的夜明珠已经不在了。

　　为什么会没有了那颗夜明珠？那横梁上的夜明珠是被凿下来的。眉头带着疑惑，她平静的脸溢起了紧张感。可是来不及退却了。再过半炷香的时间，暗卫就会巡视到此处。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想速战速决；要在今晚得手，要在今晚离开。

　　要在得手后马上离开才好。她不想和云城少主、和这个云城有太多的纠缠。而且，她已经察觉到自己与云慕风之间那微妙的关系……好像有种被扰乱的感觉。

　　像她这般害怕麻烦的人只想着要逃跑。

　　把城玺拿到手！然后，出城，收钱，回蓝谷躺个十来天，再“重出江湖”……
　　这才是她的正途。

　　不管什么疑点了。夜明珠没有了就没有了吧。说不定只是拿下来收好了？防贼什么的？

　　蓝怀佳走向了房间深处。那是一排又一排的书架。锦盒和沉木盒堆放在上面。
　　她捞起了笔洗中的那尾金鱼。那可怜的小金鱼离开了水在她手中挣扎，在空气中发出微弱的荧光。

　　这是师姐一直用药水养着的鱼。鱼鳞上散出的光能照出萤粉的痕迹。
　　而萤粉已经在三天前被她师姐撒在一沓要呈入内城的通关文书上——那呈书的侍卫全然不知那个美丽女子的意图，只是觉得被迷得晕晕乎乎。反应过来这是艳遇，想要上下其手的时候，却被蓝锦心狠狠赏了一巴掌……他郁闷地带着脸上的五指红印，把已经被动了手脚的文书送呈到云振霆的书房里。

　　于是，在印上城印的时候，那文书上的萤粉会被沾染到城玺之上。

　　黑暗中，蓝怀佳睁大双眼寻找萤粉散射出来的绿光。

　　萤粉是很好玩的东西。她曾经把萤粉涂在眼睛上，捧着那药水躲在师兄的房中，把师兄吓了一大跳。

　　想起这些，她微微地笑了起来。
　　以前的日子有多么开心啊，可如今她却已经茕茕独立地行走了四年。

　　穿越眼前的一片漆黑，她捕捉到紫檀书柜的最里层发出的微弱的光。

　　她欣喜地打开柜门，却只能找到一个空空如也的锦盒。

　　那锦盒里面还有萤粉印出的章。
　　蓝怀佳隐约看到“景云之城”四个字发出淡淡的绿光。

　　这玩意该是被放在这里的，可是为什么这样华丽的锦盒里面竟然是空的呢？！感觉像是准备要一口咬下去的糕点被一只无形的手抢了去，她愤懑地把那锦盒胡乱地扔回柜子中。

　　那无辜的金鱼也终于被她扔回笔洗中。金鱼死里逃生后紧张地在水中转悠。

　　她抱膝坐在柜子前，长呼了一口气。虽然城玺没有到手，她还是打算要在今晚逃出云城的。目标物没有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而且也不能猜测到有任何人能捷足先登。

　　这样的情况是诡异的，不安感从黑暗中从这陌生的地方涌来。越早逃脱就越安全。
　　可是总有一些不甘心。

　　在她要起身离开之时，静谧中传来“咔嗒”一声。猛然转头，她发觉中间的书架稍微往墙壁凹进去了一些。接着，书架上的书一本挨着一本，从中间往两边倒去。

　　她搓了搓双手，咬了咬嘴唇。在万分纠结的斗争之下，师父和师姐的教训再一次败得一塌糊涂。控制不住的手已经轻轻触到了书架……

　　那书架竟然自己折叠了起来。
　　“哇啊！”她正看得入迷，脚下的青板砖却移动了。脚下一空，她忍不住尖叫起来，感觉到自己摔进了一个滑道里面，顺着那窄道坠了下去。

　　“哎哟……”她抚着屁股站起来。周围点着的明灯让方才处在黑暗中的她一时适应不过来。
　　蓝怀佳睁开眼睛，还没有来得及再打量周围的环境，却见一人拿着剑向她奔来。

　　她使劲一闪身，才勉强能躲开要害。可是那剑刃已经割伤了她的手臂。
　　按住伤口回头一看，她惊愕地发觉那持剑的人是云婳儿……不同于白天的那个看似柔弱的侍女，穿着夜行服的她提着剑凝目对着蓝怀佳。而且云婳儿的手臂上有一道伤口，还流着血。

　　“你！”蓝怀佳来不及追问什么，站在窗台上的云婳儿却对她挑衅一笑，从窗边翻了下去。蓝怀佳扑倒窗前，完全来不及触碰到她的衣角，只能看着她消失在被夜色淹没的内城楼阁中。

　　“完了。”这是一个局！她环顾四周，才发觉她落到了一间厢房中。
　　诡异的气氛，扬起的纱帐。都在提醒她马上逃离。

　　可是她却偏偏要循着地上的血迹向房中走去。

　　纱帐后面，一个穿着玄衣的人倒在地上。身下的那滩血还在不断蔓延。
　　她很想知道这人是谁。竟然不怕死地把他翻了过来。

　　“天……”杏眼圆睁。竟然是代城主云振霆！
　　昨天还把云慕风打个半死的代城主现在已经是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了。这么说来，这里是他的房间？也是的，怪不得书房联通的秘道是来到这里！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迟钝如她也知道此刻首要的做的事情——逃！或许说，早在踏入书房之时就应该马上潜逃！
　　在云城内城这十几天的日子瞬间变得诡异不明，许多当时没有被她发现的小细节也变得万分可疑。此刻才隐约醒悟到自己落进了一张网中，呼吸随着变得急促。

　　可是醒悟得太晚了。

　　暗卫把她压到在地上时，她根本无法反抗。他们惊奇地发觉刺客是少城主夫人。
　　脖子被架上数把刀剑的时候，她第一个想法竟是：“完了，我给云慕风招惹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