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014》琉雾

13、Chapter 12

　　现在，咖啡屋里就只剩下我和金，以及在吧台后忙活的师傅。
　　我清清嗓子，对金说：“那个，金，你今天不去实验室吗？”
　　“恩。”金放下咖啡杯，说，“今天星期六，实验室没有什么事，就不去了。”
　　“哦。”我点点头。
　　金没有提起我说过的那句“014这个名字是我爱的人给我取的”。他很体贴地让我少了一层尴尬，可是他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却又让我很失望。
　　我沉默地低下头。
　　金看我一眼，停了停，问：“你在这里打工，有休息期吗？”
　　“呃，周末会休息一天。”
　　金沉思一会儿，然后问：“能请假吧？”
　　“请假？”
　　“想不想去旅行？”
　　“啊，旅行？”我蒙了一会儿。
　　金垂下眼，说：“过几天我要到国外出差，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我呆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兴奋地脸都开始发红，急忙说：“想！我要去！”
　　金笑了笑：“下周五，大概会去一个礼拜，请好假吧。”
　　“好！”我高兴地裂开嘴。别说出国了，就连旧金山金都不会带我去逛，现在他却说要我和他一起去国外，虽然是出差，并不是特意要带我去玩，但仍是让我高兴地要飞上了天。只要金能想起我，能记挂我，不会抛弃我，我就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
　　我高兴得快要手舞足蹈了，兴奋之余忍不住问金：“金，金，我们出国要去哪里呢？是英国？法国？还是你上次出差去的澳大利亚？”
　　“不是。”金抿着嘴唇微笑，眉眼弯弯，“俄罗斯。”
　　我一瞬间僵了，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我眨眨眼，茫然地看看金。
　　“我带你去东部的西伯利亚，你会喜欢的，那里有大片的针叶林……”说到这里，金顿一下，接着说，“还有那栋废弃的研究所，去了那里，说不定你会想起什么。”
　　空气在凝结，是让人窒息的沉默。
　　我呵呵不自在地笑了笑：“对呵，这样说不定就能想起那瓶药水的下落了。”
　　金的微笑，依旧温文迩雅，可在我的眼里，却是一张如何也剥不下来的面具。
　　我垂下眼睛，尽量让自己的脸隐藏在阴影里，不想再出来，我害怕自己会无法抑制地露出痛苦的表情。
　　金的指尖在沙发椅的扶手上敲打，每一下都像戳到了我左胸下的芯片，让我的身体一阵阵冰凉而麻木。
　　沉默之后，金站起身，揉揉我的脑袋，说：“我先回去了，记得早点回家。”说完，他在桌上放了几张大钞，然后走向大门。
　　我埋下头，终究还是叫住金：“金……去俄罗斯……究竟是你出差顺便带我去玩，还是刻意借出差的名义要带我去那栋研究所？”
　　金的脚步在门口停止，他转过身来对我轻微一笑：“你在乱想什么，当然是带你去玩的。”说罢，他便推开了玻璃门离去。
　　我的嘴角仰起，轻声笑说：“是吗。”
　　金已经离开，玻璃门再次闭合，从门外射进我瞳孔里的阳光，断了。

　　一个没有了记忆的人，还是个古怪的半机械化人，生活在川流不息的世界里，多么的寂寞而可怕。如果是平安夜之前的我，大概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感觉到“寂寞”。
　　那是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站在人群之中，干净冰冷的模样格外显眼，他对我说：“你的名字叫LU.E014……”从那一刻起，我记忆的芯片里第一次烙印了一张脸，妩媚的温柔的美丽的，犹如天使的脸孔。
　　“014，想不想有一个家？”那是我醒来不过一周的时候。我茫然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张记忆深刻的脸，他站在雪白的实验室里，对我伸出一只手，如此温柔：“跟我回去，我给你一个家。”
　　金说会给我一个家，我以为，我会像个人类一样，得到真正的疼爱与呵护，我把金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是我的全部。可如今，一切的一切，都乱了。究竟是现在的我看得更清楚明白，还是曾经的我太苍白无知？
　　金，依旧温柔，内心却是冷酷。
　　我仍然有一个家，那却是个虚假的幻象。
　　金，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对我如此关怀。我只是个机械人，半机械人，金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半机械人？

　　这几天，我在咖啡屋里工作，格外勤劳，哪怕是休息时间，我也会打一桶水，把咖啡屋里里外外擦个干净，就连这个周末，轮到我休息，我也照样呆在咖啡屋里工作，哪里也不去。希菲多娅女士见状，一掌拍上布诺斯的脑勺，让他多跟我学学。
　　其实希菲多娅哪里知道，我一直呆在咖啡屋，只是私心地不想回去，不敢去看那个无论我如何努力也不会属于我的金。而只有这样永不停息地工作，才能转移我的注意力，不再整日为金的事而越发悲观。
　　至于希菲多娅女士，她已经批准了我的请假，我将在几天后的星期五和金一起搭乘他的私人飞机前往俄罗斯。听闻我的请假，希非多娅女士虽然把我臭骂一通，但也没有怎么阻止，毕竟她这几天胃病复发，刚做完手术，还在恢复阶段，没心思和我计较。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我接到布诺斯的电话，说是他家里发生了些事情，让我替他代今天的晚班。我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之后再晚一些，天色快黑的时候，手机铃声又响了，是金打来的。
　　“……”
　　“喂，金？”
　　“你在哪里？”
　　“噢，我还在打工这里，今天上晚班的人出了点事，由我来代替他，我可能会回来晚一点。”
　　“晚班？几点回来？”
　　“11点吧。”
　　“这么晚，你不知道拒绝吗？”
　　“这……反正我回去也没什么事可做，就好心代替一下吧。”
　　那头沉默很久，金才说了一句：“随便吧，早点回来。”然后电话便被切断了。
　　我看了电话良久，然后继续干手边的事情。
　　晚上10过8分，希菲多娅女士和伯比早早上楼去睡了，咖啡屋里的客人都回去了，只剩我一个，我推出吸尘器打扫，准备扫完后就关店回家。
　　我跪在圆桌下，费力地清理桌子的死角。就在这时，门被推开，门上挂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么晚了居然还有客人来？可是调咖啡的师傅已经回去了，我根本不会调治咖啡呀。
　　“欢迎……光临……”我努力从桌下爬出来，不能在客人面前失礼。
　　“希菲多娅那女人呢？听说她动了手术，我才特意回来看看，免得她又说我这个继女不关心她。”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耳熟。
　　她认识希菲多娅女士？她是希菲多娅的女儿？
　　我一愣，急忙站起来，朝门口看去：“希菲多娅女士在楼上……”话未说完我就怔住了，立马眼疾手快地将手臂转化为枪，对准来人的脑门，“别动！否则我打穿你的脑袋！”
　　没错，来人是奥娜，是那个似乎认识曾经的我，又打伤金的女人！
　　奥娜套着一件艳红的大衣，小巧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她似乎也没料到我会在这里，瞪大双眼，傻傻地看着我。
　　我慢慢走向她，然后将手枪抵住她的太阳穴。她也安分，只是看着我，没有任何的动作。
　　我沉着眉毛说：“回答我几个问题。”
　　奥娜才回神过来一般，嘲讽地勾起嘴角：“不论回不回答，我都得死，不是吗？”
　　我咬咬牙：“你是希菲多娅的女儿？”
　　奥娜看我一眼，没有说话，眼睛倔强地看着前方。
　　我顿了顿，又问：“你上次说‘斐尔利不会用手枪对准你’，听你这口气你似乎认识以前的我，你究竟是谁？和我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又要伤害金？”
　　“呵呵，少往自己脸上添金，你不过就是借用了斐尔利的身体的机械人，还真把自己当做斐尔利了？”奥娜笑得轻蔑，可有一瞬间，我却看见她的眼眶红了。
　　我心里莫名其妙地跳了一下，感觉烦躁。我皱紧眉头，手枪往前狠狠地抵住她，说：“回答我的话，否则不管你是不是希菲多娅的女儿，我现在就一枪嘣了你！”
　　奥娜的笑容僵了一下，她转过头来，嘲讽又飘忽地看着我，说：“嘣了我？斐尔利，你下得去手？”
　　“……”我觉得莫名，眼睛沉了沉。
　　奥娜轻笑一下：“我是不知道金莱特那混蛋给你灌输了些什么，但是，斐尔利，如果你真的是斐尔利，你就该杀了他。”
　　“碰！”我扣动扳机，一枪打向不远出的玻璃花瓶上，花瓶应声炸开，碎了满地。我又将枪对准她，用危险的口气说：“胡扯也得有个限度，我可不是绅士，对女士照样下得去手。”
　　“我胡说？”奥娜的瞳孔微微放大，苍白的表情上就一双眼睛湿润发红，“斐尔利，你他妈的还要被金莱特骗到什么时候！你死心塌地对待的那个金，他妈的根本就不是个好人啊！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杀金莱特吗？我是在给你报仇，斐尔利，我是为你报仇你知不知道！”
　　我瞳孔缩了缩，心突然沉下去，有一股恐惧没由来地侵袭而来，我的指尖开始颤抖：“报仇？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我说了，胡说也得有限度。”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这是事实。”奥娜深吸一口气，语气尽量平稳地说，“斐……不，014，金莱特有没有问你要过一瓶药水？”
　　我僵了，身体抖了一下。
　　“果然。”奥娜看我一眼，冷笑。她脸上那副寒冷蔑视的神情居然有一瞬与我的脸重叠。我一顿，急忙晃晃脑袋。
　　奥娜说：“我是奇怪为何金·莱特会那么好心又冒险地让你复活，看来，果然是因为那瓶药水把他逼到了不得以的地步。”
　　我将目光移到她脸上，眼神飘忽地问：“你究竟想说什么，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我想说的，只是我知道的。”奥娜看进我的瞳孔里，她的眼睛变得悲伤，“斐尔利，我曾经就在你身边，是你救了我。你很聪明，很强大，是我的依靠。可我也亲眼看着你为他癫狂，为他发疯，在他脚边乞怜，却仍是被他抛弃……我那时候就觉得，斐尔利，你是傻了吗？还是被金莱特给蛊惑了？”
　　我怔怔看着她，她的眼神让我熟悉：“你究竟是谁？”
　　“斐尔利，是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