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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侍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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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第一次相见,就在这里?”
“是。”
站在柳荫下,梓衿眯眼望着静澜阔大的燕安堤。许久,她转过头对景俞摇了摇头,“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他如往常般笑了笑,“没关系,再带你去下一个地方。”
“对了,当时你认出我扮的是男装?”
“当然。”
“那……你觉得那时的我是个怎样的人?”
“不告诉你。”
两人的第二次见面,是三个月后。
永庆苑,最顶级的长乐区。
今日,所有的客人将见证一场告别仪式。
主角是顶级艺人李水儿,她会在无数人注目下,从长乐区的湖畔出发,一直走到永庆苑的门口,最后坐上一顶花轿,成为叶家大公子的新妾。
这一条特殊时刻才开放的路,被称为新生桥。
走过之后,迎来的便是全新生活。
这一次李水儿嫁入叶家,而罕有艺人能嫁到如此贵门。因此即使只是做妾,也显得格外隆重。
她身着华服,走在道上。
神色静然,步伐缓慢。
每走一步,左右两侧的小童便会在前路撒上冰晶盐。
身后侍从无数,为她捧着叶家的赏赐。
而自她下船开始,便有无数客人凝望过来,见证她一步步从长乐区走向苑外。
长乐区一座高楼中,一位少年好奇问:“那就是大哥刚纳的小妾?”
另一人点点头,“是呀。你看,能让大哥违背族训、纳为小妾的艺人,的确很有资本。对吧,兄长?”
“兄长?”
“兄长?”
……
在轻唤声中,叶景俞凝望女子的背影越来越远,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直到叶七伸手拉拽他才回过神,“怎么了?”
“兄长,你认识那艺人?”
“有些眼熟。”
“怎么会呢?”叶七咋呼道:“兄长你向来很少来这永庆苑,即使来了,对女子也毫无兴趣,哪会认识那李水儿?一定是看错了。”
景俞淡淡一笑。
叶七眼里闪过崇拜的光芒,“大哥长期沉醉玩乐,怎能和兄长比?以后叶家一定由你继承,我们一定会成为七大家之首!”
旁边的叶十妹指责道:“你这傻瓜,低调一点!”
“本来就是!”
“让你小声点!”
……
见兄妹吵了起来,景俞只是笑笑,重新将目光落到那艺人身上。
闹了一会儿,叶七忽然精神一振:“马上就要到门口了,接下来是一场演出。”
叶十妹惊奇道:“还有演出?”
“当然了,这是作为艺人的最后一场表演。从此以后便只用博取自己夫君的欢心。听闻李水儿最擅长剑舞,我倒是未曾见过。”
站在永庆苑的门口,一位女童捧上细剑,李水儿无悲无喜,抽出剑来,微一低头,再次挥舞时,衣袂翩翩,已是剑光闪闪。
“真美呀……”
望着那一片轻盈而绝美的舞姿,所有见证的客人不禁赞叹。
“不过,好像和平时的剑舞有些不一样……”
“咦?我也觉得。”
“但比平常更美。哎,这轻功真俊。听说过李水儿擅长轻功吗?”
“没有。”
在一片讨论声中,景俞舒展开眉头。
他心中隐隐的熟悉感已得到解答。
这轻功姿势很美,恐怕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拥有。
剑舞完成,在所有人注目中,李水儿坐上花轿。她将从这里出发,直到从叶家侧门进去,成为叶家大公子的宠妾。
花轿平稳地走了一会儿,忽然停了下来。
李水儿一怔,唤了声丫鬟。
无人应答。
很快轿子又动了起来,她皱了皱眉。
刚才那奇怪的停顿是怎么回事?这疑问还未得到解答,没多久花轿又停了下来。
这一次,侍从们的脚步声渐远,周围忽然变得无比寂静。听着鸟儿清脆的叫声,无奈的李水儿正犹豫着是否要出轿,外面响起一个熟悉而平静的声音。
“李姑娘,请出轿一叙。”
略一迟疑,她走了出去。
随意一扫视,李水儿发现自己正在一个偏门小院的门口,除了眼前的黑衣少年,瞧不见半个人影。
望着少年那熟悉的面容,她掩饰住惊讶,低头缓声问:“不知公子在此拦截花轿,是何用意?”
“还记得我吗?”
“恕水儿眼拙,似乎从未见过公子。”
“你不是李水儿。”
她心中一震,抬头微笑道:“公子说笑了。”
“你换掉真正的李水儿,嫁到叶家有何目的?”
……
听着景俞平静而笃定的语气,她轻轻笑起来,歪了歪头问:“公子,不知这与你有何关系?”
景俞简短回答:“你要嫁的是我大哥。”
“哦?”李水儿一怔,回忆起之前记下的资料。
原来他就是叶家二公子。
然后李水儿狡黠一笑,“二公子,若我对叶家长子有任何不利,你继承家族的可能性岂不大了几分?在这里拦住我可不是好主意!”
叶景俞轻轻弯唇,语气淡淡,“不管你想做什么,只要不伤害叶家的利益,便与我无关。”语毕,也不等她回答,便这么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
这时刚才的轿夫丫鬟们迅速跑回来,催促她上轿。
……
她无奈上轿。
随意拦下兄长妾室的花轿,下人却毕恭毕敬当做没看见。这叶家二公子的权势,比她想象中还要大。
陆梓衿无奈地耸了耸肩。
如今身份已经泄露,再装下去可不是好办法。
再次在叶家宅院中见到李水儿时,景俞微微眯起了眼。
她的笑颜,并没有那个人的纯粹灿烂。
已经换人了吗?
而这段日子府中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样。
直到有一日,他看见新来的服侍丫鬟。
在她恭敬端上茶又退出去后,叶景俞看向刚进屋的管家,“她是?”
“回二公子的话,那丫鬟叫之莹。因为做事伶俐、性子聪慧却安分,被老夫人提拔上来给您做侍婢。”
景俞点点头,虽然没有再问,眼里却有一抹情绪闪过。
好险!
梓衿快步到了厨房,把冷掉的茶水倒掉。
刚才叶二公子为什么多瞧了自己两眼?是错觉吗?还是他又发现自己是易容跑进来的?
想到这里,陆梓衿不禁叹了口气。
换了三次装都能被认出来,是她的变装技巧还不够成熟吗?不会吧,明明父亲已经认可了的。
希望……刚才只是错觉。
这时厨房涌进几个丫鬟,见到她有些惊疑地问:“新人?”
“是。”
“负责哪儿的?”
“二公子的侍婢。”
咦?
几人纷纷看过来,上下打量她。而被她们的眼神看得发毛,梓衿忍不住问:“怎么了?”
“二公子的侍婢常换,不知你能坚持多久。”
“……为什么?”
她们齐声道:“二公子很难伺候!”
到底有多难伺候,才能到远近闻名的地步呢?
才服侍叶景俞两日,梓衿便充分体会到了。
笔筒里的毛笔永远少一支,刚处理好的文书也会不见,每当梓衿紧张地趴桌下寻觅时,景俞却习以为常地端坐。
梓衿满头黑线。
你到底是多经常干这种事啊?难怪其他侍婢都干不长,这么重要的文书,每掉一回都能吓死人。为此,梓衿不得不反复为他整理,事无巨细,再三检查,这样情况终于好了一些。
而两人之间经常的对话是这样的。
“刚才让你拿的点心呢?”
“您不是已经吃了么?”
……
“记得把武器清单送到库房。”
“昨日已经送了。”
……
“嗯,新来的一批笔不好用,你让管家再换一批。”
“新毛笔还没上呢!”
……
每日如此折腾,日子竟然平稳度过。管家很是满意地多支了银钱给梓衿,并鼓励她下个月继续保持。
“已经很久没人能干这么久了……”
梓衿顿时泪流满面。
“换新茶。”
“是。”
片刻后,景俞从梓衿手上取过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
此茶名为露香,产量极少,非常珍贵,炮制的方法自然也与众不同。可这个新来的侍婢竟能十分漂亮地泡出一杯好茶,的确让人颇感惊异。更别说平时帮忙整理繁复的文书,处理来访客人的信息……每一样,都需要出众的能力。
她的出身绝不简单。
景俞放下茶盏,如平常一样提笔批阅文书,却语气平淡地发问:“上上次杀人,上次假扮新娘,这次当丫鬟,又是为了什么?”
梓衿刚撤下凉茶,闻言手一抖,差点洒出来。
定了定神,她低头恭谨道:“主子,奴婢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
“当丫鬟也是父亲给的任务?”
……
沉默片刻,叶景俞淡淡道:“记得我上次说过的话,只要不触犯叶家利益,其他我不会追究。”
“下去吧!”
“是。”
出了书房,梓衿蹲到墙角,呆呆望着蔚蓝的天空。
虽然三番两次被识破身份,可叶景俞从未无端猜忌过她,只要做到分内之事,他看起来很信任她。
不。
他那不是信任,是毫不在意。
只要无关乎自己在乎的人或事,叶景俞便如高高在上的神明,与世人疏离淡漠。大概在他看来,根本就不值得分出心思搭理自己。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不知为何,梓衿突然有些沮丧。
九月初十。
这一日代表她到叶家服侍已有整整一月。
夜幕降临,并不负责景俞梳洗起居的梓衿结束了自己的工作,一身疲倦回到小屋。她的住所就在叶二公子的院中,离他卧房不远,方便他有任何饮食公务上的急需。
她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静静等待某个时刻的来临。
子时一到。
梓衿的神色猛然陷入恍惚,身子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半晌,紧紧闭着的眼角无声渗出泪水。
显然,她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自九岁起,每月初十,从子时到卯时这四个时辰,每一息对梓衿来说都如一整年般漫长难熬。
正在昏昏沉沉间,外面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之莹,你快醒醒,二公子收到加急文书,需要你找些资料。”
梓衿抓住床单,汗水早已打湿枕巾。然而她依然用平常的欢快语气轻声道:“清梦姐姐,今日你替我好么?我好像患了风寒,实在难受,想歇一晚上。”
“这……”主子一召唤,奴婢再难受也得去啊!
“清梦姐姐,拜托你了,日后我一定好好回报你。”
门外一沉吟,“……好吧。希望主子发现你不在,不会多问。”
梓衿松了口气,继续强忍着痛苦。
可没过多久,又响起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