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调笑》酒熏

11、昔时湖畔，携手杀人

　　景俞回来的时候，梓衿正在树下坐着。
　　她一动不动望着繁茂的树叶，像是在发呆。
　　“陆陆。”景俞如往常般微笑着叫道。
　　她回头，歪了歪头，示意后者过去。
　　景俞微怔。好像极少见到陆陆主动亲近自己……于是弯了弯唇，微笑着坐到她身边，“在这里看什么风景？”
　　“我在等你。”
　　“啊？”
　　“昨夜，有人在唐乐和小齐的枕头上放了这个。”
　　望着出现在梓衿手心的匕首，景俞眼里的笑意消失了。

　　只听梓衿刻意平静的声音在风中响起：“你说会是谁放的？”
　　“……我马上去查。”
　　“不，你告诉我，他们是想警告谁？”
　　“查明之前，我不能确定。”
　　“你？还是我？”
　　……
　　面对景俞的迟疑，昨夜拼命掩饰的情绪猛然爆发出来！
　　“说啊！告诉我，是因为我吗？我到底做了什么，才让他们迁怒于唐乐和小齐？”
　　景俞轻声道：“陆陆，关于你的过去，还是……不知道会比较好。”
　　梓衿愤怒道：“唐乐小齐昨夜差点死掉！直到现在你还不愿告诉我过去发生了什么？你到底想隐瞒什么？”

　　“叶景俞，我厌恶你。”
　　他霍然抬起头。
　　“每个人都认识我，都知晓我的过去！就连明七小姐也知道我和你的事。而我呢？我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自从失忆后，从未有人找我。直到你出现，说我们从前是恋人。”
　　“恋人是吧？好，我让你住下。可你为何从不提及我们的过去？你永远只是那句——我觉得你不知道比较好。”
　　“到底哪里好了？我怎么就看不出来？”
　　……

　　沉默维系了很长一段时间，景俞低垂着眼眸，浅浅的阳光纷乱洒在他身上，形成大小不一的光斑，而他一动不动，像是一座沉默的石像。这时梓衿才发现，他没有佩带往日名贵的发簪，而那日她为他买的廉价簪子，如今端端正正地插在他发间。
　　忽然一阵恼意涌上心头，梓衿面无表情道：“我很不喜欢你。”
　　“你走吧。”

　　面对她的狠意拒绝，景俞终于轻声开口：“我是真的觉得，不告诉你比较好。”
　　闻言陆梓衿闭上眼，深深呼吸了几下。
　　直到现在，还在坚持吗？
　　“所以，就只能这样了。”她站起身，平静地吐出两个字。“再见。”
　　就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男人却从后拥住她。
　　“陆陆。”
　　梓衿面无表情地挣扎。
　　“……对不起。”
　　她顿了一下，接着继续挣扎，恨恨道：“我现在很不喜欢你，放开我！”
　　景俞低声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告诉你一些故事。”
　　“关于我们的过去。”
　　……
　　梓衿安静下来。

　　燕安堤旁，整齐排着柳树。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飘飘扬扬的柳絮在空中飞舞，将整座京城笼罩在一片淡淡的绿花春意中。
　　垂钓的岸边，正有一位少年低头蹲着身子，津津有味地吃手中的烤鱼。
　　“喵……”
　　一只小小的猫儿凑近，眼巴巴望着那串烤鱼，爪子挠了挠石地。
　　“你也想吃吗？”少年眨眨眼，面容清秀柔美。他慷慨地将烤鱼折下，递到猫儿面前，笑眯眯道：“见面分一半！”
　　于是，场景转化为少年饶有兴致地注视猫儿进食。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少年抬头，正好瞧见从桥上掉下一个篮子，里面的苹果哗啦撒了出来，像是迸放的烟花，此刻正以极快的速度坠向江边。
　　“食物！”
　　一瞬间，少年的身影如同轻烟，更像是柳絮，飘忽过后，下一息已然到了坠落处。
　　只见他轻盈地腾转挪移，一个不拉地接住所有的苹果，接着抓住篮子，自作主张留下一个苹果当做谢礼，将其余的扫入篮中，最后竟将篮子又抛回桥上，恰好落到它主人的脚边。
　　而少年微微一笑，握着他的苹果，就这么直直掉入湖中。
　　扑通！好大一声响！

　　“好俊的轻功！”
　　远处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蓝衣男子喃喃道，而当他看见少年坠落湖中时，不禁愕然道：“凭他的轻功，应该可以安全回到岸上吧？为什么？”
　　旁边有人淡淡道：“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是、是。”男人回过神，一脸恭敬表情望着身边的黑衣少年。然后他忍不住道：“二公子，我觉得那少年很适合我们此行的任务。”
　　“我们已经有人选了。”
　　“……是。”
　　这位被尊称“二公子”的黑衣少年，面容被笠帽遮住大半，只露出形状优美的下颔，他静静望着刚才少年坠湖的地点，看不出任何表情。

　　两人就这么站在一棵寻常柳树下，似乎是在等人。
　　许久，男子有些焦急地道：“二少爷，时间已经到了，为何那人……”
　　就在此时，一阵大风骤然卷来，大片大片的柳絮被吹起，纷纷扬扬，瞬间迷了所有人的视线。
　　当视野恢复正常时，两人眼前多了一个人。就在这暖春三月，风光正好，漫天柳絮，一位漂亮的少年正眯起眼注视他们。

　　蓝衣男子警觉地抽出刀，正要大声喝问少年来意，谁知漂亮少年微微笑了一下，转向他尊敬有加的二公子，声音温柔道：“我爱你。”
　　他回：“那是一辈子的事。”
　　什么！！！
　　蓝衣男子顿时如遭雷击，呆呆张大嘴。
　　天哪！他从未见过自家公子对哪位姑娘表示爱意，难道、难道……他竟有断袖之癖！沉浸在悲痛事实之中，很快他听见那少年笑道：“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

　　“这么说，陆小哥就是此次协助我们行动的人？”
　　少年咬着苹果，笑眯眯点头。
　　“刚才那只是接头暗号？”
　　“对。”
　　蓝衣男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同时狠狠腹诽：老爷子真是恶趣味甚浓，居然起了这么一个暗号？害得他以为自家公子有断袖之癖。
　　这便是叶景俞与陆梓衿的第一次见面。
　　有趣的是，两人之间的第一次对话——却是恋人之间情浓深切的誓言。

　　深夜。
　　几个身披黑袍的人站在一个深巷中。
　　梓衿望着身边的少女，只见她手中的剑柄握了又握，显得非常紧张。于是歪了歪头，碰碰一直沉默的少年。
　　“叶公子，为什么带她来？”
　　成功率起码降低了两成。
　　景俞的声音沉静而无情绪：“长辈希望她见见世面。放心，她有足够的武力，只是欠缺实战。”
　　梓衿眨眨眼，忽然笑了起来，“你干嘛一直这么严肃？多笑笑才好。”
　　……
　　旁边男子一怒：“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家公子？”
　　“建议罢了。”梓衿笑笑，“再说，也是别人教我的。”
　　“哼！我家公子和你可不一样。”
　　景俞打断，“够了。”
　　“是、公子。”
　　顿了顿，叶景俞再次开口，声音冰冷而无杂质：“你们二人留在这里，宋时，陪我去打探情况。”
　　“是！”

　　两人走后，深巷中便剩下梓衿与叶家少女两人。
　　突然少女低声道：“是我求祖父让兄长带我来的。”
　　“哦？”
　　“我……只是想和兄长单独外出。”
　　梓衿一怔，饶有兴致地问：“可没想到会是来杀人？”
　　少女沮丧道：“是呀，这可是我们第一次外出，没有其他可恶的大家闺秀。结果一点都不浪漫。”
　　闻言梓衿笑出声：“浪漫？这样的话，我与你兄长第一次见面便是去杀人，岂不更加不浪漫？”
　　少女没好气道：“你是男的，难道还想嫁给我兄长？”
　　梓衿笑而不言，只是觉得颇为有趣。

　　此次行动的目标，是一位威名赫赫的将军。
　　手染鲜血，却也立下无数战功。
　　盯着那高高的院墙，叶家少女紧张地问：“是、是坏人吗？”
　　景俞淡淡道：“是。冤杀不少人。”
　　于是少女稍微放松了一些。
　　等到没有旁人的时候，梓衿歪着头问：“为什么要说是坏人？任务是杀人，就算是善良的人，也必须动手！”
　　“这样她心里会好受一些。”
　　闻言，梓衿静静闭眼又睁开，笑道：“你真是个好兄长，体贴维护自家妹妹的心灵。”
　　“不过那个人，从来只是教我直面血腥。”
　　景俞沉默了一下，没有询问她口中的那人是谁。

　　此次刺杀行动成功，付出的代价是两人受伤。
　　其中梓衿刺出关键一剑，结束了对方的生命，同时遭到最后反扑，肩中了一刀。而叶景俞则是为妹妹挡了一刀，伤及腰腹。
　　蓝衣男子在自责保护不力，叶家少女则慌乱不已。而受伤的两人面对面，语气平静地讨论伤势。
　　“刀上有毒。”
　　“伤口发黑，附近的肉已经腐烂了。”
　　“尽快割掉腐肉才好，否则毒性会继续蔓延。”
　　“说不定还会生虫。”
　　……
　　少女惨白着脸，忍不住道：“你们……不觉得很恶心吗？”
　　两人愕然。
　　摇摇头，梓衿小心地用匕首剜去烂肉，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而景俞做着同样的事，一边简短地解释：“十妹，你第一次见，大概不适应。”
　　这种事怎么可能适应？
　　火光中，叶家少女小脸皱成了一团。

　　处理完伤口后，既然任务完成，那么便该分别了。
　　梓衿笑道：“那我走了，后会有期。”
　　景俞不动声色道：“说不定再也不会见了。”
　　梓衿歪头想了想，“也是哦。若父亲下了任务，我便有外出的机会。不过就算出门，天下如此之大，估计也见不到了。”然后她冲三人摆摆手，展开名为“流絮”的轻功，身影如轻烟一般，消失在众人眼前。
　　……
　　景俞重新戴上笠帽，依旧面无表情。
　　还有再见的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