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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三十一~三十五章 ...

  •   (三十一)

      雨已经下了三天了,阿十蹲在廊檐前面看天,雨水从尖尖的檐角成串地滴落,掉进下面的大水缸里。水缸中幽绿的浮萍早就被冲走了,它们随着水流从眼前的水沟流走,映着石板,好像是墨色。

      天越来越凉了,月亮也越来越大了。

      魏秋池坐在前厅喝茶,他不急,一点也不急。

      他喝着喝着,突然问阿十:“你这样,不消耗自己的力量?”

      阿十嗤笑道:“变成人形这样的事情对于我的力量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他心想,难道要我乖乖变成刀,给你锁进箱子里?

      魏秋池气定神闲磕了磕茶杯盖儿,道:“傅红雪不是没事吗,我虽手段卑鄙一些,可到底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虽的确说出了‘送’,可惜此刻你不是照样与他相关联着嘛。”

      阿十道:“你别以为一个‘送’字就能困住我。我虽不能走出这山庄一步,但若要同你交手,尚不知道鹿死谁手。”他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不免有些打鼓。当初杨常风之死是以主人之血把刀灵从杀戮无数的神兵中唤醒过来,他是他的主人、伙伴、战友。原本将永生永世与杨常风相随哪怕是死,也会永生永世为杨常风守着墓。哪怕世间风云变幻,沧海桑田。可是将死的杨常风不知哪里来的预感,或许是死亡神秘的耳语,或者,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竟然在最后一刹那说出了把灭绝十字刀转赠给未来替他复仇的孩子的话。

      有人相信人的语言中藏着巨大的力量,君子一诺千金也罢,一言九鼎也罢,你相信有些东西不必许诺,也将恪守一生么?每一字每一句,比人所想象的更单纯,且力量巨大。

      魏秋池懂这个道理,所以他不敢动傅红雪,他就算是能杀了他,也永远夺不了他的刀。唯有让他亲自、心甘情愿、拱手相让。

      可是现在魏秋池却没有接收的意思,他不是要刀么?这个目的达到之后,他却每天只是去散步喝茶,偶尔甚至去魏秋池的坟上去上几柱香,没有动静,说明也许后续将是轰天巨响。阿十不敢动,他怕傅红雪那里魏秋池尚留有一手。

      魏秋池笑笑道:“我不是你的对手,傅红雪恐怕也不是。”

      阿十道:“我没同他交过手,也不会和他交手。”

      魏秋池站起来,理了理袍袖,道:“我去竹林看看烛儿,最近雨水真多啊,她那里太潮,我担心把土给冲掉。你去不去?”

      阿十哼了一声,扭头道:“不去!”

      傅红雪快行至蜀中,突然听闻前方几个城突发疫病,官道上敢走的只有附近逃难的乡民,押镖的镖局,运货的货商,游侠士子,三教九流,只要身上有些闲钱的统统走了水路。钱尚是小事,这是这疫病来如山倒且药石罔治,丢了性命才是顶顶的大事。

      傅红雪原本不甚上心,他原就不打算在这些城里住宿,顶多借道而已。夜雨山庄算起来离这不过十几里地,他不想再耽搁。可惜行至半路他的马病倒了,好不容易扯到驿站,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哪里有什么可换之马,无奈之下,只好走了水路。

      盘算着这一来又不知要耽搁几日。

      夜间行船原最考验船夫,商河更是不好走,来去间浅滩暗礁没有十几年的磨练哪里摸得清。傅红雪舍得出钱,又是独身一人,也寻觅了许久才找到一个愿意连夜赶路的艄公。

      走的那日月朗气清,空中无云,一轮明月照九州。黑暗中耳边有细小的水声,倒像是绵绵春雨。远远有渔火,只见一团红光,和波澜融在一起,鱼跃水面甩动尾巴的声音。远山如巨兽。

      它们一起安静地沉睡在黑暗的水声中。

      (三十二)

      在雨水中,极淡极淡的血腥味,那种腥,不是草木散发出来的,而是血。阿十闭上眼,那样的气味更明显了。灭绝十字刀本就是主杀戮,而刀灵正是杀伐之气的化身,他对于这样的味道,比任何人来得都要敏感。

      他问:“你做了什么?”

      魏秋池没有回答,反而问他:“如果灭绝十字刀对上大悲赋,谁会取胜?”

      阿十撇撇嘴:“我不会和傅红雪交手。”

      魏秋池呵呵笑了几声,道:“我又不问这个,只是想弄明白而已。”

      阿十道:“那你就自己去弄明白。”他撇过头,不再理他。

      魏秋池说:“我很快就会明白的了。”

      魏秋池说很快,便真的是很快。因为第二天,他就不再只是坐着喝茶了。

      第二天仍是下着雨,绣阁前的海棠早就被雨水泡得恹恹的。魏秋池刚叫人拔掉了新载。他走到前厅收了伞,面露喜色。

      他跟阿十说道:“现在我想让你去一个地方,你去是不去?”

      阿十很快道:“不去。”

      魏秋池说:“刀在我这里。”

      阿十无话可说了,就算他不去,刀在对方手里,况且傅红雪也不在,他不去也得去。

      那个地方竟然在魏西烛的墓地后面,越走近,血腥味便越是浓郁。阿十耳边嗡嗡作响,感觉有闪电蜿蜒而过。他听见自己问:“你做了什么?”

      魏秋池把伞扔到了一边,那伞倒置着,很快被风吹卷到了远处,只剩下支离破碎的竹架子。他伸出手,在魏西烛的墓碑后背猛然一拍,地面上竟缓缓裂开一个大口子,露出一层一层的阶梯,古怪的腥味扑面而来。竟然是暖的。

      魏秋池笑了,那样的表情不像是笑,反而像谁的脸上划破了一个裂痕。“你知不知道山下突然爆发疫病?”

      阿十咽了口唾沫,道:“不知道。”

      魏秋池道:“那哪里是疫病,不过是我的一些药粉,等人足够了,自然会不治而愈。”

      阿十道:“人数……什么人数?”

      魏秋池往洞口走了一点,好似完全不在意空气中蒸腾而出的腥味,指着黑洞洞的内部冲阿十道:“你看。”

      阿十探头望去,里面水光摇曳,竟是红彤彤的一片。

      “这是什么?”

      魏秋池道:“血池。”

      阿十道:“你疯了吗?”

      魏秋池道:“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阿十道:“我几时要求你做这些事情?你自己居心叵测,犯下这丧心病狂的罪行,与他人何干?”他道:“我不是你们人,也知道世间万物,终有其始,终有其终的道理。我虽身为杀伐之气,却也不存害人之心。”

      魏秋池道:“我自第一次见你开始,便知你不是寻常人。你以为我为何千方百计让傅红雪赠刀,若是能一蹴而就,我何必要做这些逆天而行的事情?”他踱了几步,道:“你是杀伐之气化身,杨常风、傅红雪都是一代江湖豪杰,平日不免杀戮,杀伐之气凝集自然容易。而我生在这深山老林,拳脚功夫内功心法哪里比得上那些武林人士。就是拿到了灭绝十字刀,也绝计控制不住这刀,只会让杀伐之气找不到来源而默默消散了去,岂不是毁了你这不世出的神兵?要知一物生灵,并不是人可以控制的,机缘造化,都是天意。”

      阿十冷笑,“你想说你是顺应天意。”

      魏秋池摇摇头,“无论我拿不拿得到你这刀灵,我要做的事……终究是逆天而行。”他走下去从洞口一个凹槽中取出一个木匣,里面装着的,正是灭绝十字刀。魏秋池看了看,叹了一口气,打开匣子,把刀抛了下去。

      傅红雪行至商河,河水溅溅,渔歌。正是晚照。他突然内心悚然,像是有东西刺进了心脏里,哽住一样的惊悸不安。有什么东西失去了,不再回来。

      远处寒鸦挥翅而过,扑入山林,像是一大片阴影。

      (三十二)

      傅红雪竟然找不到夜雨山庄了。他在那一路寻找了许久,几乎把那几里地都翻了个遍,那个终日下着雨,郁郁的,像是梦一样的山庄消失了。

      只有桃花,桃花,艳丽得迷了人眼的桃花。傅红雪被那红色熏得有点晕,他站在一棵桃树下闭上了眼睛,只听见风在飒飒的响。

      远处山头有一片雨云。

      又要下雨了。

      傅红雪看着天光忽明忽暗,似被闪电照亮,一会儿下雨了,到底要到哪里去避雨?他忽然想起那个雨夜,提着灯笼来开门的,月光一样的魏西烛。

      他掏出那缕她留下的头发,那已经并不是女子的青丝的模样,它是暗红色的,有点像藤蔓。傅红雪一松手,它便自动钻入地下长起来,像一条蛇,在草木间爬行,指向一个黑暗的,隐没在桃花树林之中的小径。

      魏秋池站在夜雨山庄的前厅,负手,轻声叹道:“山雨欲来。”傅红雪,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那样的人。灭绝十字刀,于你来说已经可有可无,可是于我,志在必得。此时此刻,你有没有像我这样强烈的愿望。

      傅红雪站在夜雨山庄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浑身湿透,因为没有人再会从背后变出一把伞。夜雨山庄没有点灯,像是入睡。

      他过去拍门,道:“魏庄主!在下傅红雪!有一事相求!”雨水哗啦啦地倒下来,铺天盖地都是雨声,惊雷。

      衣服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吸走体温后变成一种寒冷的僵硬,他好多日子,都不似今天这般狼狈不堪,浑身湿透,孤立无援,站在一个山庄的门口,用一种几乎是祈求的心情去等待别人为他开门。

      傅红雪不甘,却不敢走。他怕他一走,就再也寻不到这座山庄的踪迹,到那时,他到哪里去赴约?

      他简直不敢想这样的结果。

      他不敢停下来,不敢离开,不敢松懈,不敢放弃。怕的就是真的因为他的停下来,他的离开松懈和放弃,让他失去那个重要的人,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莫非真的要小舟从此逝,孤独此生?

      一个看见过光明的瞎子,远比一个生来便瞎的人,要可悲得多。

      天方破晓,雨渐渐小了下去,有朦胧的鸟鸣在林间若隐若现。傅红雪却仍觉得自己浸在冰冷的大雨中,声音忽远忽近,他突然有点头重脚轻了,脑袋中有一根弦,将断未断,扯着便生疼。

      此时,门开了。

      是魏秋池。

      他见是傅红雪,急道:“傅大侠何以至此?”

      傅红雪有些迷糊,全身湿淋淋的也不顾上,一把抓住他便问:“我的朋友,他是否仍停留在此地?”

      魏秋池道:“哪个朋友?”

      傅红雪道:“上次与我一道来的那位。”

      魏秋池奇道:“傅大侠的朋友不是与傅大侠一同离开夜雨山庄了么,为何此刻却要到寒舍问老夫要人?”

      傅红雪道:“我……”他说不上来,那股不安的预感却越发地膨胀起来,随着心脏的鼓动一下一下扯动神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道:“我知道他在这里。”

      魏秋池道:“包括也知道他是什么人?”

      傅红雪道:“他是什么人。”他的语气中没有疑惑,好像只是单纯地重复魏秋池的话。他是什么人……到底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他真心是要取我性命,这条命给他便是,以馈这么多年来他的黄金之意,怕是还不够多。

      魏秋池嘴角尚有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道:“傅大侠淋了一夜的雨,还是快进来喝些防治伤寒的汤药,其他的事,我们以后再说。”

      (三十三)

      傅红雪点点头,跨进了夜雨山庄的大门。也许是因为日光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前些日子新栽的梧桐杨柳渐渐长成了绿意盎然的模样。他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被一记大锤猛然敲过,短得近乎幻觉的眩晕。

      他们在前厅坐下,魏秋池挥挥手,立刻有侍女端来煎好的汤药。

      傅红雪皱皱眉,道:“魏庄主,夜雨山庄可是发生了什么?”

      魏秋池道:“傅大侠何出此言?”

      傅红雪道:“不,没什么。”他眼角轻瞟了一下那前厅连接后院的幽深小径。

      杀气太重。

      重得似乎刚刚进行过屠城的杀戮。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一则魏秋池看上去并不会武功,二则这深山老林的夜雨山庄,怎会有那么多的人。

      即使如此,傅红雪还是觉得心里怪异得要命。

      魏秋池道:“我还只当傅大侠后悔了,来向老夫讨刀来的。”

      傅红雪噎了一下,道:“我确实……”他正色看向魏秋池,道:“此刀现在在何处?”

      魏秋池道:“恕老夫无可奉告。”

      傅红雪顿了顿,道:“我在来的路上,见到了令嫒。”

      魏秋池一股恍然大悟的表情,问:“然后呢?”他一点也不吃惊,好似这个女儿并没有死,没有由他亲自下葬,葬在自己的竹林里。

      傅红雪打翻了手边的瓷碗,站起来,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魏秋池没有笑,道:“傅大侠,你大仇已报,这刀,为何不能借老夫一用,日后定当原物奉还。”

      “你千般算计我的刀,到底为了何事!”

      打翻的汤药暗棕色的汁水在地板上默默流淌着,有一缕缕白色的蒸汽袅袅升起,他突然感觉进门那种眩晕猛然袭来。

      在一阵朦胧的烟雾中,傅红雪隐约看见魏秋池在白色蒸汽里扭曲的笑容,“为了救你挚爱的人。”他突然感觉一种,莫名的悲哀。

      红色,红色,红色,铺天盖地的红色。漫天卷舞的花朵。太阳变成一只茧。天边明暗不同的云彩。不由自主地挥剑,斩杀挡在前面的任何人。失序的时间。复仇。从什么时候便清楚了,此生再无谈论安宁的资格。何以至此?

      “你别怨你娘,你娘她自己也苦,她是为了你好。”

      “傅红雪,傅红雪,我原谅你了,我从来没有怨过你……”

      “比我自己开不开心都重要。”

      “只有傅红雪才伤得了傅红雪。”

      “快走,别管我!”

      那些声音层层叠叠地回响着,像是春天从泥土里伸展出来的枝桠。微笑,热泪,谁是谁非。有那么多人在耳边倾诉着爱的甜言蜜语,能够走到最后看到结局的,那么少。多少人爱慕青春岁月,可是谁在乎朝圣者老去的容颜。

      “你知道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知道你的。”

      我是知道你的。我是知道你的。我是知道你的。我是知道你的。我是知道你的。我是知道你的。我是知道你的。我是知道你的。我是知道你的。我是知道你的。我是知道你的。我是知道你的。

      谁?

      傅红雪猛然惊醒——谁?

      他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乍暖还寒。一阵又一阵的惊悸。心脏鼓动的声音。

      魏秋池笑吟吟地抽回自己的袖子,道:“傅大侠来此所为何事?”

      傅红雪神色空茫,头疼欲裂,只道:“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

      “他是谁?”

      傅红雪顿住了,他抿抿唇,垂下眼睛道:“我忘了。”

      他赴约而来,却忘了是谁曾经和他定下誓言。

      怎么会这样?是谁?是娘?翠浓?叶开?明月心?周婷?到底是谁?

      他不顾生死奔赴而来,为的是谁的笑容?

      (三十四)

      阿十不知道到底过了几个时辰,还是几天。

      一个须臾?

      他看着石门下的缝隙中银白的光从左边移动到右边,又从右边移回了原位。石壁上有附着的水珠,滴落在池中砰然回响。

      他的真身沉入了池底,他在池中摸索了好一会,才把它捞上来。

      魏秋池扔刀的时候,他原本以为回到刀里情况会好一些,谁知道他果真太低估魏秋池了,他来到这人世也不过傅红雪这般年纪,又不曾遇到同类指点或者长辈的教导,无师自通摸索出一些法门,也仅是皮毛。魏秋池有备而来,就是意在把他的元神逼出刀外,血池里煞气太重,果真如愿。

      他叹了一口气,这池子非常的大,却只到他的腰部,四周全是凿开的岩石,台阶在很高的地方,周围湿滑一点儿也无法借力。血腥气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肮脏的,腐朽的,潮湿而无处不在的。

      无法用任何人的语言来描述的死亡的恶臭。

      阿十觉得自己都快融化进血里了,他的裤子,他的袖子,全是湿哒哒的红色。他见惯了人死前留下的血,此刻却还是觉得恶心。

      他迷迷糊糊地想,我生而是由这种东西造的么?

      这么丑陋肮脏,是这样的东西吗?这样的话,还不如一具尸体,至少尸体还是干净的。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心,上面黏糊糊的粘着半干的黑褐色的血迹。他尚未亲手杀过人,但是已经杀了许多人。

      刀灵的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杀戮?为了死亡?还是命运不可知的力量?

      为了谁?

      手心仿佛还残留着冰雪的触感。

      多少年,如斯一瞬。

      杨常风灰暗的眼眸。

      之前的很多年,他曾经用骄傲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武器,在憧憬膜拜的目光包围之下。

      然后是……是傅红雪。

      傅红雪。

      傅红雪。

      他见证傅红雪,一如傅红雪见证他。

      杀戮的理由,也许只是想获得安宁。却日日夜夜,碌碌不安。

      阿十抽出灭绝十字刀,刀身已经浸了血,却依旧像雪一样的亮,银白的光反射到脸上,茫茫的有些刺眼。

      倒映的自己的脸。

      眼睛瞳仁有一点暗红色,静静的像是灰烬里的余焰。那红色像是要蔓延出去。

      杨常风没有到达的,傅红雪也没有达到的,就要在此刻,让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以这种卑劣的方式到达?

      力量强大与否,又是否有关系呢?

      强大的人,有力量去争夺幸福,可是如何守护幸福,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公平的难题。

      想要变得强大,也许最初的初衷不过是因为有一个想要守护的人。

      永恒的死循环。

      他把那把刀按到心口垂下了眼睛。

      傅红雪的心跳,已经感觉不到了。

      (三十五)

      当时领略,如今断送,总负多情。

      魏秋池来的时候,阿十在发呆,他站在血池中央,听到石门开启的声音,就眯着眼睛向上望。深红的波澜以他为中心蔓延开来,一重又一重的圈。

      刀被他抱在怀里。

      魏秋池扫了一眼,他的眼睛已经是红色的了,深红。像燃烧的彼岸花。他的眼眸和池子里的东西同色,被倒映出幽幽的微光。魏秋池自顾自地道:“多少年才能出一个像你的灵,没想到千古第一人,竟然我这糟老头子做了。”他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阿十又继续盯着自己的手心看,道:“我竟然是这样的东西。”

      魏秋池反问他:“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样的?”你又不是草木,也不是狐鬼蛇精,天地的气脉精华,又不会分给你一份。你是铸剑师的血,是人升起的青蓝色的高温火焰,是侠客掌心的眼泪,是尸山血海。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干净的东西吗?

      杀孽。

      阿十道:“你要这样的我有什么用呢?你如果想要向什么人复仇,你只好自己去练好武功,找到那人杀了他,我并不会帮你。”虽然我比以前强了不止十倍。

      魏秋池道:“我没有恨到要杀死的人,我的仇人已经被他的仇人杀掉了。”

      阿十道:“那你千方百计,不会只是想做千古第一人吧?”

      魏秋池道:“千古第一人有什么不好?不过,这不是主要的,甚至并不在我的目的之中。那你又有什么不开心的?你已经足够强了。”

      阿十垂着眼睛,“有什么用呢?”我没有仇人要去杀,也没有父母要去照顾,我只有傅红雪。可是,有时候我觉得连他我也保护不了。

      还不明白吗,世界上从来都不是以力量的强弱来分出选择的先后。能主宰结局的,是人心。

      “你不开心?”

      阿十道:“我不觉得有什么好。”他没见过其他的灵体,连炫耀的欲望都没有。

      魏秋池道:“我助你达到了灵体能拥有的最高境界,傅红雪不能。”傅红雪不会再杀人了,想必这一点你自己比我更清楚。

      阿十道:“傅红雪在哪?”

      魏秋池道:“他回来了。”

      阿十眨眨眼,哦了一声点点头。

      魏秋池继续道:“可是我……”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在他的“可是”出口的时候,阿十就已经动了,而且这个世界上恐怕不存在看得清他的动作的人。

      魏秋池说不完了。

      阿十卡住了他的脖子,他全身都是湿淋淋的血,在石板上晕开,像是脚边开了一大片的荼靡。修罗。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神明的双眼。只有神明有那样空明,透彻,压倒一切的目光。

      “他怎么了?”

      魏秋池的喉咙咯咯作响,他还是嘶着声音挣扎道:“他忘了你。”

      “其他呢?”

      魏秋池垂死一般摇着头,低吼道:“你想杀了我?!”你以为你还是傅红雪的东西吗?你杀了我,正好我们同归于尽。

      阿十眯了眯眼睛,他发了狠,“你以为我不敢?!”

      魏秋池被卡掉只有进气没出气,嘴里嘶嘶有声,是一个“傅“字。

      阿十松了手。

      魏秋池跌落在地。“我并没有害他之心。”他捂住脖子大口地喘着气。
      “你最好别有。”阿十并没有看他,石缝间细细的白光落在他的头发上,“让他走吧。”记不得了,留在这里恐生变故,他毕竟不放心。可也摸不清魏秋池的目的。

      魏秋池仍坐在地上,扯着嘴角笑笑:“你以为我不想。”他忘记了,可是感觉还在,那时傅红雪并没有喝下他的药,瞒得过一时,长此以往,总有一天他什么的记起来了。阿十杀不了他,傅红雪还杀不了他吗?

      魏秋池扫了一眼泛着波光的血池,叹了一声,“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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