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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五 ...

  •   大雨倾泻下来,如帘如幕,敲打在亭楼阁台之上,有玲珑翡翠之音。重岭山间岚气缭绕,蒸腾起来,将整个雨潦宫奇山异草笼罩其中,只能隐隐约约见到一些飞瓦流檐。
      刚刚送走六官及冢宰的卫然站在窗口向外看去,重岭山上的景色尽收眼底。涟是个四季都温暖如春的国家,宫中更是费尽心思极尽妍丽,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青之草。
      一直跟随在身旁的廉麒上前唤道:“主上。”
      卫然看着窗外没有回头,只是问他道:“廉麒,征州候束薪为何叛乱?”
      “方才冢宰和六官们…不是已经对您说了么?”
      “说束薪有不臣之心?”卫然淡淡地勾起嘴角,“束薪在叛乱前,为州候有几何?”
      “一百余二年。”
      “州候坐享封地,地位与冢宰和三公相当,几乎可以算是诸侯王。在他们之上的,一是王,二就是台甫。”卫然转过身来看向廉麒,“束薪既不可能为王,也不可能为宰辅,这些他应该是知道的。他早是富贵已极,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也无法取王而代之,为何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起兵犯上?”
      廉麒面有悲戚之色,蓝紫色的眸子垂下去,半晌才说道:“束薪反叛初始是打的清君侧的名号。”
      卫然却不曾想到:“清君侧?”只有国家奸臣当道致使朝政昏暗不堪的时候,才会有打出这种名号来起兵的人。一般如若不是打着这个幌子想夺取王位,所谓的清君侧一般都是极不讨好的事情。能否逼着君王斩杀佞臣暂且两说,即便是事成之后,起事之人也鲜有好下场。征州侯既然有本事能够打到王都来,也应该知道麒麟选主的准则,卫然不信他会有有篡位之心。但如若没有僭越之意,怀王当时又是盛世之象,为何束薪会做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举动?
      廉麒似乎对于此事不愿多言,卫然也不逼问他,只是揉了揉眉心:“我累了,你退下罢。”
      雨声依旧连绵不断,阴霾的天气让人没由来地沉重起来。卫然在床榻边上坐下,抬起手来,繁复的袖子长长地盖过手腕,黑色的绸缎上用血红的丝线绣着庄重吉祥的图案,卫然在层层的布料下握了握手。
      一旁服侍她起居的舍人见了上来道:“主上要休息了么?请让我服侍您更衣。”
      卫然看向她,是个稍微上了些年岁的女人,面上有岁月从容的痕迹,头发也夹杂着花白。可是面容安详,眼睛如同淙淙流水一样,让人一望见底。她说:“你是叫作桃华对么?”
      舍人笑着点头道:“是,昨夜太宰只是提了一次,主上竟然就记下了。只不过年轻容貌正好的时候叫这个名字或许还合适,现在上了年纪果然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卫然却微微勾起一个笑:“怎么会呢,现在也很好看。”经过岁月洗礼之后沉淀下来的静谧和从容,让人心安。
      舍人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上来替她脱下层层的朝服,再换上常服。
      卫然穿着轻便多了的衣服在桌边坐下:“桃华在宫内很久了么?”
      “是,从怀王的时代就一直在宫里了,因为新来的您是女王,所以让我任职来服侍。”
      “那么束薪攻入王都的时候,你也在宫里么?”
      舍人停下了正在沏茶的手,面上的神情也没有方才明快:“是。叛军攻入雨潦宫的时候,我也在。”
      “那你知不知道,怀王究竟是怎么死的?我只听说他死于叛军之手,其他的冢宰和六官都含糊带过。只是作为一国之王,再不济的时候也该有人带着逃走,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就死了。”
      “宫中有叛君的内应,趁乱纵火。怀王本是已被从内殿护送至禁门,却听见冢宰大人被火困于三公府的消息前去营救,便在路上遇见了从路门而来的叛军。至于怀王究竟是葬身刀下还是火中,怕只有当时在场的冢宰大人知道。”
      一国家的君王为了个臣子奋不顾身,竟至身葬火海,卫然看向窗外的雨帘道:“征州候所谓的清君侧,矛头所指的就是冢宰倥阳罢。”如此也难怪其中这么多遮掩。
      “传左将军柏侯来见我。”

      昨夜柏侯入宫之时,心中若说忐忑也不为过。曾经面对千军万马也面不改色,不知为何就不安了起来。当时太宰和舍人都站在殿外,打开殿门后只是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他知道太宰并不是倥阳的人,踌躇了一下之后还是步入殿内。
      既是说主上召见,一入殿内他便跪伏行礼:“禁军将军柏侯,参见主上。”
      空空的殿内只掌着寥寥几座灯,更多的是月华如水一般流淌进来,将他面前的地砖照得雪亮。听见人脚步轻移的声音,然后几缕黑色的头发垂在他面前,那人一双手将他扶了起来:“柏侯,是我。”
      那是清清的,曾经以为再也不会听见的声音。
      柏侯一下子抬起头来,也忘记了礼数,就那样盯着面前的人看,看清楚了她的面孔和身形,还是不能置信地问:“卫然?”
      那人点了点头,漆黑的眸子一入往常,只是在月移影动的夜里是看不清的深深。她将他扶起来,仰头看着他,寥寥几句说清了一切:“我是被廉麒带回来的,在蓬山受了天敕,即位廉王。”
      再隔一日主上在召见,还未等他行礼卫然就说:“不必多礼。”生生止住了他要往下跪的动作。
      卫然此时着一身常服,依旧是以玄色为主,虽不及朝服的华复,却也是贵气非常,让人一望即起肃敬之心。
      那个他在黄海里捡到,会帮他捆绑箭头对着他怯怯地笑的小姑娘,已经成长到这种地步了。
      柏侯抱拳揖道:“主上。”
      “不能叫名字么?”
      柏侯抬起头来,见她仰着头看自己,心中转了几转,还是道:“卫然。”
      卫然的面上有了一丝淡淡的笑,然后指向面前的位置:“坐下罢。”
      柏侯依言坐下,舍人奉上茶后,也就都退了出去。卫然看向外面丝毫没有减弱的雨幕:“本来也不想这个时候叫你来,只不过只有看见了你,才能有一丝心安。昨天晚上也是。”
      柏侯不知该说什么,因而一言不发。如今卫然这样的身份,他不知该如何自处。面前的这个人身为一国君主,已经不是需要他站在面前挡去风雨的小女孩了。
      卫然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他也起身,听见她背对着他道:“柏侯,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么?我原来以为这里并不是我的世界,所以不论我多么努力,这里都不会有我的位置。然而回到了那边之后,我才发现已经不一样了,自己也好,所看到的那个世界也好。那边真的是我的世界么?我不知道。如果是的话,为什么同样让我觉得无所归属,为什么会空虚寂寞得渐渐怀念起在这边的事情。”
      柏侯走上来几步抬起手来,动作稍稍有些迟疑,终究还是抚上了她的秀发,轻轻地叹了口气。
      卫然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像是想要从他那里汲取什么一样:“怎么样治理国家,我不知道。怎么样为人君主,我也不知道。即使是这样,我还是答应了廉麒。国家并不是可以让我玩弄于股掌的东西,我知道这一点。第一次被带来这里的时候,我以为是不幸的命运。可是这一次,即便看不见未来也看不清前路,我也想要在自己的选择下,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
      柏侯将她一把抱起来坐在自己的臂弯上,还是如同那时一样没有什么分量的身体,他笑着看她有些错愕的面孔:“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反正也不能回去了,就不要再瞻前顾后。看不见路的话,就朝着自己不会后悔的方向,笔直地往前走下去。”
      “我这样的人当王,也不要紧么?”
      “既然已经被台甫选中了,就不要再担忧这种问题。你今天在朝上的时候,不是很漂亮地震了群臣一把么?仲溪那小子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卫然不再说话,靠在他的肩上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为了回到这个世界,把廉麒当作了一个契机,走上了一条无法松懈也无法回头的道路,这样也不要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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