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

56、十五

　　卫然从栖郡校验了土地和人口的卷册后，盖上公章用蜡封起，与栖郡太守告辞之后，便将卷册贴身收好，翻身跨上自己的鹿蜀，返回州都去了。
　　这匹鹿蜀还是当年在雁国的时候柏侯买来拉车的，自从两人走散之后，她就赖以傍身，就是那时在山坳敌军中跑散，也还是被颉衍骑了回来，一直到了现在。
　　她摸了摸鹿蜀的鬃毛：“在这里陪我时间最久的，也就是你了。”
　　朝中肃整之后，大司徒和大司马巡访九州，排查各地官吏和土地人口情况。她和堇阑当时已经结束了国库的排查，便跟随了两人。几个月下来除了还在征战的徐州，其他八州的情况都已经登记在册。逃难在外的国民也逐渐随着运粮的船只回国，流落他乡的流民则被宽限可就地分田落户。运来的种子发放到各地，虽说天运还未知，刚落下脚的人们却开始抢在秋分之前种上一季谷物，几个月前还像是残垣断壁的乡城，终于有了一丝复苏的气息。
　　她想着，等回了王都，就向怀矣提一提去涟国的事情，她想去看看柏侯。
　　鹿蜀飞在天上，静静地掠过引入了水的农田和正在被修葺的矮房，水田里的幼苗露出一点一头的绿色，仿佛象征着这个国家正缓慢而确实地复苏。卫然看着脚下的土地，心情颇好地吹着风，却突然觉得风里有一丝异动。
　　走访各州的时候好几次遇上了妖魔，毕竟还是没有王在玉座的国家，不能掉以轻心。她握上剑把，细细地听着风中的声音，有一些疑惑，如果是妖魔的话，早就该开始有啸叫声传过来了，可如果不是妖魔，什么妖兽能飞这么快？邹虞也没有这样的速度，像是箭一样破风而来。
　　转念之间风声已到背后，无法再想，她将鹿蜀猛地一拉，眼角瞥见一道白色的影子，几乎同她擦肩而过，可是速度太快竟然没有看清楚是什么。她有些愣然，再抬头往前看的时候，却见那白色的身影折返回来。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不是妖魔，于是坐在鹿蜀背上，看着那身影慢慢清晰起来。
　　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生物，通体雪白，像马一样的形态，却有着更加紧实和矫健的姿态，长长的鬃毛垂下来遮去了大半的身子，四蹄之上也有长长的毛覆住，额前有一支如同苍老古木一般的角，蓝紫色的眼睛像是浸在水中的上好琉璃，尾巴随风飘起，像是一把雪白的青丝。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仿佛从上古神话中走出来的生物，它像是有魔力一样吸引着人的心神。
　　它睁着蓝紫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卫然，像是在辨别什么。的确已经过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他不太能够确认自己是否认对了人，因为面前的人变化实在太大。如果不是一直记着在树海中走散的身影，他也不会转回来确认。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卫然。”
　　其实不能说他开口，因为他的嘴没有动，那带着空空回音的声音像是直接从他的身体里发出来的一样。
　　卫然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才猛然惊醒警惕起来，更加紧地握住了自己的佩剑。
　　对方像是探测到了她的敌意，一时杀气高涨，压迫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雪白的生物什么也没有做，只有长长的鬃毛随着微风扬起，像是斥责一样叫了个名字：“伊骐。”
　　从他蹄下空空的地方传来更加空空的声音，那是一个满是戒备的女声：“台甫，她带着冬器。”
　　他回道：“这是我的朋友，她没有认出我。”
　　杀气灭了下去。可是卫然一片茫然，朋友？
　　他又说道：“我是北宫。”
　　卫然脑海中浮起北宫的身影，然后狐疑地看着面前的生物，的确声音很像，可是北宫怎么会是这种样子？
　　自称是北宫的道：“你随我来。”说罢转身往陆地上降去。
　　卫然有些警惕，可是它提起了北宫，即使它说谎了，可能还是知道北宫的情况的。于是卫然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看他进了一间空的民房，然后忽而一阵怪风起，就在她踌躇着要不要进去看看的时候，一个人走了出来。
　　那人的个子很高，穿着一身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衣服，肤色有些偏白，一头淡到几乎银白的头发垂过了腰。
　　北宫的长相在卫然的记忆里面已经有些模糊，因而她不能立刻确认，只是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一步：“北宫？”
　　那人点点头：“是我。”
　　卫然感觉他没有说谎，于是有点迷茫地问：“那我刚才看到的……”
　　北宫道：“也是我。”
　　“我是舜国的麒麟，他们说我叫徇麒。”
　　卫然愣了半晌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笑了一下：“我听他们说起来的时候，就在想会不会是你，原来真的是你，太好了。”
　　太好了，你没有像我一样流落在乱世，辗转在战场，没有被迫拿起剑来，真的太好了。
　　北宫问：“你是如何来舜国的？”
　　卫然便从柏侯在黄海里捡到她开始，一一地说给他听。北宫仔细地看她，已经和记忆中的模样不一样了，他记得的那个女孩子微微地缩着身子，安静沉默，眼睛里都是恐惧和茫然。而面前的这个人身形笔直，黑色的眸子如同辽阔的云海，包涵了太多东西。是吃了多少苦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他看了一眼卫然贴身的佩剑，刚才她下意识地去握剑的姿势，并不是虚张声势。这个瘦瘦弱弱的女孩，也曾举剑杀过人么？
　　卫然略过了很多东西并没有细说，然后迎着他蓝紫色的眼睛问道：“我听他们说你在升山，不是应该在黄海的么？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说已经找到王了？”
　　北宫摇摇头：“升山的人中间没有王，所以我出来找。去过合虚和奏国的港口，那里有很多舜国的难民，都没有找到。”
　　卫然道：“那现在就是在舜国到处找么？”
　　北宫点了点头。
　　卫然收起了些开心的情绪：“王…那么难找么？”前一刻还在为北宫是麒麟而高兴，现在却想着，他或许有更多的难处罢。毕竟他所面对的，是难以琢磨的天意。
　　北宫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没关系的，我来郸州是因为听说地官长大司徒和秋官长大司马都在这里，想见他们一面。”
　　卫然点点头：“他们在州都，我给你带路。”说完看看自己的鹿蜀又有些犹豫地看着北宫，他还要变成那个样子么？两个人共乘一匹也可以的。
　　北宫却对着身旁喊了一声：“瑚蕖。”立刻就从影子里显出一只巨大的妖魔来。
　　卫然有些惊吓地退后了两步，忍耐着不去拔剑。然后看到北宫拍了拍那妖魔的头：“这是我的使令瑚蕖，没有我的命令的话是不会伤人的。”
　　那被称作瑚蕖的妖魔眯起眼睛来蹭了蹭北宫的手，像是平常人家撒娇的宠物一样，但是配上那骇人的身形，让人看着诸多别扭。
　　卫然一直盯着那妖魔看，她几次从妖魔的口里逃生，可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端详。北宫见她如此便问道：“要摸摸看么？”
　　“可以么？”卫然有些惊喜地问，然后就听到那妖魔发出一阵威胁似的低吼，立刻退开了两步。
　　北宫便斥了他一声：“瑚蕖！”那妖魔立刻没有了声响，只是眯着眼睛看卫然。北宫又对她说：“这是我刚收的使令，还有些脾气，你不用在意。”说着拉起她的手放在那妖魔的颈上。
　　手下是比普通骑兽要硬一些的鬃毛，但是透过层层的鬃毛还是能感受到下面又热又软的身体，原来妖魔也是这样的。如果是平时遇见了，可能是拼尽全力也跑不开的对手，现在却近在咫尺乖乖地让她摸着毛，真的很奇妙。
　　北宫看着她出神的样子，面上轻轻地带起一个笑：“喜欢么？”
　　卫然听他一说才像刚刚察觉一样收回手来，笑了笑：“原来妖魔也有这么乖的时候。”北宫能够收服他们，一定也是很厉害的。
　　北宫看了看她的鹿蜀：“你的骑兽赶不上瑚蕖的速度，让它自己回去罢。”说着又向旁边唤了一声，“戎筌。”又从阴影中显出来另一只妖魔，是一只像老虎一样大的白色的狼，额头正中间有血红的标记。他骑上瑚蕖，回头来看卫然，蓝紫色的眸子像温柔的湖水：“走吧，我们去州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