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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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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味以宽仁为本,是不能够成事的。北宫其实早就知道了这个道理。
他那一次见血晕过去之后,高烧昏迷了好些天,他的父亲终于妥协,将小他两岁的弟弟扶持起来。
弟弟和他完全不一样,十六岁的少年站在那里,就像一柄标枪一样笔直,如同脱去鞘的利剑,浑身的锋芒难以遮掩。可他父亲看向弟弟的眼神并不尽是满意,反而比看向他时更加复杂难懂。
别人同情着他的失势,他却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是个不能成事的性子,何况还不能见血,如何承担得起这家业。
他的父亲轻易看穿了他对于逃脱的庆幸,冷笑着对他说道:“你本来生为长子注定要继承家业,虽然性子温吞,不能创业用些心力守住家业也不难。只可惜你实在太不中用,我也就还有几十年的活头,你心不在此,我怎么逼你也无济于事。到时候家业都给了北齐,你不要后悔。”
北宫当时并不清楚父亲真正的意思是什么,只是说:“北齐有主意有担当,不会令父亲失望的。”
当时那人一声冷笑,极尽嘲讽,让人听得脊背上一阵发凉。
现在想来,父亲那时大约已经预见了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北齐的确有手段,连当时死咬着要长子继权的几个长老,几年过后也都服服贴贴。他为了避嫌,更是远离家中事务,而后更是去了国外,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
那时候的北齐已经从少年长成了青年,依旧如同标枪一样笔直的身影,可是更加地内敛,仿佛退尽了浮华。席间少了很多熟人,大半是陌生的面孔,他像个生人一样,只喝了两杯酒就出来,然后被他父亲叫了过去。
还是在那个昏暗的房间里,他的父亲没有说话,只是把一张张的照片仍在他面前。他拾起来看,有些是当年他放过的人,有些是颇有分量的长老,还有更多的是不认识的人。
他的父亲冷笑道:“认识这些人么?他们都死了,死在北齐手里。”
他心中一震,说不清楚的感觉漂浮上来。
那个依旧坐在黑暗里的男人冷笑,话语里都是嘲音:“当时不肯杀这些人,你不想想北齐的手段做法,就是清白无罪的都要小心三分,何况这些人。你转身走了个痛快,等于送他们去死。别人以为你心善,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么?不过是怕脏了自己的一双手,只求自己心安,什么责任也不能背,什么决断也不能做的伪善者罢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照片,几乎是摔在了他脸上,“你看看你那有主意有担当的弟弟做的什么好事情,到现在三弟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怕他下面就要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他把那照片捡起来看,上面是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零乱的头发汗湿黏在脸上,看不清楚面目。那人手上戴着一串天珠串成的手链,是他亲自去庙里求来的,给了从小最疼爱他的三叔。
脑子里轰得一声,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也不知道了,可是父亲冰冷的声音还是清清楚楚地在耳边回响:“这本来是你的家业你的担子,你不是不能承担,是不愿。当年那些人你不是不肯杀,是不敢。你把担子撂给了北齐,这些人,加上后来枉死的,一样要算在你头上!”
不是的,他下意识地就要反驳,我不是不敢承担,而是北齐确实是比我好得多的继承人。
可是张不开口,当年的庆幸,那松了一口气后的海阔天空,这几年来随心所欲的日子,都像一个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他脸上。
北齐的手段和担当意味着什么,他当时没有想。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去想。
他看着面前雪花一样落着的照片,上面的人都死了。如果当年他没有退步,没有那么迫不及待地逃离,没有把北齐推上那个位置,或许大部分,都不会死。
这些人都是他打着为了他们好,为了家业好的旗子,送到北齐手里的。如今他们死了,血全沾在他的手上。
唯一知道他这一切的伊骐曾抱着他说:“徇麒,麒麟是天帝所造的生物。天帝让麒麟不可见血,慈悲为怀,为的就是要时时刻刻地提醒王以仁道治天下,不虐百姓,不嗜战乱,不重税令。仁慈是麒麟的本性,您是无法做出违背本性的事情的,请不要为此自责。”
可是即便如此,如果当时自己没有那么匆忙地逃走,即便只是留着一席之地与北齐周旋,也会是个大不一样的结局,而不是像那天一样闻得父亲身亡的消息匆匆赶回去,半路飞机失事就到了这里。
可是这样软弱无用的自己,到了这个世界之后,竟然还被容许了一席之地。在蓬山服侍他的女仙们说,他生而为朝纲之首,一国宰辅,是要选出和辅佐王的麒麟。
他曾从空中俯瞰过这片土地,像是被烈火灼烧过一般的荒芜,到处都是被遗弃的农舍和荒田,飞过无尽的山川和田野,也看不到一个百姓,这样一个人民殆尽,百官杀绝的国家。
这就是他要背负起来的国家。
他不能踌躇不前,不能犹豫不定,舜国的百姓怀着希望回来这片曾经舍弃过的故土,朝中新选的官吏不眠不休地为这新生的朝廷谋划,他必须去寻找,为他们带来能终结乱世,稳定朝纲的那个人。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的责任。
这一次他不会再躲避,也不会放弃。他要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纵使硝烟弥漫,纵使荆棘丛生,他也会一步一步走到最后。